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雨的藝術家們

文｜韓 璐 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

圖｜韓 璐 羽 佳

01瑋瑋的收據賀卡

02爸爸媽媽用孩子們作品制作的冰箱貼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結識了上海彩虹雨康復機構（以下簡稱“彩虹雨”）里一群來自星星的孩子。在近一年每周一次的一期一會中，和這群孩子一起嘗試各種藝術的探索，他們一點點向我打開神秘世界的大門，展示他們的才華和能力，一天又一天，這群孩子越來越鮮活地活在我的心中，讓我對來自星星的孩子有了不一樣的認識和了解。

最初以WABC藝途無障礙社區教員的身份來到彩虹雨，第一次面對這么多來自星星的孩子和家長，內心還是很忐忑的。還記得第一次給彩虹雨的孩子上藝術療愈課，十幾個孩子和家長滿滿當當坐在教室里，看著他們還真有點緊張。雖然都是來自星星的孩子，但是每個孩子的具體情況又不盡相同，特別喜歡畫畫的孩子，拿起紙筆就開始涂涂抹抹，根本不想聽我在講什么，看得出我的“啰嗦”，在這樣的孩子看來簡直是煩人的噪音；也有小朋友因為第一次見到我這個陌生人，非常興奮，時不時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更多的小朋友自顧自干著自己的事，完全沒意識到現在到底要干什么了；也有幾個聽得特別認真的小朋友，看到他們專注的眼神，我就像發現了救命稻草，原來還是會有人聽我講話，但很快我就發現有兩位認真聽課的小朋友，他們的語言能力非常弱，幾乎不能說出完整的詞句，期望通過互動引起其他小朋友興趣的愿望落空了。陪伴孩子們的媽媽，明顯彼此之間比較熟識，也有說不完的話要交流。不用說，第一次的藝術療愈課在慌亂中結束了。

我的藝術療愈老師和水彩畫老師都告訴我一句相同的話：要相信人人都是藝術家，每個人心底都埋藏著一顆藝術家的種子。我也很好奇在這群特殊的孩子心中，那顆藝術家的種子究竟是什么樣的。很快他們就向我展現了他們那顆種子的模樣。每次，我到了彩虹雨，總會有一兩個小朋友熱情地跟我打招呼，不得不說孩子們打招呼的方式真的有著不一般的藝術風格。思澄每次見到我，就會很認真地看著我，然后問：“璐璐老師，你家住幾樓啊？”最初我覺得有點尷尬，后來才知道這是思澄和陌生人打交道的方式，半年之后思澄不再問我這個問題，我知道在他心中我已不再是陌生人了。每次朵朵都會在課上不停地問：“丹姆老師來嗎？丹姆老師一會兒來嗎？”……一開始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不知道朵朵嘴里不斷提到的丹姆老師是誰。后來我才知道，丹姆是朵朵非常喜歡的舞蹈治療課老師。

03恒恒的變色龍叫蒙蒙

丹姆老師3年前接觸到這群孩子，帶領這群孩子舞動，從最初沒人配合到現在舞動變成了孩子們最喜歡的一件事。舞蹈治療課總是在藝術療愈課之后，朵朵不喜歡畫畫，所以她坐在那里，滿腦子都掛念著丹姆老師，就會不停地問我：“丹姆老師來嗎？”

而喜歡畫畫的聰聰，對色彩特別敏感，他和人打招呼的方式也很特別，一般情況他是不喜歡理人的，如果他想跟你說話的時候，他就會拉著你對你說一句話或者一個詞，然后等待著你重復；如果你知道對暗號的方式，重復了這句話、這個詞，聰聰就會很安心地繼續干自己的事情，就好像是“確認過眼神，你是對的人”。

理解了孩子們的小心思，也就慢慢理解他們看起來有點不合時宜的行為。瑋瑋有很長時間喜歡搜集收據，有一次我邀請小朋友分享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瑋瑋立刻舉手拿著收據走上講臺，很認真地展示收據給大家，那樣子就像展示世界上最珍貴的珍寶。奕奕是語言能力很弱的孩子，有一次我邀請小朋友把自己的名字寫在黑板上，奕奕很積極地舉手，她在黑板上很吃力也很認真地劃下一道彎彎曲曲的“一”，讓我看到即便語言有限，奕奕也是多么希望有展示自己的機會。后來在一次讀繪本做創作的課上，奕奕獨立繪制了一幅變色龍，她用不太靈巧的手很認真地給變色龍涂色。當一幅作品完成，我能看到奕奕有多么自豪。藝術是無聲的表達，通過一幅幅的作品，我似乎更多地認識他們，也似乎找到了敲開孩子們心門的一把小鑰匙。更多的時候，會感慨孩子們都有一顆晶瑩剔透的心，只要有一次他肯向你打開小小的心門，那就意味著他愿意讓你走進去再多看一看。

對我來說，很幸運的事就是，彩虹雨康復機構的小朋友和家長都有著很寬容的態度，雖然第一次在忙亂中結束，但他們依然歡迎我繼續嘗試。這群孩子有很多在彩虹雨已經很多年了，孩子的父母也已經是很熟悉的朋友，彩虹雨對孩子們來說是非常安全熟悉的環境。而且丹姆老師在彩虹雨堅持3年帶領孩子們舞動，也讓孩子們之間很神奇地有了小小的社交圈。有彼此很親近的好朋友，有上課一定要坐在一起的小伙伴，雖然有時看不到他們彼此交談，但能感覺到他們心里對對方都有很深刻的印象。這樣的基礎讓藝術療愈課有了更多探索的可能。

當我嘗試改變桌子的擺放位置，從傳統的前后排變成“U”形擺放，讓孩子們能看到對方，會發現他們之間也會發生奇妙的化學反應，當你的畫布出現了小蝴蝶，我的畫布也會有一只；當你用了粉色，我也會嘗試用一下這個顏色。看起來完全沒有說話，一些無聲的交流卻在孩子們的畫布上發生了。

記得第一次邀請小朋友分享自己的畫，看得出有些小朋友不完全明白到底在干什么，但他們也很享受把作品展示給大家的機會。看到對方畫上有趣的內容，也會哈哈大笑，發現有人對自己的畫作感興趣，也會很開心。在創作、展示和分享的過程中，有一些新的規則和關系慢慢形成了。現在一堂課下來，好幾個小朋友都早早準備好要分享自己的畫作，生活在神秘世界的“星星的孩子”也有著被人看到、被人理解的需求。當這樣的需求被滿足，也會看到他們安心滿足的笑容。

04璐璐老師在彩虹雨上課

05孩子們在分享他們畫的動物所生活的區域

06耐心陪伴孩子上課的媽媽

近距離地走近這群孩子，自閉癥這個詞不再是教課書上冷冰冰的概念，而是一個個鮮活的孩子。并不像原來認為的那樣，星星的孩子都有超凡的繪畫才能，其實和我們普通人一樣，繪畫天賦是個別孩子擁有的本領。原來會以為，來自星星的孩子內心世界很簡單。現在會理解有一部分孩子是對刺激更加敏感，當他們接收到的信息過多，多到無法處理，就會選擇暫時關閉，所以和他們接觸要放慢速度還要特別溫柔。

其實，孩子們待在自己的世界里，是很安然也很享受的，有時候他們只是不知道怎么走進普通人的世界，而我們也不知道怎么走進他們的世界，藝術療愈這種無聲的交流方式，給孩子們提供了自我表達的另外一種可能。藝術療愈是心理學與藝術的小孩，它適合任何年齡的人。面對痛苦和難以描述的個人情緒，用語言表達往往是困難的，對于來自星星的孩子就更加困難，但人類天生需要溝通并被他人理解，那些復雜的情感、情緒與潛意識更有可能通過藝術的使用浮現與表達，進而得到整理和重新認識的可能性。

這群孩子把最大的挑戰留給了養育自己的爸爸媽媽。在我看來，這群孩子的父母是彩虹雨的另外一批藝術家，在彩虹雨孩子們的所有活動都是免費的，每一分錢都盡量花在孩子身上。這里的很多工作都是由爸爸媽媽們義務承擔的，我一直以為海洋爸爸是專職工作人員，直到最近海洋爸爸工作繁忙不能來幫忙了，我才知道原來海洋爸爸是一名義工。

在這里，爸爸媽媽給孩子們編織了一個奇妙的小世界，孩子們可以找到更多“同一國”的伙伴、學習社交、一起游戲、一起慶祝生日，還可以結伴游泳、參觀、旅游。我總覺得彩虹雨對孩子們來說，就像是一個小小的安全島，從家走出來，可以來到這個安全的小島，因為有了一座安全的島，孩子們也有可能去更大的星球探索。我原來以為我是來幫助彩虹雨的大朋友和小朋友，但實際上在這群孩子和他們的父母身上我學到了更多。

上一次去彩虹雨，一直不理我的鴻鴻忽然很害羞地叫了一聲“璐璐老師”，不愛說話的錦辰遞給我一塊柚子，讓我“吃”，這些意外的禮物是如此珍貴，就好像我收到他們的邀請，讓我走進他們的小世界看一看。

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孩子們的名字和臉會一個一個出現在我眼前，像他們的畫作一樣鮮活。和他們在一起，我越發覺得回到初心，就是保持謙虛的態度，這樣才能看到世界的廣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