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 夏 天
老街的西南角,有一口老井。
老街的熱鬧早已不在,綠苔斑駁的老井還在。
一層又一層,青苔攀著青苔。老井有多老,只有老街知道,只有滄桑的歲月知道。市井喧囂與你無關,物象崢嶸與你無關,風花雪月與你無關。
這么多年了,你一定干涸過,也一定混濁過,或許也有井底之蛙鳴叫過。
你收藏的滿懷故事只與早起的燕兒分享,只與晚睡的月光分享。而我只能感受你錚錚傲骨支撐的沉重歲月。
老井確實老了,但依然風情萬種。
而我們唾手可得的井中之源,只會清澈,只有甘甜……
小鎮的一隅,如果你不在意,就不會知道它的存在。
老屋低矮、潮濕,墻體斑駁,木門破舊。曾經的風光,不再。
老屋早已被四周的高樓包圍,原屬的陽光被一寸、一寸蠶食,筑巢的鳥兒也不知去了哪里。
八十多歲的老奶奶,守著老屋已有六十多年了,嫁過來的時候,她是一個美麗的姑娘。
成為老屋的主人時,已是多年以后。
在以后的時光里,她生育的三個子女,先后離開曾經溫暖的家,住進了城里。
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伴五年前也去了天國,老屋終究是她一人守候。
沒有鼓聲陣陣,只是四面楚歌。不想孤單的老奶奶,守著不愿孤獨的老屋。
一只燕兒與一群燕兒結伴而行,飛行在橫溪小鎮上空。
它們在老街飛飛停停,東張西望,似乎在尋覓筑巢的地方。
青石條路已被冰冷的水泥路覆蓋。
喧鬧的街市也被枯黃的落葉替代。
兒時的老虎灶、小人書攤早就沒了蹤影。
老街到底有多老——
轉角處的古石橋會告訴你。
曲曲幽幽的小巷會告訴你。
三角樓下,曬著太陽,也曬著陳年往事的老人,也會告訴你。
老了的老街已沒有了酸甜苦辣,白墻黑瓦也不想再有時光的步伐。
當然,燕兒們也不知老街有多老。它們只是期望著——
期望有一處遮風擋雨的地方。
這是一張八十多年前的黑白照片。
一群身著民國服裝的學生,相聚在藍天之下。
女生齊耳短發,白衣黑裙,手握一束花枝;男生白襯衫,黑長褲,或叉腰,或側身。
面對鏡頭,他們顯得有些拘謹,只有最小的男生露出了幾絲笑容。
雖然已是夏秋季節,他們腳下的草,身后的樹木,依然茂盛。
泛黃的照片上,“芬”和“珍”藍色鋼筆字,分別簽在兩名女生的腰際,字跡流暢,清晰可見。
凝視這群風華正茂的學生,不禁想起民國時期的南京。
想起他們可能上的學校——國立中央大學、金陵女子學院、曉莊師范……
想起教育家——郭秉文、羅家倫、吳貽芳……
往事如煙,面對這張老照片,我心生惆悵。
這張照片拍于何年何月?他們都來自何方?姓甚名誰?我無法知曉。
時光流逝,歲月無情,這些青春亮麗的學生,也不知后來去了哪里,走過怎樣的人生。
照片中留著“五分頭”的是我姑父,已離世多年,如果他還活著,該有多好。
不然, 照片背后的許多故事,他定會慢慢告訴我。
也許,我會追問——“芬”和“珍”哪一個更好。
這里是一個叫溝沿的村莊,村里一段老土墻格外耀眼,獨一無二。
村里老人說,這黃黃的土墻是前人用稻草、碎石、泥巴夯實,已有百年歷史。
夕陽西下的時候,老土墻下是村里老老少少聚會的地方。
多年以來,野游的蜜蜂都喜歡在這里安營扎寨,黃色的土墻當成了它們歡樂的油菜花園。
柴火旺盛,炊煙裊裊,稻谷飄香,雷雨風雪,老土墻飽經風霜,滿臉滄桑。
老土屋的主人早已老去,水牛也已老去,鋤頭、鐮刀也已老去……
孤單守候舊時光的老土墻,遲早一天,也會老去……
一把老算盤, 劈里叭拉,還在響著。
三一三余一、退位一二五、轉身變作五。
像交響樂團一次又一次演奏,時而激揚澎湃,時而行云流水。
內珠、外珠、前檔、后檔、撥上、撥下。
我是一名指揮官,用雙手調兵遣將,讓枯燥的數據舞動起來。
多年來,算計來算計去,成千上萬的數據在這里精打細算。
有時也會忙中出錯,也會跑調,也會有雜音過來。
時光流逝,算盤已越來越老了,曾經的熱鬧已無法尋找。
它曾經的伙伴也早已各奔東西,或隱居山林,或遭人丟棄。
雖然,我們相依相伴三十多年, 終有一天,也會分開。
那時,我人已老去,你珠亦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