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座紙上的村莊

李春龍

自然回來

飯快好了

我想帶兒子去喊

在椅子山砍柴的父親

母親說不要喊

椅子山那么大

不曉得在哪里

到時候了

自然會回來

等

大片綠意盎然的蘿卜

棵棵青翠欲滴的白菜

數不清的蒜苗伸長了嫩尖

半截小蔥一行一行

已在溝槽整齊排好

一把鋤頭站在土里

與石板路上的我一樣

屏聲靜氣

初冬的大興村

今天陽光璀璨

六百六十六平方米的大舞臺

和一望無邊的田野

正在等中場休息的主角

再一次隆重登場

竹林說話

五間鎖形大屋

分家時以堂屋為界

右邊歸伯父

左邊歸父親

伯父在右邊屋后栽了一根竹子

一根竹子用四十多年時間

在看不見的地下

悄無聲息走過堂屋

走滿了左邊屋后

走成了一片竹林

一片竹林擠密向上

遠遠高過屋頂

清風陣陣

竹林沙沙

總像在說什么話

抱

我抱你時

慢慢的

我也要求你抱我

慢慢的

你也能勉強抱起我了

離開地面盡管只有那么幾秒鐘

像飛的感覺是一樣的

多抱抱我吧

幾秒鐘的幸福稍縱即逝

到你真正能輕松地抱起我時

你就不會抱我了

就像我從來沒有抱過

住在大興村的

那位越來越輕的老人

外公的果園

有解放前種的白果樹

有五十年代種的棗子樹李子樹

有六十年代種的梨子樹

有七十年代種的桃子樹

有八十年代種的葡萄樹石榴樹

有九十年代種的板栗樹

有新千年種的柿子樹橘子樹楊梅樹

有二十一世紀種的枇杷樹無花果樹

外公的果園就在屋前屋后

快九十歲的外公說：

明年還要種幾棵櫻桃樹

好把你們大家以后來摘

裝 飯

回大興村

母親每次都要

搶著給我裝飯

一碗飯堆尖

送到我面前

母親總以為

我還是幾十年前一樣

在吃長飯

怕冷的樹

一件

加一件

再加一件

棕樹越來越怕冷了

一件一件裹緊

在三九天還是瑟瑟發抖

一件

減一件

忘減一件

快九十歲的棕樹

越來越怕冷了

在三伏天也不出一滴汗

送你一座紙上的村莊

一

說來就來了

盛夏一樣率性不可阻擋

點名要去大興村

你說的去于我就是回

人往上走

溫度下行

五百米海拔如果是一根旗桿

仰頭垂直看

最頂端掛的是大興村的清風

二

進入大興村地界

馬路兩邊的綠會隨時遮擋視線

為椅子山下的這汪泉水

我習慣性停下

不喝過怎知道原來水還可以這樣

你徹底認同我為什么從小到大

一定要在這里歇腳

如果你冬天來

這汪泉水會有絲絲熱氣升騰不息

三

桃李早已罷場

梨子雞蛋棗還需耐心等待

西瓜正當時

黃沙土里才拿得出這種味道

來迎接你

這都遠遠比不上

你縱情一躍入張家沖水庫

鏡面開合

一身喧囂蕩然無存

四

你要親手炒一個菜

父母不能理解我能

從自留地里現摘回來的茄子辣椒

在清水中新鮮欲滴

小心翼翼地切不太熟練地炒

一再試咸淡

柴塊子釋放出來的煙火味中

你那認真的樣子

像是在做一件多么有意義的事

五

母親一小杯

父親一大杯

你不勝酒力

我到了七成

外公臉也紅了

八十多歲的外公用土餅藥釀的好酒

何不再來一杯

生活有時就當如這紅臉夕陽

不醉不歸

六

對門是劉家院子

中間是方塘圓塘彎彎溪

這邊是高石頭嶺

那邊是椅子山和張家沖水庫

還有那曾經的大興亭老涼樹

和我無處不在影子一樣的往事

整個大興村只有我和你在散步

或者我在說或者你在聽

如此靜謐

七

不是不喜歡雕花木架子床

只是想到水泥平臺上睡

這讓我忙活了好一陣

你說這樣就能整夜看到滿天星光

就算睡沉了

滿天星光也會看著你

你說不記得已有好久

沒與星光這樣接近

仿佛睡在天空懷里

八

馬路到不了的地方石板路到

石板路到不了的地方

小路已還給小草

一上午時間只能讓想象代替去了

滿目蒼翠半掩人間

你深吸一口氣然后緩緩吐出來

大興村就從你身體里過了一遍

深吸三口氣

小小的大興村已了然于你心

九

山水已看當不去計較筆下對錯

酒已喝好懶得去感慨故鄉他鄉

來去匆匆難得你真心實意

別無他物送你詩集一本

送你一座紙上的村莊

一座可以隨時隨地攜帶的村莊

隨手翻一翻

就會看到我的童年少年青年

和此去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