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超正,楊鋼橋
(華中農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生計問題乃民之根本,國之大計,而優質、高效的生計資本又是農戶降低生計脆弱性、增強風險抵御能力的基礎[1]。英國國際發展署(DFID)開發的可持續生計分析框架(SLF)把農戶看作在一個在脆弱性背景中生存或謀生的主體,將農戶生計資本劃分為自然資本、金融資本、物質資本、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且5項生計資本的存量及其組合形成農戶生計能力[2-3]。在目前全面、深入實施農地整治政策的背景下,學術界更加重視農地整治對農戶生計資本影響的研究。如因地塊歸并、廢棄溝渠和道路復墾、廢棄宅基地復墾而增加農地面積,因土壤改良條件、農田基礎設施建設而提高農地質量,進而影響自然資本[4-5];農地整治影響農地綜合質量,進而影響農戶借貸難易程度和借貸額度,最終影響金融資本[5];村莊整治改善居民住房條件和農村基礎設施,進而影響物質資本[6];農戶通過參與農地整治工程建設獲得有關知識和技能,進而影響人力資本[7];通過農地權屬調整消除“插花地”現象可減少農地糾紛,通過配套完善灌溉與排水工程設施可減少用水糾紛,最終影響社會資本[8]。現有研究較多關注政府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對農戶單項生計資本水平的變化,農戶生計資本全貌和生計資本結構的變化尚未得到足夠的重視。
近年來,為提高農地整治項目的績效,國家大力推進農地整治體制機制創新。原國土資源部、國家發改委出臺的《全國土地整治規劃(2016—2020年)》提出,按照“政府主動引導、社會積極參與、政策加以保障”的原則,鼓勵農民合作社、家庭農場、農業企業等新型經營主體參與農地整治;湖北省國土資源廳發布的《省國土資源廳關于開展“以獎代補”土地整治項目建設的通知》提出,將實施“以獎代補”政策支持農民合作社、家庭農場、農業企業等新型經營主體自行籌集資金開展項目建設。各地在實踐中也涌現出了許多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項目,2010年湖南省在長沙縣春華鎮實施“宇田”農民合作社自建農地整治項目[9],2015年湖北省在枝江市安福寺鎮實施“東方年華”農業企業自建農地整治項目[10]。農地整治的不同實施模式對農戶生計資本水平和結構的影響有何差異?目前鮮有學者對此進行探討。鑒于此,本文基于可持續生計框架構建農戶生計資本評價指標,運用組合賦權法和綜合指數法測算農戶生計資本水平,引入耦合協調度模型衡量農戶生計資本結構;然后采用雙重差分模型探討不同模式農地整治前后農戶生計資本水平和結構的變化,以期為農地整治項目實施模式創新、進而提升農戶生計資本水平和改善農戶生計資本結構提供參考。
研究區域的選擇應滿足下列要求:第一,能較好地反映地形地貌和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差異;第二,包含政府主導模式和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的整治項目,且工程建設質量好,盡量減少工程質量差異所帶來的影響;第三,項目的竣工時間控制在最近2~3年內,保證數據的可比性和準確性。因此,本文選擇湖北省潛江市、天門市、咸豐縣和宣恩縣作為研究區域。
以2015年和2016年交付使用的農地整治項目作為抽樣對象,在湖北省國土整治局網站、上述市(縣)國土資源局網站上選擇符合要求的農地整治項目。選定項目之后,在項目區范圍內隨機選取2~3個村莊作為待調查的整治區,并在其周邊隨機選擇2~3個村莊作為待調查的未整治區。本文最終選擇7個農地整治項目區(表1)及其周邊未整治區作為調查區域。
主要內容有:(1)農地整治項目實施,包括項目實施模式和主要建設內容;(2)農戶生計資本,包括自然資本、金融資本、物質資本、社會資本和人力資本;(3)農戶生計策略,包括承包地經營情況、農業投入產出情況和家庭成員就業情況;(4)農戶生計結果,包括生產活動滿意度、生活空間滿意度和生態環境滿意度。
課題組于2018年1月和3月分別到上述區域進行正式調查。調查最終獲得有效樣本483份,其中政府主導模式項目區樣本160份,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項目區樣本122份①由于目前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項目數量還非常有限,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僅包括農業企業自建模式和農民專業合作社自建模式。,未整治區樣本201份。本文以2014年數據來反映整治前情況,以2017年數據來反映整治后情況。數據處理前,對樣本數據進行信度和效度檢驗,信度檢驗的Cronbach’s Alpha值為0.749,效度檢驗的KMO值為0.819,Bartlett’s球形檢驗的Sig.值為0.000,表明樣本數據具有良好的信度和效度。
基于英國國際發展署開發的可持續生計分析框架[2],參考已有研究成果[3,11-13],結合研究區域實際,設計農戶生計資本測量指標體系(表2)。其中,自然資本主要是指農戶擁有或可長期使用的土地,本文選取承包地數量和承包地質量作為衡量指標。金融資本是指農戶在消費和生產過程中可自主支配和可籌措的資金,本文選取家庭收入、家庭存款和借貸困難程度作為衡量指標。物質資本是指農戶用于生產和生活的物資設備和基礎設施,本文選取住房條件、農村基礎設施完善度、生產性工具、耐用消費品作為衡量指標。人力資本是指農戶所擁有的用于謀生的知識、技能、勞動能力和健康狀況,農地整治對農戶的勞動能力和健康狀況不產生直接影響或其影響甚微,最終本文選取是否參與農地整治工程和家庭整體技能水平作為衡量指標。社會資本是指農戶在追求生計目標的過程中所能利用的社會資源,選取加入社區組織種類、土地權屬與農業生產糾紛作為衡量指標。
3.2.1 組合賦權法
由于評價指標具有不同的量綱、數量級和變化幅度,同時為保持整治前后各指標值的相對差距不變,分別采用極差標準化法對其進行均一化處理。將整治前后農戶生計資本個案合并,運用組合賦權法確定各指標的組合權重,采用綜合指數法測算農戶5項生計資本指數和生計資本總指數,通過個案拆分得到每個樣本農戶整治前后的5項生計資本指數和生計資本總指數,計算公式為[12]:

表1 農地整治項目概況Tab.1 Project description of rural land consolidation

表2 生計資本評價指標及其描述性統計Tab.2 Indicators system and statistical description of livelihood capital

式(1)中:λ為均衡系數,且0<λ<1,本文取值為0.5;wij為組合賦權法得到的權重系數;sij為熵值法得到的權重系數;hij為變異系數法得到的權重系數。
3.2.2 耦合協調度
農戶生計的可持續性不僅取決于5項生計資本的量值,而且與5項生計資本間的耦合協調狀態息息相關。物理學中,耦合度是指系統或系統內部要素間通過各種相互作用而彼此影響的強度;協調度是度量系統或系統內部要素間在發展過程中彼此和諧一致的程度,體現系統由無序走向有序的趨勢[14]。耦合度模型只能描述耦合作用程度的強弱,無法反映協調發展水平的高低;協調度模型既考慮5項生計資本間相互作用的強度,又關注5項生計資本各自發展的水平,能更好地評判農戶生計資本交互耦合的協調程度[13]。本文把自然資本、金融資本、物質資本、社會資本和人力資本間相互作用、彼此影響和協調發展的程度定義為農戶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計算公式為[14]:

式(2)—式(4)中:Cit為第i個農戶t時期生計資本耦合度;Tit為第i個農戶t時期生計資本總指數;Dit為第i個農戶t時期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參考江孝君等[15]對耦合協調度等級劃分的研究,將農戶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分為6級,其中:0<Dit≤0.2為極低協調,0.2<Dit≤0.4為低級協調,0.4<Dit≤0.5為中級協調,0.5<Dit≤0.6為較高協調,0.6<Dit≤0.8為高級協調,0.8<Dit≤1為極高協調。
3.2.3 雙重差分模型
雙重差分模型(Difference-in-Differences, DID)主要用于評估政策或工程給作用對象所帶來的凈影響,其基本思路是將調查樣本分為兩組,一組是政策或工程作用對象即“處理組”,一組是非政策或工程作用對象即“對照組”[16]。本文運用雙重差分模型和農戶調查數據來研究不同模式農地整治對農戶生計資本水平和結構的影響,即先比較整治區(處理組1)與未整治區(對照組1)戶均生計資本水平和結構的差異,再比較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項目區(處理組2)與政府主導模式項目區(對照組2) 戶均生計資本水平和結構的差異,分別來考察是否實施農地整治和不同模式農地整治對農戶生計資本水平和結構的影響。模型的設定為[16]:

式(5)中:Yit為第i個農戶t時期的生計資本水平(結構);Tit為時間虛擬變量,Tit=0為整治前,Tit=1為整治后;dBit為組別虛擬變量,dBit=0為對照組,dBit=1為處理組;TitdBit為Tit和dBit的交叉項;Xit為一組不隨時間變化或隨時間同等變化的可觀測的影響Yit的控制變量;εit為未觀測的、無法控制的影響Yit的其他變量。農地整治前后,對照組生計資本水平(結構)的變化為α0,處理組生計資本水平(結構)的變化為α0+α1。因此,是否實施農地整治和不同模式的農地整治對農戶生計資本水平(結構)的凈影響為α1。
雙重差分模型的潛在弱點是自選擇問題,即是否實施農地整治和不同模式的農地整治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將導致估計量有偏且不一致。在計量經濟學中解決此問題有三種選擇:一是忽略此問題,承受有偏且非一致性估計量的后果;二是為未觀測到的解釋變量尋找適宜的代理變量,但有效的代理變量常很難找;三是假定遺漏變量不隨時間變化,運用固定效應法或一階差分法[16]。一階差分法用每個變量取時間上的差分后形成的新變量進行回歸分析,通過差分可消除不隨時間變化或隨時間同等變化的變量,能較有效消除變量內生性和共線性問題[16]。對式(5)兩邊取一階差分后形成的模型為:

4.1.1 農地整治前后農戶生計資本水平差異
(1)農地整治前后農戶各項生計資本指數差異。表3為整治區與未整治區農戶各項生計資本指數的組內和組間差異。農地整治后,整治區與未整治區戶均自然資本指數、金融資本指數、物質資本指數、社會資本指數、人力資本指數和生計資本總指數的雙重差分值分別為0.095 8、0.055 8、0.053 1、0.130 1、0.144 3和0.095 9,初步得到農地整治對農戶各項生計資本指數的凈影響為正,接下來采用計量模型進一步驗證。
(2)農地整治對各項農戶生計資本指數影響的計量分析。結果表明:自然資本指數、金融資本指數、物質資本指數、社會資本指數、人力資本指數與生計資本總指數的DID估計量顯著且為正,即農地整治可顯著提高農戶各項資本指數。
4.1.2 農地整治前后農戶生計資本結構差異
(1)農地整治前后農戶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差異。表4為整治區與未整治區農戶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的組內和組間均值差異。農地整治后,整治區戶均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增加0.091 2,未整治區戶均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增加0.006 4,雙重差分值為0.084 8,初步得到農地整治對農戶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的凈影響為正,接下來采用計量模型進一步驗證。
(2)農地整治對農戶生計耦合協調度影響的計量分析。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的DID估計量顯著且為正,即農地整治可顯著提高農戶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

表3 農地整治前后農戶5項生計資本指數和生計資本總指數的組內和組間差異Tab.3 Within-group and between-group difference in livelihood capital indexes before and after rural land consolidation

表4 農地整治前后農戶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的組內和組間差異Tab.4 Within-group and between-group difference in the coupling coordination degrees of livelihood capital before and after rural land consolidation

表5 不同模式整治前后農戶各項生計資本指數的組內和組間差異Tab.5 Within-group and between-group difference in livelihood capital indexes before and after rural land consolidation in different modes
4.2.1 不同模式農地整治前后農戶生計資本水平差異
(1)不同模式農地整治前后農戶各項生計資本指數差異。表5為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項目區與政府主導模式項目區農戶各項生計資本指數的組內和組間差異。農地整治后,新型經營主導模式項目區與政府主導模式項目區戶均自然資本指數、金融資本指數、物質資本指數、社會資本指數、人力資本指數和生計資本總指數的雙重差分值分別為0.049 8、0.057 7、0.043 9、0.257 0、-0.082 4和0.065 2,初步得到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對農戶自然資本指數、金融資本指數、物質資本指數、社會資本指數和生計資本總指數的影響大于政府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而政府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對農戶人力資本指數的影響大于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接下來采用計量模型進一步驗證。
(2)不同模式農地整治對農戶各項生計資本指數影響的計量分析。結果表明:自然資本指數、金融資本指數、物質資本指數、社會資本指數和生計資本總指數的DID估計量顯著且為正,即新型經營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對農戶上述資本總指數的提升作用顯著大于政府主導模式;人力資本指數的DID估計量顯著但為負,即政府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對農戶人力資本提升作用顯著大于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可能的原因是:第一,近年來湖北省在農地整治項目實施過程中逐步重視農戶主體地位和參與度①資源來源于 《中共湖北省委湖北省人民政府關于加強農村土地整治工作的意見》。,政府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項目農戶參與度逐步提升;第二,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項目更多的是從新型經營主體發展現代農業的需求出發,進行項目的規劃設計和施工建設,在項目實施全過程中普通農戶參與率和參與度較低。

表6 不同模式農地整治前后農戶生計資本耦合度的組內和組間變化Tab.6 Within-group and between-group difference in the coupling coordination degrees of livelihood capital before and after rural land consolidation in different modes
4.2.2 不同模式農地整治前后農戶生計資本結構差異
(1)不同模式農地整治前后農戶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差異。表6為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項目區與政府主導模式項目區農戶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的組內和組間差異。農地整治后,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項目區戶均生計資本耦合度增加0.129 6,政府主導模式項目區戶均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增加0.061 9,雙重差分值為0.067 7,初步得到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對農戶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的提升作用大于政府主導模式,接下來采用計量模型進一步驗證。
(2)不同模式農地整治對農戶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影響的回歸分析。結果表明: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的DID估計量顯著且為正,即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對農戶生計資本耦合協調度的提升作用大于政府主導模式。
本文利用兩期截面數據,采用雙重差分模型探討整治區與未整治區、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項目區與政府主導模式項目區農戶生計資本水平和結構的差異,得到如下結論與建議:
(1)農地整治是提高農戶生計資本水平和改善農戶生計結構的有效途徑,且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的作用效果大于政府主導模式。與政府主導模式相比,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具有以下優勢:投資主體與建設主體一致,沒有施工單位與監理單位合謀的問題[17],項目工程質量較高;有明確的投資方向與目標,現代農業發展優勢突出[9],農業產出效益較高,有利于新型經營主體與村集體、農戶間利益共融共生機制的形成。中國農地整治項目的實施多以政府主導模式為主,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項目實施數量非常有限。應創新項目實施模式,探索農地整治獎補激勵機制,積極引導家庭農場、農民合作社、農業龍頭企業等新型經營主體參與農地整治,全面推廣新型經營主體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項目。
(2)政府主導模式的農地整治對提升農戶生計水平和改善農戶生計結構的作用仍有上升空間。目前,政府主導模式主要以滿足小農戶的農業生產需要為主,與規模化的產業發展結合程度不夠[18],存在著定位整體偏低、理念創新不足、協調統籌有限、模式趨于同化等問題[8]。因此,政府主導的農地整治應堅持全域整治的理念,積極推廣集中連片、整村推進;結合區位優勢、產業定位、資源稟賦,實施精準化、差別化的農地整治,瞄準鄉村振興需求更好地發揮農地綜合整治的示范引領作用;積極引導廣大農戶全程參與農地整治,充分發揮農民組織在農地整治中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