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加一或一減一（組詩）

□郭 毅

一朵臘梅如此迫不及待

向著春天，頭頂風雪，一朵臘梅

如此迫不及待張開嘴巴

策動萬畝江山，仿佛我泛黃的心事

伴著寒冷，呈現(xiàn)高貴與渺小

首先探測到世界的熱量

這古老的土地，春來冬去

從來不缺花開，不缺內(nèi)心的呈現(xiàn)

像我光禿的頭頂，四周白雪飄揚

也有煙霧繚繞，對于生命的渴望

喜迎早晨的陽光，暮晚的落霞

它頑強地在經(jīng)過之處，與我眼里的事物

保持沉靜和美好，一天天升起

已變成某種鵝黃遍野的想象

它的金貴，仿佛人生的一種奇跡

到最后，也是傾國傾城的芳華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一生

“有幸之事，是在曲終人散前化為臘梅。”

一小朵，一小朵，也好交待我的去從和方向

因為那里，每年都有寂寞，每天都有花開

蝴蝶和蜜蜂，不止一個觀眾

要帶我迎風、接雨、抱雪

從此花開不敗

一天比一天熱鬧非凡

一次和母親的通話

手機那頭，臘月的市聲蒙住了母親的耳朵

我的問安很久才在她聲如洪鐘的應(yīng)答中

安定下來。我聽到，她的周圍，呼呼的山風

吹著集市的喧囂，正在忙碌地置辦年貨

這個季節(jié)，只剩下歡送和迎娶

她的口氣除了喜慶，就是提醒我們早點回去

三十多年來，對于祖國，我一身戎裝，威風凜凜

減少了回家的路，我的禿頂映襯她的白發(fā)

壓彎了她的腰，她由身輕如燕蛻變至蝸牛的速度

扛著糧食和水，在家門口與土地間爬進爬出

爬滿了皺紋，爬出了腰疼、腿疾

依然咬緊牙關(guān)，爬綠了我們的相思和快樂

她照顧著父親的咳嗽聲、心臟病和膽結(jié)石

護佑著年幼無知的孫兒孫女，讓兒女們

像鳥兒一樣去北京、上海、深圳、成都等大都市覓食

她說，那些地方一天的價格就是農(nóng)村一年的收獲

為這個家，她得挺直腰桿，讓我們掙得更多

而我，除了持槍，真的無法向她表達得更為豐富

多少個白天，我巡視江山、藍天

看見那些鄉(xiāng)親和我的母親一樣

堅硬地挑著生活，細小如一縷縷陽光

刺得我明亮的雙眼容不得一粒塵沙

多少個夜晚，我披戴月光和星辰

回到她的懷里。她抱著我，哼著童謠

轉(zhuǎn)而又催促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長大后才有體面的工作

而此時，我退役的天空

霧霾重重，一線銳利的陽光從她的那邊

穿過山川和溪水，呈現(xiàn)的路

是寬敞筆直的高速。我聽見轟鳴的馬達

突突突，像我急促的心跳

日夜往返于人間不知曉的眷顧和童話

一縷冬陽破開的溫暖

最難過的是這冷熱不濟的年關(guān)

西南一帶的雨露和風雪，擱在我的心里

不陰不陽，有時是迷蒙千山萬水的霧

有時是透徹江山的冰

它們一次次出現(xiàn)，一次比一次迅速、深刻

當然有美，在我閱覽的古冊

一字一畫烘托出人。只是那時

他們經(jīng)過的艱苦歲月，即景飽滿

動，是策馬千里

靜，是花開雪地

眉上的水，與我的眼神平齊

剛好與玻璃窗東來的朝陽不謀而合

一寸寸化開。這些能見的視野

看到那么多人，在山上圍獵

在水里捉魚、撈蝦，把網(wǎng)撒得多開

我仿佛就在這網(wǎng)中掙扎

甚至忘記了生活艱難的部分

不可否認，弄錯了的歡樂和幸福

也會在這里找到確切的名字

比如圍坐爐旁的陌生面孔

突然跳出來，剛剛與空調(diào)房里的燈

相互照耀的那部分，多么溫暖、親切

一條河漫不經(jīng)心

越來越像一條河，時高時低

從激越趨于緩慢，趨于小小的浪花

波瀾不驚的心事，趨于和風細雨

不緊不慢的教誨，從自己的深處

扶植一些僅供自足的東西

這樣真好，可以仰望江山

看鳥飛過預備的痕跡，在白云深處

丈量的卷尺，到底有多少煙縷

被別的刻度碰觸，濺落下來

留給自己，隨心所欲

已經(jīng)很淺了，就不需要旺盛

否則高血壓、糖尿病、酒精肝……

就會遺恨，就會與兩岸的花草悲淚

幻化出風燭殘年，讓世界無聲也無息

擁入更多孤獨和迷糊

總算清澈許多，才放下疾風和暴雨

才窺見內(nèi)在的真諦。急躁是病

大喊只是發(fā)泄，哭有什么用

該流來的自然會來，該流走的誰也擋不住

與其刻意沖撞、褻瀆

不如順其自然，在記憶中流出現(xiàn)實

一個男人

只想是一條河

不該自我作賤，追悔莫及

一個后來的自己

后來的自己，臉面越厚，心越不慌

天空渙散的大風與暴雷

只不過皺眉一笑，就在魚尾紋上

悠揚轉(zhuǎn)身，忽略了身前的傾倒

身后徐徐退逝的陰霾與黑暗

世界就這樣緩慢于平靜

又在平靜中看著比人學著自己

起于母愛和教育，練習走路迎風

學會如何熱愛和痛恨

如何在自己走過的路上，重復歡聲與痛哭

“一切已成過去，萬事皆是虛空。”

自己退隱的范疇，附體于閉目養(yǎng)神間

猶如一場夢，很快醒來

外面躁動的陽光和展翅的雨水

光影之下，仿佛舌硬與缺齒

再也不絮絮叨叨，再也不妄想

再也不去干涉與己無關(guān)的事

再也不幫助愛人……自己就像一粒懸浮的灰塵

輕輕地、緩慢地落地

沒有形體，沒有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