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梨土豆價

董如霞

“唉，怎么花了那么多錢呢？”姥爺愣愣地瞅著住院的繳費單子，自言自語。

自從姥爺住院以后，他才感到錢不夠花。“想當年，我一個月上45個班！”他曾經多次跟我炫耀。沒有誰不相信，他珍藏著一面老式玻璃鏡，上面用紅油漆寫著“掘進先進個人”。雖然有這些“輝煌的歷史”，但他也沒剩下什么錢。

相反，當年透支健康，現在得“還債”。在煤礦下井的工人的肺沒有好的，何況姥爺沒日沒夜加班。他登上小倉房串串瓦，猝不及防的一陣劇烈咳嗽，害他從房頂上摔下來，斷了一根肋骨不說，還傷到了肺葉。住院的開銷，姥爺自己的那點積蓄哪夠啊？醫療保險該報的都報了，還搭上了老舅計劃辦理出國務工手續的一部分錢。

這讓姥爺頹唐，一輩子都沒有過的頹唐。

黃昏，殘陽如血。老爸和我陪著姥爺，漫步河邊散散心。姥爺一嘴酒氣，跟老爸掏心窩子：“唉，我這當爹的沒本事……”他為耽誤老舅出國掙錢而耿耿于懷。他退休工資才兩千多元一個月，實在幫不上什么忙。怎么安慰姥爺呢？渾濁的河水奔騰著，我和老爸都沉默了。

姥爺本不是愛占便宜的人，但也開始對網上“九塊九包郵”的商品感興趣了，逛超市也會為“跳樓價”商品眼睛一亮。這不，姥姥沒跟在身邊，他就從超市拎回來一大兜子蘋果梨。

“真便宜啊！土豆還6角錢一斤呢，這個5角錢一斤。”姥爺興奮不已，笑嘻嘻地跟姥姥說，“賣貨的都說了，這梨回家就吃也不礙事兒……”姥姥搖著頭埋怨道：“你說你能吃多少！蘋果梨滿大街都是，1.5元一斤，隨便你挑，你買那么多爛梨干啥？”

我們找姥爺下象棋，正趕上他在洗碗池跟前埋著頭拾掇蘋果梨，便動手跟他一起做“手術”。姥爺還有話說呢：“這梨，就算吃一半扔一半也劃算啊，省點錢干啥不好。”

不料，那些梨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隨著“反腐”的深入，姥爺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看著姥爺清理出來的可以吃的幾個蘋果梨，老爸打趣道：“您知道這梨為啥按土豆價賣給您嗎？就是讓您當土豆來吃。您栽過土豆吧，削去帶芽眼的部分，剩下的跟這蘋果梨多像……”老爸好事，找來秤把姥爺挑出來的好梨稱一稱，算了一下，姥爺的蘋果梨相當于1.6元一斤！姥爺陷入了沉默中。老爸想再逗兩句，被老媽悄悄掐了一把。

吃晚飯時，老媽想起這事，白了老爸一眼：“你說你今天缺德不？咱爸最好的時候就是以土豆價被拿走的，未富先老，他想從牙縫里擠出點兒錢，你怎么忍心再笑他呢？”

老爸低頭認罪，拍拍我的肩膀說：“吃完飯咱一起去你姥爺家，幫他吃蘋果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