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冬

對西藏缺少了解的人們普遍認為,西藏繪畫僅有一種樣式而已,那就是最容易見到的在18世紀以后逐漸定型的勉唐派標準樣式。這種印象會影響人們對西藏壁畫藝術的準確判斷,容易錯誤地認為,近三百年來西藏繪畫藝術水準總體上不是很高,這也是今天國內和國際的主流藝術界不重視和不了解西藏繪畫史的原因之一吧。事實確是如此,從現在上溯三百年,“標準樣式”成為西藏民族繪畫形式和特色的典型代表,這樣的繪畫作品遍布了大多數現存的藏傳佛教寺院。但是,在看似千篇一律大量重復的壁畫當中,個別特色鮮明,突破常規的精彩壁畫也是有的,這些珍貴的藝術個性張揚的作品成為西藏繪畫史后期的亮點,敏珠林寺祖拉康三樓的壁畫就是最優秀的例證之一。

敏竹林寺,是藏傳佛教寧瑪派(紅教)的重要寺院,位于西藏自治區山南市扎囊縣境內,坐落在雅魯藏布江南岸十公里處扎囊河以東的山谷中,在四面群山環抱的西側高坡之上,寺院深藏在一個寧靜的小山村里。“敏珠林”在藏語中是成熟解脫之意。原敏珠林寺本為10世紀實現了“下路宏法”壯舉的“魯梅十人”之一的重要人物楚臣西繞大師所建,當年只是一座小寺院。歷史上敏竹林寺以注重研習佛教經典、天文歷法、書法修辭及藏醫、藏藥等而聞名全藏,歷年的《藏歷年表》均出于此。
在五世達賴時期,格魯派成為教派勢力最強大的門宗。由于五世達賴本人對寧瑪派的教法十分喜愛,1676年(清康熙十五年),五世達賴授命自己的經師,寧瑪派伏藏大師德達林巴,在原來的基礎上對寺院進行了重修和擴建。“寧瑪”是舊教之意,其教法傳自一千多年前的蓮花生,遵循前宏期所譯佛經典籍,是以大圓滿為法門的教派,也稱為“紅教”。這次由德達林巴居美多吉主持的擴建,完成了由三座主要祖拉康、大白塔、僧房等構成的建筑組合體。寺院圍墻呈多邊形,主體建筑祖拉康坐西朝東,規模宏大。


1718年(康熙五十五年)準噶爾部侵擾西藏,寺院建筑部分被毀,蒙古軍官才朗珠布下令禁止寧瑪派信仰,并毀壞寧瑪派的佛像、經書和佛塔等。敏竹林寺的活佛、經師、譯師、施主等多死于戰亂之中,寺院中的珍貴文物也遭到毀滅性破壞。
1720年(康熙五十七年),在七世達賴與僧俗官員的倡導下,寧瑪派信仰被恢復,各地被毀的寧瑪派寺廟也得到修復。吾堅尕桑和吾堅曲扎兩位格西主持重修了敏竹林寺。
在敏珠林寺主殿祖拉康的第三層殿堂內,存有完整的壁畫,畫有數百個佛像和寧瑪派的高僧像。人物形象整齊排列沒有主尊,形象全部一樣大小。壁畫的特色是以白描為主要造型手段,僅施以紅、綠、黑色的渲染,三種色彩極為濃重,達到了類似于版畫的強烈視覺沖擊力,露出的黃底色成為壁畫的主色,呈現完整統一的暖黃色調。在全西藏也不可能見到有如此畫法的第二例,表現出異常獨特的繪畫風格。
根據頗羅鼐的文字記載,這鋪壁畫的作者是大師德達林巴的弟弟——羅千 · 達瑪釋利 · 曲巴嘉措。他是寧瑪派敏竹林系的傳承者、大譯師、佛學教育家、畫家和書法家。達瑪釋利少年出家為僧,在十五歲和二十歲,由五世達賴授予沙彌戒和比丘戒。在他的一生里,留下了關于教法和五明的繁多論著,在他眾多的弟子中多有成就卓著的高僧大德,頗羅鼐就是他的著名弟子之一。1718年蒙古準噶爾部入侵破壞敏竹林寺時達瑪釋利被蒙古人殺害。

達瑪釋利·曲巴嘉措的壁畫風格十分鮮明,在藏傳佛教繪畫史當中也是僅見的特例。線描粗壯有力又流暢勁健,造型飽滿鼓脹。紅黑兩色以平涂為主,在形狀的邊緣處留出亮邊,有效地表現出前后層次和立體的起伏。寧瑪派的僧人都有一個突出的標志,那便是蓄有長長的頭發,一般不規則地盤于頭頂。這一傳統可追溯到吐蕃王朝后期。朗達瑪滅佛時,僧人們為了能夠繼續傳法和修行,轉入了民間,蓄發成家,形同俗人,教法靠父子、叔侄間一代代傳播和接續。后宏期佛教經上下兩路傳回西藏腹地,譯經建寺的高潮再次興起時,稱舊譯教法的門宗為寧瑪派(舊教派),僧侶們為有別于其他新興宗派,仍然成家蓄發,故此,長發為寧瑪派僧人的明顯標志。
這種差別證實了畫師過人的造型能力。往往這類“標準量度”之外的西藏本土人物塑造,最能見出大師與庸匠之間的差別。一個好的畫師能夠在規范中找到自己創作狀態的自由天地,能夠在法度程式間游刃有余,化僵化的定式為有用的語言和工具。
法身普賢。普賢菩薩意指有遍及一切眾生所望的賢德。以雙身示現的法身普賢是西藏密宗所獨有的。整個壁畫的人物造型都強烈的顯露出屬于達瑪釋利 · 曲巴嘉措個人習慣的造型類別。他們都有較夸大的五官,特別是一雙巨大的眼睛。頭飾、飄帶、著裝、人物的面部和雙手的造型都發生了根本的改變。在這里南亞的特征已無影無蹤,就是漢地的飄帶花飾也早已改變了味道。
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自勉唐派確立之日起,西藏樣式終于完整出現。 17世紀以后大量簡化了新勉唐畫派的“標準樣式”主導了畫壇,這一典型的西藏繪畫樣式成功踐行了弘傳佛法的偉大使命。因此,敏珠林寺獨具個性的壁畫藝術就更顯得珍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