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月光

孫愛勛

月下品茗，壺內有月亮的明朗、皎潔、恬淡，有歲月靜好的淡泊祥和。偶爾，還會想起“少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的天真。

在家鄉，到了夏天，家家戶戶都在天井里擺一小桌，置茶壺一把，茶杯數盞。常常，茶壺口開著，裊裊浮動著茶香，一輪月亮落盡壺里，朦朦朧朧，曼妙嫵媚。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閑話家常，或者，盤點一下坡里的莊稼，哪地兒貧瘠，哪地兒肥沃，又或者，計劃一下明天或后天的事情。說會話，端起茶杯，輕輕吸溜一下，水有點燙，拿舌頭抿抿上唇，留在唇上的一縷清香，一抿，進到嘴里，咂咂嘴巴說，好香。

壺內熱氣漸漸安靜下來，月色皎潔，在壺里，泛著淺白色的光，融融然，如一壺鄉情。斟茶時，月光也隨著流出來，進到茶杯里，灑然，素潔。溫婉的清香，跟月光融在一起，閑逸散淡，有種安靜的從容，契合了夏夜品茶人的心情。

墻上的扁豆，綠意盎然，花事正濃，有蝴蝶在其間飛來飛去，翩然而舞。這時，隔墻鄰居甩來一嗓子：“品茶啊。”男主人盛邀：“過來吧，剛泡好的障日山綠茶。”

知堂先生說：“喝茶當于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約三兩知己，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我覺得，最好還要有一輪朗月，熏風徐徐，周邊墻上掛滿了扁豆花或絲瓜花。在這樣的風景里品茶，可以精騖八極，心游萬仞，或者，什么也不想，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看一輪月亮，在陶壺里，樸素優雅的背影。

水，是來自山澗的山泉水，甘甜，清醇，順著小溪，潺潺緩緩流進村子，流到古樸溫厚的陶壺里。

提壺倒水，月色就在壺里晃，碎碎的月光，一波波涌動。過一會兒，風平浪靜，月亮回到壺里，像依偎在麗人懷里，清純，嫣然。

那一年，一位身著麻裙的女孩，穿過蒼苔暗生的小巷，去到小溪邊，取一瓢溪水，默默煮一壺茶，捧著土制粗陶杯端與你喝，茶里還有溪水叮咚的遺韻，細細的，淺淺的，像掛在眼角眉梢的微笑。還有，杯里一輪圓圓的月亮，干凈，豐盈，靜美。喝一杯茶，一杯潔凈的月光，愛情纏繞在杯里，纏繞在月亮之上。

碧綠的田野里，也有一壺月光，在瓜田邊的茅屋里，老人常年吃住在這里，種瓜種豆。月亮爬上來的時候，他就坐在門前的月光里，品一壺明月，寂然，默默。偶爾有蟲鳴唧唧，或者飛鳥“嘎”一聲遠去了，讓夜色愈發空曠寂靜。老人就那樣靜靜地坐著，他不看天，只看壺里的那輪月亮。月亮里，有姹紫嫣紅的青春與往事，有歡笑煮酒的快意人生。

一壺月光，玉盤清輝，漣漪微蕩。半世的坎坷與滄桑，落盡杯里，溶進月色，初時，淡淡的苦澀，仔細品咂，那份濃香就浮起來，越來越厚重，彌漫，彌漫……

一壺月光，純凈透明，不染纖塵，朗月下，一切都是那么的潔凈，從容，美好。

（珠珠摘自《中國國門時報》2018年7月13日 圖/瀠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