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內心連接的文化符號

姜浩峰

徐福不單單是歷史人物，還已成為東亞人民和平友好的化身，似一座豐碑永遠昭示后人。

鄧小平對東道主說，自己“像徐福一樣來求‘仙草。”這是傅高義《鄧小平時代》中寫道1978年10月23日鄧小平訪日，對日相福田赳夫所說。

徐福。

時光過去整整40年。“中韓日徐福非物質文化遺產申遺，是中韓日三國徐福組織共同夙愿，我相信在中韓日的共同努力下，一定會成功的。”金秋十月橙紅橘綠時，在位于韓國濟州島西歸浦的徐福公園里，年過七旬的中國徐福協會會長張云方先生如此說道。

徐福，是秦始皇時期的方士。司馬遷《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記載，徐市向秦始皇上書，稱“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秦始皇派遣他率領童男童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在《史記·淮南衡山列傳》中，則將之稱為“徐福”，稱秦始皇“使徐福入海求神異物”;“遣振男女三千人，資之五谷種種百工而行。徐福得平原廣澤，止王不來。”

徐福堪稱中國有文字記載的第一位航海家和探險家。

古往今來，韓國、日本沿海，流傳著許多徐福的故事，也有人自認是徐福和童男童女之后，更認為是徐福給當地帶來了文明。10月20日、21日，濟州第一屆韓中日國際文化祭在徐福公園舉行。來自中、韓、日各地的徐福研究者同時舉行了學術研討。

來自徐福故鄉連云港的江蘇女子民族樂團在濟州交流演出。

在張云方看來，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新的一波徐福文化熱，正方興未艾。改革開放之初，張云方任中日經濟交流會秘書長，在與日本政商高層的接觸中，他發現一個話題在中日之間可以聊得經久不息——徐福，之后便與之結下不解之緣。

1990年代初，隨著中韓建交，韓國也興起了一股徐福熱。首先是濟州道徐福學會問世，1999年，西歸浦徐福文化國際交流協會成立。2015年，兩會合并，創立了濟州徐福文化國際交流協會。與此同時，包括南海郡、巨濟市、咸陽郡等地，都有各自的徐福協會活動。

在中國，1990年代以來，各地徐福協會相繼成立。在西歸浦2003年落成的徐福公園里，《新民周刊》記者看到——公園名由時任中國總理題寫，鐫刻于中國山東省贈送的3.5米高、10噸重的泰山石上，徐福雕像、一些碑刻上，也留有歷任中國領導人題字。在公園內的徐福展示館內，電子屏上顯示著——2005年，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到公園參觀，并簽名留念的情形。

在張云方看來，徐福文化在今時，在未來，都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因為客觀上，徐福的行動體現了文化交流的思想，和平發展的思想和健康長壽的思想，這是人類追求的永恒目標。”張云方說。無疑，徐福是中韓日乃至東亞許多國家人們內心連接的文化符號。

連綿不絕的人文紐帶

濟州島本地人李英根今年六十開外了，但握手時，人們仍能感受到他的力量之巨。在濟州島包括整個韓國，李英根都是個名人。原因在于他在島上開設的和平博物館。

濟州祭祀徐福現場。

從1910年至1945年，日本對朝鮮半島實行了長達36年的殘酷殖民統治。前些年，李英根在從事長途客運之余，花費五年時間，獨自一人重新將日漸被自然掩埋遮蔽的日軍地下要塞挖出，并在現場尋找到日軍遺留的軍服、刀具 、武器等，買下地皮，負債建立起和平博物館。博物館引來韓、中、日許多人士參觀，甚至有日本高中生于此泣不成聲，連連鞠躬說：“對不起！”

如今，李英根被選為濟州徐福文化國際交流協會理事長。他告訴記者：“日本的侵略行徑，給朝鮮半島、中國帶來深重災難，同時也給日本本國人民帶來痛苦。但如今的徐福文化研究活動、徐福祭，我們仍要邀請日本友人來參加。”在李英根看來，徐福東渡對東亞地區有極其深遠的影響，未來東亞地區的和平與發展，仍要從徐福文化中汲取養分。

親歷過日寇侵華的張良群先生，對李英根的話表示贊同。張良群退休前是連云港市社科聯主席，是中國大陸第一個徐福研究社團——連云港徐福研究會創始人之一。如今，年逾八旬的張良群，眼不花、耳不聾，微信玩得溜轉。今年以來，他多次來往于日本、韓國，參與徐福紀念活動和學術研討。張良群在濟州表示：“徐福不單單是歷史人物，還已成為東亞人民和平友好的化身，似一座豐碑永遠昭示后人。”

來自日本福岡縣八女市的赤旗敏男稱：“《史記》里，有多處記載徐福東渡的事實。在日本，徐福所過之處，從九州南部的鹿兒島縣到青森縣大約有二十幾個地方。徐福東渡的時期，正好是日本彌生時代初期從大陸引進新文化的時期。特別是水稻種植文化流傳到了九州地區。由此，水稻種植開始在全日本推廣。日本國內，很多學者把從大陸流傳到日本的新文化和徐福東渡結合起來研究。” 在日本，長久以來流傳著徐福與阿辰的傳說、徐福成仙鶴的傳說、童男山和八丈島的傳說。

記者在濟州徐福展示館內看到展示的徐福東渡路徑圖，顯示徐福當年主要是沿著渤海海岸線，從山東半島南部繞到北部，經過遼東半島，沿著朝鮮半島海岸線南下，在朝鮮海峽繼續南下到濟州島——登陸地稱作朝天浦，再從濟州島橫渡到日本九州西海岸外的五島列島。回程中，則有從濟州島西歸浦跨海橫渡的路徑。西歸浦這一地名，據稱就是由徐福船隊西歸大陸之地得來。

徐福公園徐福展示館內的徐福像。

不止一位濟州老人告訴記者，在西歸浦正房瀑布的絕壁上，看到過“徐市過之”的石刻，1950年前還依稀看得到這四個字，后來由于長期受到腐蝕，湮沒了。據日本人淺見倫太郎《濟州島徐福石壁文字》披露，“徐市過之”摩崖石壁拓本，曾發表在1910年《朝鮮志》，并收藏于東京大學中央圖書館。最近幾年，徐福研究中出現一個新觀點，即徐福船隊曾因太平洋暖流關系，在韓國被分離成兩個船隊。一部分繼續航行去往日本，一部分留在了韓國。有研究者認為，韓國蔚山盤歸臺巖畫上的弓弩圖，與中國陜西出土的秦兵馬俑別無二致，說明刻畫的中國淵源。慶州、蔚山一帶還出土有秦代貨幣——半兩。更有研究者認為，“平原廣澤，止王不來”，也就是徐福到了有平原和大河的地方，自己稱王不回來了——這徐福稱王之地可能就在朝鮮半島，新羅昔脫解王就與徐福有關。

10月20日，在祭祀徐福的現場，向西設立了正房瀑布的大幅照片。李英根穿著仿秦人的衣冠，扮演徐福，與幾位濟州老人一起跪拜祭祀中華故土。“茲歲次戊戌九月甲戌朔十二日乙酉再演秦方士徐福……”毛筆手書的繁體楷書正文，工整、規范。老人吟唱的聲調，記者依稀全能聽得懂，似乎有些還有江南吳音——這些完全是用漢語漢字來展示的文言文，而非朝鮮的“吏讀”。在朝鮮半島，漢字漢文確實比訓民正音亦即如今的韓文流傳更早。至于祭品所用的豬頭三牲、香爐等等，都與中國國內大無二致，只不過區別于中國北方的白干、南方的黃酒等，此地祭祀用的是本地低度燒酒而已。

記者在濟州徐福公園外西歸浦市沿海見到，此地周日有類似中國北方的集市和趕集活動。其中一個盆栽展示會，掛出的橫幅仍是當地人手書的漢字。而集市上，有擺地攤賣古董的，有槍打氣球的，有做糖人的，甚至還有算卦看相的。表演方面，有踩高蹺的、雜耍的，最吸引人的則是說單口相聲的。

在徐福公園內，在祭祀儀式結束后，本地歌手、舞者演出以外，來自中國和日本的文化交流團體相繼登臺。來自日本宮崎的太鼓團隊，全家人登場表演;三弦彈唱則讓人感到演出形式、聲調都與蘇州評彈、紹興平湖調有類似之處。來自中國連云港的江蘇女子民族樂團在現場演出了民樂合奏《茉莉花》《水鄉情韻》和韓國民歌《桔梗謠》《阿里郎》，以及獨奏的笙、笛曲目。女歌手劉佳一曲《最炫民族風》將演出推向了高潮，臺下韓國朋友隨之舞之蹈之。“這場中日韓文化交流，鞏固了以徐福文化為共識的友好關系。我們用音樂講述了中國故事，展現中國文化自信。”該團總經理丁亮先生告訴記者，“這也是在延續從秦時徐福延續至今綿延不絕的文化紐帶。”

政治經濟交流的舞臺

傅高義《鄧小平時代》中，記下了鄧小平1978年10月訪問日本時，對時任日本首相福田赳夫說，他來日本有三個目的：一是互換和平友好條約的批準文件，二是向幾十年來致力于改善中日關系的日本友人表達中方的感謝，三是像徐福一樣來尋找“仙草”。日本人聽后都笑了，因為他們都熟悉徐福的故事。

鄧小平又說，他所說的仙草，其實是指如何實現現代化的秘密。亦即學習現代技術和管理。時為日本國會下院議長的保利茂接話說，最好的仙草就是良好的日中關系。

張良群透露，1984年，羅其湘、汪承恭先生的論文《秦代東渡日本的徐福故址之發現和考證》在《光明日報》發表，確認江蘇省連云港市贛榆縣徐福村為徐福故里，也引起海內外關注。日本《朝日新聞》報道稱：“傳說兩千多年前，秦始皇求長生不老藥，派遣徐福出海。這個人是真的！他的家鄉已經找到。關于徐福的傳說，在日本流傳很多。假使中國的報道是正確的，那么，徐福就是歷史記錄上最早東渡日本的中國人。”

改革開放后，在外交場合感受到徐福魅力與價值的張云方告訴記者：“徐福當年給朝鮮半島、日本列島帶去的是先進的技術，是生產力的發展，有利于提高社會的進步和人民的生活。我們中國改革開放后，1990年代以來，各地徐福協會成立，一個宗旨就是要在改革開放的前提下，引進日本和韓國的先進技術，發展生產，改善人民生活。即使如今改革開放已經40年了，中國經濟已經成為世界第二，體量上早已超過日韓，但中國在召開徐福文化國際會議的時候，同樣在舉行招商引資和簽訂合同的事情。”張云方認為，徐福文化搭臺，經濟唱戲，善莫大焉。

記者了解到，1990年代，連云港、青島等地的海產品養殖業和海苔加工業，就是從與日韓等地徐福會聯系開始起步的。

如今，情況正發生著變化。以濟州島為例，當地希望發展旅游業。當地旅游界人士高承益說：“徐福當年是來尋長生不老藥的。漢拿山在我們這里仍被許多人稱作瀛洲山，山上自古以來就有各種藥用植物。徐福可以說是史上第一批到訪的生態旅游游客。未來，我們希望構筑濟州島的綠色生態旅游產業，歡迎中日游客。”

中國駐濟州總領事馮春臺在文化祭現場向記者表示，徐福文化的普及，對進一步推動中韓日三國民間交流有重要意義。僑居濟州的中國人尹滌女士則稱，濟州島滿山滿谷的橘子，其發源地是中國浙江溫州一帶，如今在濟州成為地方特產。近年來，到濟州投資、經商的中國人越來越多，就像這濟州的橘子樹一樣，與這塊水土結緣，一起希冀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