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七首

羅利民

古民居修復

哪怕剩下的

只是一根椽子的影子

一縷窗欞下的月光

哪怕鏤空的紋理

包漿的表情

被熏得很黑很黑

只要不是一堆灰

來吧

我還給你一座庭院

細雨中的幾只無名鳥

隔著窗紗

一只停在對面六樓的雨篷上

另一只飛過來

在樓頂的水罐上停了一下

朝雨篷上飛過去

又一只在滴滴答答的雨中

從我眼前閃過

留下一兩句無名的叫聲

也停在雨篷上

然后一只一只飛走

只有最早的那只

像我坐在窗內

在雨篷上一動沒動

一只斑鳩在鉚焊車間的頂

棚飛來飛去

不知道它是怎么進來的

行車角磨機榔頭的轟鳴聲

電焊的弧光

讓它停不下來

它一次次

向頂棚的透光瓦靠近

在鋼構的斜撐條上歇一會兒

再飛走

找到另一根斜撐條

再歇一會兒

它的身影在格柵一樣的透光瓦下面

一會兒模糊

一會兒清晰

我在車間門口瞅了一會兒

后來我離開了

不知道它是怎么出去的

一棵野莧菜

那時

后院的野地里

長滿了野菜

接近晌午

搟著面條的母親喊著：利民

去后面揪一把莧菜回來

炸鍋子

有時正趕上尿急的時候

總是會胡亂地對著野地

隨意地揮灑

次數多了

看見有一棵更加茁壯

對它也多撤了一點

后來它竟然和我一般高

再后來

就是你現在在紙上看見的

這棵野莧菜

車間

角磨機剔除鐵屑的聲音

像老鼠在持續啃咬一塊石頭

鐵件溫順地躺在鋸床上

鋸縫里有水在潺潺流過

（木頭被鋸開時

為什么一直在嘶鳴）

綁在車床上的零部件

不停地在旋轉

榔頭敲擊行車下鐵器的聲音

和隔壁教堂的鐘聲沒什么兩樣

開花的蒲棒

廠房邊的濕地里

長著一大片蒲草

一直到今天

我才知道蒲棒也開花

不是我們經常在春天里

看見的那些花

甚至不是在這臘月里

提前開放的

那些警世的花

什么都不是

就是這深冬干燥的風

越過廠房邊高高的

圍墻

吹開了蒲棒脹滿的身體

一群鷺

廠房邊的一大片濕地里

一群鷺在車間鼓噪的轟鳴聲中

起起落落

濕地邊的圍墻上

一只鷺

單腿立在那里

像一枚優雅的羊毫筆

它們在

野鴿子和無名鳥

低頭啃草和抬頭抵角的羊之間

悠然起伏

好像盲人在白天打著燈籠

誰也不照亮誰

總是因為我的出現

它們才次第逃離

最近的一次

是我在一個寬大的落地窗的里面

眺望它們在濕地里嬉戲

瞬間它們全部驚飛

我回過頭

聽見安靜的車間里有人高聲喊著

停電嘍

本輯責編_游錦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