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昕如
3月5日 晴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我曾不止一次夢到你平躺在推車上,身蓋白布。我不敢去看你的臉。此后,我便再也沒有機(jī)會看到你的臉。那年清明,奶奶在窗邊看細(xì)雨看了許久,才緩緩對我說:“奶奶沒有爸爸了,心里疼得難受。”我從闌珊的春意中驀地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也被糾得生疼。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那夢中后來的情形一一你的身后是火爐,我的耳邊只剩下奶奶不絕的抽泣聲。
在我的腦海中,你就是個笑呵呵的老人。與我相比,你真的已經(jīng)很老了,老到掉了牙,老到白了發(fā)。
一次過年,你的女兒、孫女,甚至曾孫都齊聚一堂。那日,你的臉被太陽曬得紅彤彤的。你穿著厚厚的棉衣坐在家門前的長椅上。十幾個人圍在你身后嘰嘰喳喳。后來,我說了句,“至于嘛?不就剪個頭發(fā)?你們幾個怎么像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商議大事一樣,討論那么久!”為了體現(xiàn)出討論時(shí)間真的很長,我伸出手繞著院子跑了一整圈,才說完那個拉長的“長”字。看完我的表演,你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理發(fā)行動開始時(shí),二姨和父親嫌棄對方手藝的互掐游戲,也開始了。不是這個說對方拿剪刀的手勢太僵硬,像夾面條;就是那個說對方一剪深一剪淺,以至于剪刀過處,犬牙差互。你呢,則一直都舒舒服服地窩在長椅里,聽他們斗嘴,笑得合不攏嘴。就好像他們正在剪著的,不是你的頭發(fā);他們剪壞了,也不會影響你的容貌一般。你笑,我也笑。
等剃頭師傅背著工具箱急忙忙趕來拯救你這一頭可憐的白發(fā)那會兒,我還鉆到他給你穿的白圍裙里面,用尖指甲撓你的手掌心。你躲閃一下,我就咯咯笑一串。你再躲閃,我又控制不住地大笑。我至今記得你那會兒的小小反攻:想用力握住我的手,不讓我搗亂,但是終于未能握緊。
臨別之前,你輕輕拽住我的衣角:“昕如,這個紅包你拿著。明年我可能就見不到你啦,不要和爸媽說哦。”你果然是個預(yù)言家……你知道嗎,那個紅包我一直留著?我一直都等著你來見我。
奶奶仍在遙望那最遠(yuǎn)的青山。我躡手躡腳地下了樓去尋那長椅。細(xì)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坐在長椅上,心里滿滿的,竟是你。
原來,你從未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