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高跟鞋

玉田縣虹橋鎮中學 孫雅靜

“你知道嗎，孫老師，您給我們濟南老師的美好印象不僅是那一節課，還有你脫下高跟鞋的那一刻！”濟南濼口中學的一位老師對我說，“我告訴身邊的年輕教師，這才是真正的專家姿態，躬身前行。”

這位老師所說，是我作為專家到濟南濼口中學進行作文指導時的事，脫鞋的一幕發生在上示范課時。我是初中組第三位講課專家，八年級的講課進行到一半時，我要出去準備一下。我打算從主席臺前方走過，繞過攝像機躬身前行應不成問題。可是，在我離開座位向前邁出第一步時，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蹬”的一聲，這聲音震撼了我的心臟——它足以打破課堂的平靜。我怔住了，站在那里，再沒有動，我聽到臺上學生沙沙的寫字聲。我沒有猶豫，脫下了高跟鞋。初春，地板冰冷……

“高跟鞋”已經賴在我腳上很長時間。

深陷于日常課務，忙碌于作業檢測之中，對學生吆東喝西。貪戀于各式花樣教法，每每看到別具一格的教學環節便如獲至寶，把課堂變成了自己表演的舞臺。或是穿梭于各種活動之中，醉心于在舞臺中央接受眾人矚目，而忘記了自己是一名語文教師。

那些時候，我是在穿著高跟鞋“舞蹈”。

到濼口中學講課給了我一個機會。為300余名參加研修的教師講示范課，說實話，不免感到有些緊張，有些壓力。提前20多天，我就開始了準備：建立專家教師群，大量閱讀相關理論書或學術文章，研究作文教學模塊和課程編寫原則……

投入準備時，我感到一種快意：我終于可以“出逃”，“逃”回教師、作者的本真狀態。我的腳步不再是蹈空凌云，我的文筆也不會高談闊論。我可以“返鄉”了。是啊，“返鄉”。曾經，我一度是個迷途的孩子。

我得以脫下“高跟鞋”，用腳踩觸厚實的土地，感知它的溫度；我卸下所有“包袱”，全心穿行于此次教學研討航程，并在這個場域靜坐。多年的積累，肚子里裝的那上百本書、上千堂課，慢慢發酵，慢慢化合，慢慢融入到生命中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個細胞。表面一如往日的平靜，而我卻已感覺到生命的能量在不斷地躍動、充滿張力。

教案完成了，與以前有所不同：

這個教案里，有我對孩子作為人格主體的深刻理解，有我對語言從人的精神層面生成的深刻領悟。

這個教案里，我不再追求花哨的教學環節設計和炫目的教學技術展示。我悟到：語文只在那樸素的生命交流中變成詩和遠方，語文只在那“致虛極，守篤靜”的小宇宙里，才使靈魂安頓，引發孩子們的精神舞蹈。

這個教案里，我不再將我當成展示者，當成專家，當成眾星捧著的月亮。我只是一位老師，一位學生眼中的老師，一位只立身于課堂上的老師。孩子們的眼里有我，我的眼里有孩子們，我與孩子們用心靈和語言鑄成一個屬于我們的課堂場域。

我在這個教案里脫下了“高跟鞋”——完成一種形式的返樸與心靈的回歸。從這份教案里我能感受到知識沐春突出新芽，我能感到那新芽迎風招展，感到我與孩子們真誠交流所使用的語言中生出的快樂。

是的，我脫下了高跟鞋——有形的和無形的。我表達了對孩子們的真誠與尊重，更深處，則是我對語言、對語文的敬畏。語文，原本是在那生活和語言大地上滋長而成的，若脫離大地，蹈向虛空，即便新奇多變、聲嘶力竭，又豈能動人肺腑。

脫下“高跟鞋”，用腳掌貼伏大地而行，呼吸大地的氣息，與大地聯通，與之共情共融，才能獲得有力的支撐，才能汲取其深蘊的溫熱，走得更遠，更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