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工場工作，從來沒人說“差不多得了”

2015年的“現象級”電影非《西游記之大圣歸來》莫屬。它的市場成功提升了國人及業內對國產動畫電影的信心。同時，幾部品質上佳的進口動畫電影，如《頭腦特工隊》《史努比：花生大電影》卻未能取得預期的高票房。隨著本土電影崛起，中國電影觀眾對好萊塢的興趣明顯下降了。因此，《功夫熊貓3》從創作到營銷都很強調中國色彩。最新推出的海報采用金黃、紅色的主打色，“招財進‘寶，普天同‘笑”的標語也頗有中國年味，讓這部電影看上去更像是“本土制造”。在片中為“金猴”配音的周杰倫演唱本片中文主題曲。他說：“這是個很棒的機會，可以讓全世界聽到中國人的音樂。”

為了讓《功夫熊貓3》更對中國人的口味，在項目進展到兩年半的時候，滕華濤作為中方導演，帶著自己的6人創作團隊來到位于洛杉磯的夢工場總部，參與了后半程的電影創作，并負責中文版臺詞、配音的創作。他告訴《綜藝報》記者，夢工場的創作環境很單純，“那里從來沒人討論大數據、互聯網，每個部門的創作人員都在竭盡全力想出更有趣的點子。”

《綜藝報》：你從未有過拍攝動畫電影的經驗，為什么會參與到《功夫熊貓3》這個項目中來？

滕華濤：東方夢工廠本來是找我談合作真人電影，但我告訴他們我對動畫電影感興趣，一直想嘗試。不過，我也沒想到能一上來就參與《功夫熊貓3》這樣的頂級大項目，我覺得很幸運。

《綜藝報》：中方創作團隊構成是怎樣的？

滕華濤：創作團隊6個人，主要做故事板，這是動畫電影最重要的部門；還有負責剪接的工作人員。

《綜藝報》：具體是怎樣的合作方式？中方主要做什么？

滕華濤：每天我和我的創作團隊到夢工場去和他們的工作人員一起上班，工作了半年。

我去的時候夢工場已經有基本故事，人物設定以及故事大體走向，后面所有的橋段都是在隨時改動。每周會有兩到三次“頭腦風暴”，討論故事橋段，所有創意部門都會參與。討論并非按順序，可能會隨時拿出一個橋段來討論。

在那兒每天要開六七個會。我每天早上打開郵件，第一件事就是看從幾點到幾點要開哪些會。不同部門有不同的會，導演基本都會參加。美國的合作非常開放。我作為中方導演，夢工場也希望我介入得更深，所以讓我全程參與，直到每個步驟都了然于心。

《綜藝報》：在此過程中，中方主要貢獻了哪些創意？

滕華濤：主人公阿寶的人物設定從第一集就定下了，后面每一集都是鋪陳它的成長軌跡。我們不會去修改角色，但會提出一些比較符合中國人口味的創意。比如母熊貓“美美”出場時跳了一支舞。剛開始美方設計的舞蹈不太中國化。我們設計出來后，他們很吃驚——“這不是藝術體操嗎”？其實那就是綢帶舞。我們的介入在中國元素的拿捏方面起到了很大作用。

《綜藝報》：夢工場的工作有哪些讓你印象深刻？

滕華濤：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他們的創作方法和創作態度。為了獲得更好的方案，每個橋段都會反復推敲，夢工場的人從來不會說“差不多得了”。相反，他們永遠是“沒有最好，只有更好”，給你大量機會去反復打磨、嘗試每個橋段。我們一直到上映前的11月，還接到通知，還在改。

夢工場團隊集中了全球最好的人才。我們最后混錄時發現字幕超長，全球共有3000多人參與這個項目。當我回來做中文版臺詞，和編劇、演員一起討論時，就發現這段深度參與的工作經歷對我非常有幫助。如果我僅僅是在后期參與，找找演員，修修臺詞，效果會差很多。

《綜藝報》：這次合作最大的難點是什么？

滕華濤：要非常有耐心，因為時間跨度很長。我們介入時已經是中期了，片子整整做了4年，我們大概是兩年半的時候介入的。他們給我們看了60分鐘的素材，其中有一半還只是故事板。但即使是故事板，也已經配音，可以連起來看了。以我當時對動畫片的了解，第一感覺是很疑惑，“這有什么可改的？就把這些做出來放映挺好的。后面的一年半干嘛呀？”后來慢慢感覺到，當時我們覺得還不錯的段落，在他們眼里還遠遠不夠，故事、細節，甚至背景上的調整，不斷精雕細琢。沒有一個工作人員覺得這些細節無關緊要，大家都極為重視。

《綜藝報》：中文版與英文版最大的區別是什么？中文版最大的突破是什么？

滕華濤：電影是同一部，全球只發行一個英文版和一個中文版。因為當今好萊塢很依賴中國市場，這又是一個具有很強中國元素的電影，自然希望最大程度地消除中國觀眾的距離感。

對嘴型是很小的噱頭，現在的技術很容易完成這項工作。最大的突破是臺詞配音。直接把電影臺詞翻譯成中文，和我們與一線編劇共同討論出來的中文臺詞是兩回事。現在的中文臺詞更像中國人在講話，也更符合中文環境下的表述。英文里經常有“Wow”“Yeah”這些語氣詞，中國人不會這么表達，我們都在中文版中做了調整。我們請了一線喜劇電影編劇來幫助我們修臺詞，包括丁丁、束煥等。

《綜藝報》：美國版主角阿寶的配音演員是杰克·布萊克，他的喜劇形象深入人心，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阿寶的性格。中文版阿寶為什么不同樣起用喜劇明星，而選擇了文藝氣質的黃磊？

滕華濤：我們經過了很多輪“試音”，很多明星都參與進來。阿寶是試的人最多的。最開始我們也想找喜劇演員，但最后考慮得最多的還是角色的聲音狀態。我不太關心演員的性格像不像阿寶，關心的是他的聲音表達像不像。我們還做過觀眾測試，在幾個城市找觀眾盲聽，做問卷，讓他們判斷誰的聲音更合適。我相信現在的選擇是最佳方案。

《綜藝報》：錄音過程為什么會持續7個月之久？

滕華濤：因為改動很大，不停地修改。中方演員剛開始也不太理解，為什么總得反復重新配，適應了一段時間。

《綜藝報》：通過《功夫熊貓3》的國際版預告片，能看出影片中的中國元素不僅是點綴，整個創作團隊對東方哲學、中國文化下了很大工夫去了解。這也是中方團隊的主要貢獻嗎？

滕華濤：其實不是。這部電影從第一集到第三集，創作團隊是有延續性的，他們對中國文化下了非常大的工夫。我們主要是提供一些細節上的參考，他們會根據我們的提醒去調整。

雖然中國市場對《功夫熊貓3》來講很重要，但我們的加入不是要把它變成只是中國觀眾看的動畫片，而是保證全球觀眾能看懂的情況下，中國觀眾能看到更親切的元素，在臺詞方面、演員表達方面更親切。

《綜藝報》：參與這部電影最大的體會是什么？

滕華濤：雖然我們自己也能做出來本土觀眾喜愛的動畫片，但《功夫熊貓3》這樣體量的電影，如果以我們為主導的話，確實很難做出來，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現在市場大了，熱錢也多，大家往往會盲目樂觀，覺得很多事可以用錢來解決，但我們參與到好萊塢項目中，就會看到差距。無論是專業技術、創作態度、演員素質、審美水平、制作流程，我們跟好萊塢都差得太遠太遠了。

美國的創作環境相對簡單，大家很少考慮創作以外的事情。中國市場熱炒什么“大數據”“互聯網+”，這個項目組卻從來不討論，只關心怎么把作品做好，誰能貢獻出更有趣的點子。在中國，大家都想走捷徑，實際上最好的電影一定是集結最好的團隊，花很長時間制作出來的。

《綜藝報》：你接下來的新作是什么？

滕華濤：接下來我會籌備江南小說改編的科幻戰爭片《上海堡壘》，硬科幻，遠未來。劇本做了快兩年，目前還在做最后的修改，2016年進入籌備期。

我愿意嘗試新事物。而且，當中國電影體量達到400億元以后，我們還是要給觀眾看工業化水準的作品，更多視覺奇觀，更加類型化。我2012年拍完《浮沉》后，就沒再拍過電視劇了，未來的工作也肯定是以電影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