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好四字句

◎毛榮富

四字句，多見于古代的詩詞、駢文和辭賦，這種特殊的語言形式只有我們漢語才有，它精練、圓潤、整飭、簡明、優美。流傳下來的成語，大多是四字句，它們把一個故事、現象或哲理濃縮于四字之中，堪稱語言的杰作，字少意豐，言簡句美。

初學寫作者都喜歡使用成語，卻不大善于使用自創的四字句來寫景狀物，敘事明理。

有這么一個句子：

站在金頂望去，云海茫茫，一望無際，翠松紅楓，美不勝收，真是一派峨眉勝景。

這句話基本上用了四字句，其中“一望無際”“美不勝收”屬成語，現在我們把它修改一下，不用這兩個成語而把景物寫得更鮮活：

站在金頂望去，云海茫茫，翻金舞銀，翠松紅楓，披日迎風，真是一派峨眉勝景。

兩相比較，不難看出，我們完全可以選擇比現成的成語更有表現力的四字句。由于“翻”“舞”“披”“迎”這幾個動詞很是傳神，富有形象感，把峨眉之景寫活了。由此可見，四字句這種語言形式不僅不會束縛文章內容，還可以增加語言的美感和表現力。能否熟練而精當地運用四字句，似可從中看出一個人的語言素養。有些語言文字的高手可以達到一種筆到句來，運用自如的境界。

1951年3月13日，我們敬愛的周總理在杭州寫信給鄧穎超，信中寫道：“橋旁有六和塔，沿橋而行，左右觀覽，錢江風景，至為壯麗”，“我們曾冒雨拜岳墳，登孤山，山頂眺望，全湖在望，殊為大觀。湖濱山嶺，梅花盛開，紅白相映，清香時來，美景良辰，易念遠人”。此信是一篇幾乎全用四字句構成的美文，清新自然，毫無雕琢之痕，文采斐然，而又通俗曉暢。

也許四字句這種特殊的句式，是以文言為母體而孕育出來的，它的典雅美、它的書卷氣均植根于傳統文化的土壤。我們用白話寫作，但要使語言有品位、有蘊藉、有美感，就離不開學習文言并從中借鑒一些有用的東西。

我出過一道語言訓練題，要求將下列句子中畫橫線的部分改成四字句。

1.我喜歡那些既充滿智慧，又十分幽默有趣，讓人在感到快樂的同時又受到教育的漫畫作品。

2.父親躺在病床上，母親只能忙著替他請醫生，找治病的藥方，給他喂飯，幫他喝水，給他換貼膏藥，一天也不能離開。

3.普京對母語如此一往情深，他的文學祖宗普氏、托翁、契訶夫等還活著的話，也會微笑并點頭稱是，拍手稱好。

4.歷經幾代人數百年的費盡心血的努力、苦心的籌劃和勤懇的付出，留園終于成了蘇州最有名的、優雅景致集中的城市山林。

參考答案是：1.智趣兼備，寓教于樂；2.延醫尋藥，喂食換藥；3.地下有知，也當頷首，撫掌莞爾；4.慘淡經營，辛勤擘畫，名冠蘇州，佳景薈萃。

可以看出，四字句是何等的簡練，它是把白話的意思濃縮到文言詞語之中了。沒有掌握一定的文言詞語和句式，是很難做對這些題目的。

下面要講一講四字短語的對偶。對偶這一修辭手法，現在很少用了，在學生習作中則幾乎找不見。其實語言的美往往體現在對偶這一語言形式之中，有時稍加使用，就能使文句生輝。請看下列語句：

1.在海外飄零了幾十年的他又回到了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生身故國。

2.生活中的失敗者，如同空谷幽蘭、荒郊野樹，無人向他們投去關注的目光。

3.昏君在位，宦官當道，朝廷里牛驥同槽，庸杰不分，使英雄氣短，才士心寒。

4.曾國藩看上去，除了一雙眼睛特別有神之外，相貌平平，甚至可以說與鄉間老農無異。其實，人不可貌相，他是一個胸藏風云、腹有詩書的人物。

5.其間，風云變幻，政局迷離，人事頻更，規章廢弛，所幸沒有波及隱藏山中的國寶。

以上這些語句里都有兩兩相對的四字對偶句。其中以第3句最多，共有三組。這些對偶句有一種簡練和對稱的美，有鋪陳而來的淋漓酣暢，也增強了語勢和感染力，似乎唯用了對偶，才能做到盡興足意?？梢?，四字句的對偶帶來的不僅是形式的美，還可把思想情感表達得更充分、更順暢、更完全。自然，要想寫好對偶的四字句，不僅要有豐富的詞語積累，更須有對詞語進行重組自創的能力，“牛驥同槽，庸杰不分”“英雄氣短，才士心寒”“胸藏風云、腹有詩書”“人事頻更，規章廢弛”等都非現成的流行詞語，屬重組自創。

在寫作中更常見的是四字句組成的整句。連續使用四字句，巧則精彩，拙則令人有堆砌辭藻之感。比如有人這樣來形容荷花：多姿婀娜、潔白無瑕、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形容梅花則是：香氣撲鼻、昂首怒放、不畏嚴寒、獨領風騷。讀了之后，讓人感到四個詞語之間缺少一種內在聯系，似乎各不相干，也難以反映出荷花與梅花的“神”。如何分別用四個四字句來形容荷花與梅花呢？我把它作為訓練題讓學生來做。豐富多彩的答案，既使人感到漢語的表達功能之強，又使人感到學生語感之敏銳。

荷花：

1.嬌艷欲滴、裊娜多姿，清雅純美、超凡脫俗。

2.美而不妖、艷而不俗，清而不素、秀而不柔。

3.接天碧葉、映日紅花，風姿雨韻、儀態萬方。

4.亭亭玉立、淡淡飄香，翩翩起舞、楚楚動人。

梅花：

5.古干疏枝、優雅超逸，凌寒獨放、神清骨秀。

6.傲霜斗雪、孤芳獨秀，暗香浮動、淡雅高潔。

7.遙看潔白，臨寒自開；知是非雪，為有香來。

8.俏麗多姿、裝扮嚴冬，自甘寂寞、玉骨冰心。

從這幾組寫得比較好的由四字句構成的整句來看，注意以下幾點方能避免堆砌辭藻而帶來的生硬擁塞，而有一種靈動勁麗、暢達從容的語言美。

首先，整個句子要有明確的指向和側重。以四個寫荷花的整句為例，第1句重在表現荷花的花色花形和內在氣質的美，第2句主要是鑒賞評價荷花的美學品格，第3句寫荷葉荷花在風雨陰晴中的不同形態，第4句側重寫荷花的動態靜態之美。

其次，句子與句子間要做到語序合理，轉換自然，比如第1句先描述，后評論；第5句的前后兩組，都是先寫其形，后寫其神；第7句的四句之間自有一種內在邏輯，自然而連貫地寫出了賞梅者先疑梅為雪后聞香而知梅的瞬間心理變化。

最后，詞語結構應大體保持一致，如第1句基本上是并列結構的短語，第2句為四個轉折關系的四字句，第4句的四個四字句皆為偏正結構，前面皆冠以疊詞，一看就覺得很美，讀起來也覺得朗朗上口。

要寫好四字句，除了多寫多練之外，還要多讀一些古代的辭賦駢儷之文，在對其語言進行品味之時，自然會有對語感的磨礪和語言素材的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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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榮富，中學語文特級教師，全國優秀語文教師，全國教育系統勞動模范。畢業于復旦大學中文系，從教30余年，發表文章千余篇，著有《元明散曲》《作文散步》《漫步教壇》等專著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