楊靖宇與日籍抗聯戰士福健一夫

□趙俊清

1938年春開始，東北抗聯第一軍軍長楊靖宇率部進至輯安（今集安）縣境后，在開辟老嶺新游擊區斗爭中，即以破壞、攻襲敵人正在修筑的通輯線（通化至輯安）鐵路工程為目標，展開了一系列的戰斗。在6月24日夜襲通輯鐵路土口子隧道工地戰斗中，日本籍東亞土木會社工人——福健一夫參加了抗聯第一軍。

日本人參加東北抗日聯軍，在東北抗日武裝斗爭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在襲擊土口子戰斗中，楊靖宇率部解放了250名勞工，一些勞工參加了抗聯，大部分被給資遣散。在俘虜中，有一名30歲左右、小個子、滿臉連毛胡子、有點羅圈腿的日本人。由于日本帝國主義發動侵略中國的戰爭，變東北為其殖民地，殘酷欺壓、統治中國人民，抗聯戰士對日本人都有一種仇恨心理。這個日本人怎么樣呢?經第一軍戰士向工人們詢問，知道這個日本人叫福健一夫，是土口子隧道工地綁架子工工頭。他為人和善，不欺侮中國人。根據抗聯對俘虜的政策和工人們對他的反映，對他進行教育后，準備釋放他回去。但他說什么也不走，并懇切地要求參加紅軍，即抗聯第一軍（因第一軍前身為中國工農紅軍32軍南滿游擊隊，所以民眾仍習慣稱抗聯第一軍為紅軍）。

是什么動機，促使一個日本人要參加抗日聯軍呢?一些戰士很不理解。軍部秘書處長兼作戰參謀韓仁和向楊靖宇作了匯報。楊靖宇親自與福健一夫進行了交談。

楊靖宇問他：“你一個日本人，為什么要參加抗日聯軍?”

福健一夫用生硬的中國話回答：“日本侵略中國是不好的事，我是個工人，反對這種做法。我國的平民百姓也反對這么干。眼下只有制止這場戰爭，才能挽救中國人和日本人?！?/p>

楊靖宇認為他說得在理，也很實在，但考慮到游擊戰爭生活的艱苦性、斗爭的復雜性和殘酷性，便婉言地謝絕了他。然而福健一夫卻執意要求參加抗聯部隊。

他誠懇地說：“我明白，當紅軍在山上，生活是無比艱苦的。拿一般的武器和有優勢裝備的日軍作戰，也是很危險的?？墒?，你們不怕流血和失去生命，我為什么不能做到呢?為了制止戰爭，我就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將軍閣下，你只管放心好了?！?/p>

楊靖宇被他執著的心志和誠懇的話語所感動，考慮到如能吸收日本人參加到抗日聯軍隊伍中來，對于擴大抗聯影響，號召日軍反戰、偽滿軍嘩變都是有好處的，于是決定吸收他參加抗日聯軍，將他分配在教導團（1938年7月后教導團改編為警衛旅）機槍連二排當戰士。

楊靖宇特意指示韓仁和參謀一定要在政治上多關心他，在生活上多關懷他，在作戰時多關照他。根據楊靖宇的指示，韓仁和以及機槍連的指戰員們經常與他談心。

福健一夫在抗聯第一軍親眼看到楊靖宇平易近人，身先士卒，與戰士們同甘共苦，官兵平等，一個司令官沒有一點官架子，深感不可思議。他說，這在日本關東軍中是根本不可能的。僅從這點說，抗日聯軍就不是一般軍隊所能比擬的。他看到抗聯戰士們為了祖國的解放，甘愿拋家舍業、吃苦受累、流血犧牲，深感敬佩，他堅信有楊靖宇這樣的指揮官，有他身邊這樣不怕死的戰士，抗日戰爭一定會勝利。

福健一夫在機槍連表現不錯，他關心同志，能吃苦，行軍時幫助別人背東西，宿營時主動上山打柴，作戰時非常勇敢、頑強。他除了英勇參戰，還積極進行反日宣傳工作，干得很出色。

一次，韓仁和參謀問福健一夫：“你想參加中國共產黨嗎?”福健一夫回答說：“我為什么不想參加共產黨?中國能要我參加嗎?”韓仁和參謀說：“你好好干，將來會要你參加的。”

福健一夫說：“我提一個問題，將來中國革命成功了，我留在中國行嗎?”韓仁和參謀說：“行?。≈袊且粋€多民族的國家，你對中國革命有功。只要你要求留在中國，中國政府會把你留下來的。”

福健一夫高興地說：“還是中國人好，日本軍隊心的壞啦壞啦的，他們到中國什么壞事都干，一定要把日本軍隊趕走?！彼^續說：“今后我就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國人啦！行嗎？”

抗聯老戰士姜殿元回憶說，當時大家聽到福健一夫所說，韓仁和參謀和同志們都熱烈鼓掌，表示歡迎，同志們高喊：“噢！福健一夫變成中國人嘍！”福健一夫聽后，激動地和同志們一一握手。

時間一長，福健一夫和戰士們處熟了。他和戰士們也有了深厚的感情。同志們對他也不見外，有時還與他開玩笑，給他起了兩個外號，稱他為“老日本”或“羅圈腿”。對此，他也沒有反感。一次，楊靖宇聽到了戰士們叫他外號，認為這是不尊重人的表現，也含有歧視人的意味。他告訴韓仁和參謀，不要讓戰士們再這樣叫了。韓仁和把楊靖宇的指示傳達給大家，同志們再也不這樣叫了。福健一夫知道是楊司令不讓戰士們叫他的外號，司令這樣關心他，愛護他，使他很受感動。

1938年秋，楊靖宇率警衛旅向北轉移。途中由于敵人追擊，部隊走錯了路，走到了敵人封鎖的公路上。月夜里，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看不清彼此的面孔。這時，恰有一支日軍巡邏隊走過來，發現公路上有隊伍，便嘰哩哇啦地問，你們是哪部分的。此時，如果回答不上來，或回答得有出入，日軍巡邏隊就會開槍，引來更多的敵人，那結果將是十分危險的。就在這關鍵時刻，福健一夫高聲用日語回答了日軍巡邏隊的問話。日軍巡邏隊沒有再追問。我軍順利地跨越公路，進入公路旁的莊稼地里。抗聯老戰士沈鳳山回憶說，由于福健一夫對日軍巡邏隊的及時而又果敢的回話，使我軍化險為夷，大家都深深地松了一口氣。事后，楊靖宇對他的機智和勇敢給予了表揚，號召同志們向他學習，說他是一個有正義感的國際主義者，要從他身上受到斗爭的鼓舞。因為，一個日本人為了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都敢于冒生命危險，在關鍵時刻勇敢地挺身而出，那么，一個中國抗日戰士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楊靖宇十分關懷福健一夫，經常通過韓仁和參謀和機槍連的戰士們了解他的思想、生活、作戰狀況。當他知道這位日本籍的抗聯戰士能吃苦，表現很好，很是高興。楊靖宇一再叮囑大家一定要照顧好這位特殊的抗聯戰士，比如在生活上可以給他一點特殊照顧，吃東西盡量讓他吃多點；穿衣服盡量讓他穿好點；在戰斗中注意保證他的安全，避免出現傷害他的危險。根據楊靖宇的指示，同志們盡量多照顧他。對此，福健一夫十分感激?？蛇^一段時間，他感到這樣做很不好，這不是對他另眼看待，把他視同特殊的抗聯戰士了嗎?他堅決不同意對他給予照顧，享受另樣的待遇。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和其他戰士一樣同甘共苦，沒有鞋穿，他就學其他戰士的樣子用塊麻袋片包在腳上；沒有吃的，他就與別的戰士一樣吃河邊長出的小葉芹（一種野菜）。

在一次襲擊敵人木場、奪取給養的戰斗中，福健一夫帶病參加戰斗。在俘虜偽警察時，他動作敏捷，首先沖進敵人住房就撂倒一個。在戰斗結束往外背給養和衣物時，他強忍病痛和其他戰士一樣去背。他一步三晃，異常吃力。同志們看到后，都要替他背，可他不答應，最后經再三動員他才勉強同意，把糧食讓給別人背，而衣物，仍堅持自己背。為了不拖累大家，他咬緊牙關，堅持往前走。同志們看到他，無不佩服這位日本籍抗聯戰士的堅強毅力和苦戰精神。

1940年初，根據戰斗需要，福健一夫隨韓仁和所率部隊北上樺甸，離開了楊靖宇直接率領的部隊。分離后，楊靖宇還時常想念福健一夫，但由于戰斗頻繁、緊張，他再也沒有見到這位日本籍的抗聯戰士。

福健一夫在艱苦的游擊戰爭環境下，與中國抗日戰士并肩戰斗兩年零五個月。1940年11月，他隨隊轉移，于東寧二道溝戰斗中不幸犧牲。在抗聯歷史文獻《東北抗日聯軍第一路軍陣亡統計表》中，對福健一夫有如下記載：“姓名，福健一夫；性別，男；民族別，日；職別，機槍連隊員；是否黨，空白；犧牲年月日，1940.11；犧牲地點，東寧二道溝?！?/p>

福健一夫的犧牲，是東北抗日聯軍的一個很大的損失，使抗聯指戰員失去一位好戰友，使日本人民失去一位正義之士。今天，在東寧要塞遺址博物館里陳列有福健一夫的抗日斗爭事跡，廣場上有一尊福健一夫的塑像。人們瞻仰先烈事跡時，無不對福健一夫的抗日斗爭事跡表示贊賞感嘆。

楊靖宇對日籍抗聯戰士福健一夫的關心和日籍抗聯戰士福健一夫的斗爭事跡，成為抗聯隊伍中盛傳的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