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沁
(香港城市大學 媒體與傳播系,香港 999077)
健康行為是指個體為了預防疾病、保持身心健康而采取的一系列行為。定期的身體檢查、積極進行體育鍛煉,或是改變對身體有害的行為,如戒煙、戒酒等,都可歸為健康行為的范疇。這些行為看似是一種由主體控制的行為,譬如,個體可以因“吸煙能幫助減輕壓力”而對吸煙持積極態度,并進一步實施這一行為;也可因“吸煙有害健康”而對吸煙持負面態度,而這一負面態度或許會誘導吸煙人群選擇戒煙這個有利于健康的行為。實際上,這些主體行為同樣離不開外部環境的影響。本文以在港內地留學生為研究對象,分析他們對接種HPV疫苗這一健康行為的態度所蘊含的理論機制,并輔以初步實證研究。
各種社會心理學模型,如健康信念模型等,均肯定了內在因素如心理因素對改變個體健康行為的影響[1]。這也是國內外大多數健康行為方向研究的重點。
健康信念模型創建于20世紀50年代,最早被應用于解釋人們對肺結核檢查的態度和相關行為[1],后經社會心理學家逐步完善為現在的模型[2]。該模型從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個人的健康信念、行為意向及行為的制約因素之間的聯系,并認為知覺疾病易感性(perceived susceptibility)、知覺疾病嚴重性(perceived severity)、知覺益處(perceived benefits)、知覺障礙(perceived barriers)、自我效能(self-efficacy)等因素是影響健康行為的關鍵。知覺疾病易感性和知覺益處較好理解,即知覺到患病的可能性以及改變不良行為、采取健康行為的益處。知覺障礙是指個人在改變行為的過程中可能遇到的障礙和困難。比如,人們雖有接種疫苗的意圖,卻因費用過高或是附近沒有接種點而暫時無法實現。自我效能,又稱效能期待,是人們對自己行為能力的判斷,尤其是在逆境中,判斷自己是否能夠通過自身努力克服困難,從而實現目標。如早前因內地沒有HPV疫苗,個人若有需求可前往我國香港地區接種疫苗。此外,行為線索(cues to action)是人們采取措施的促進因素,如廣告宣傳、政策推廣等。這也是人們改變不良行為、實施健康行為的影響因素之一。
健康信念模型被廣泛應用于預測人的預防性健康行為等方面的研究[3]。如Marton等人用理論驅動方法(theory-driven approach)分析了健康信念中的關鍵因素在個人使用網絡搜索健康信息中的作用[4]。其中,健康意識和個人感知的健康危機均對健康信息搜索有顯著的間接影響。而Hsu等人也是以健康信念模型為理論框架,以我國臺灣地區大學生為特定研究對象,肯定了大學生個體感知與他們對健康行為的態度和實施意向,如注射疫苗以及注射疫苗的可能性之間的積極關系[5]。
除了內在因素,健康行為還受到外部環境的影響,這也是社會認知理論的一大假設[6]。從社會心理學的角度出發,個人對事物的感知常常是基于其主觀意識,而非客觀事物的本質[7]。而當個人對事物的是非善惡一時無法分辨時,則有可能依賴從外界環境如人際關系中尋找答案。因此,社會認知理論認為,個人的社會認知尤其是對人際關系的認知,是解釋個人行為的核心[8]。人們會在主動觀察、了解他人行為或是人際互動的過程中,獲得相關知識以完善自己的社會認知。而個人認知又可進一步用于對其行為的預測。以社會認知理論為框架的相關研究也多著眼于社會認知是如何影響社會學習過程以及后續行為預測的。如Howard Gola等人以社會認知理論為模型,研究了幼兒是如何通過視頻和熟悉角色的引導來學習并實施親社會行為的[9],研究發現,有熟悉角色引導時,更容易促發幼兒的模仿行為。與此類似,另一項研究則分析了社會認知過程是如何影響兒童的水果和蔬菜攝入的[10]。
綜上所述,除了內在因素,外部環境也可影響個人健康行為。健康行為雖看似是個人的選擇,然而個人意愿也需服從一定的社會準則,并受人際關系的協調。個人的健康行為其實是多層面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個人對實施某一特定行為的意圖是可改變的,而意圖的改變會進一步促發其行為的改變[11]。當個人對此行為的正確性、合適性無法判斷時,便會傾向于去參考和效仿周圍人的行為[12]。這一過程就涉及個體知覺的社會規范。社會規范是那些在特定環境中常見的、被廣泛接受的行為的總稱,如人際交往時的潛在規則,又如公眾場合中需遵從的社會規則。同時,社會規范在不同的場景和環境下會有不同的表現形式。比如,會面時的禮節性親吻擁抱在西方文化中是正常的可接受的行為,而在中國則顯得不合時宜。年輕人尤其是身在異地的大學生,其健康行為往往更容易受到特定環境下的社會規范和周圍人群的影響。對于初來乍到的異鄉人,當接觸到新事物而感到不知所措時,觀察周圍人的舉止態度、行為方式無疑是最穩妥的應對方法之一。于是,一個合理的推斷是,在港內地留學生在面對是否接種HPV疫苗這一新事物時,也往往會受到香港社會的影響,更多地依賴并參考身邊人的意見。
規范性社會行為理論(Theory of Normative Social Behavior)指出了不同的社會規范是如何相互聯系并最終作用于個人行為的[1314]。具體來說,有兩種社會規范:描述性規范和指令性規范。描述性規范可定義為個人感知的行為普遍性[15]。這向人傳遞了一種訊息,即什么是正常的行為,什么是大多數人都在做的行為。比如個人感知到的周圍人群注射HPV疫苗的比例。當人們發現周圍人都在做某件事時,則自己也更有可能去實施這一行為。指令性規范的定義為個人感知的參考人群支持或反對某一行為。這展示了在人群中什么行為是應該做的,什么行為是被廣泛認可的[16]。被大眾廣泛接受的行為自然會吸引更多人去模仿;反之,個人若想采取那些不被接受的行為,則需考慮帶來的壓力和代價。Rimal等更進一步指出,這兩種規范在一定程度上相互依存,有一致的作用方向[16]。當個體認為某一健康行為是在人群中非常流行的,那么受這種健康傳播理念的影響,他/她在很大程度上也會認為這一行為是被群體認可的,HPV疫苗的接種行為也是如此。
Real等人對大學生酗酒行為展開了調查,研究發現,被試感知的描述性規范可以顯著影響他們的行為[17],即當被試認為學校里的其他同學大都在大量飲酒時,更易誘發他們的酗酒行為。在另一項青少年健康行為研究中,Elek等人聲稱,除了描述性規范外,指令性規范也起到相似的作用[18],他們的研究即探討了指令性規范對物質濫用的影響。類似地,Frank等的研究發現了描述性規范和指令性規范均對改變健康行為的意圖有顯著影響[19]。然而,多數關于社會規范對健康行為影響的研究都是以西方國家相關人群為對象,罕見以中國人群為研究對象的,因此本文旨在彌補這一空白。
需要說明的是,人類的行為并不會被輕易改變,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外界環境更容易影響的是個人對某一特定健康行為的實施意向,而意向的轉變則是個體改變行為最直接的預報。
正如上文所提及的,人們在采取行動前會參考外部環境來幫助自己做出判斷。當外部環境對某些事物和行為有明確的規定時,環境中的個體多少都會受其制約。比如國家雖未有明確的全面禁煙法令,但在公共場合吸煙已漸漸難為人所接受。當然,不同的人群受外界影響的方式和途徑是不同的。少年兒童因心智尚未成熟,對事物的判斷和決定更依賴家長的意見,因而家長意見是決定他們健康行為的外部規則。而對大學生而言,家長、老師的影響卻在逐漸降低,同學、朋友的作用則不可小覷。此外,大學生對特定事物的態度還受到學校氛圍、社會環境等因素的約束。若只從單一角度出發分析個體行為,難免會以偏概全,忽略其他更為重要的原因,無法全面探索,降低了研究的可靠性[20]。因此,本研究擬從多個層面出發,尤其是學校環境和社會環境等方面,分析各種因素對大學生健康行為的影響。
Bronfenbrenner的生態系統理論很好地為我們詮釋了這種受多維度因素影響的個體行為的發展歷程[21]。具體來說,人類行為發展除了個人的內在因素,還受外部環境的影響。而外部環境可分為如下四個生態系統,且這些系統之間又是相互影響的。
1.微系統,即這四個生態環境中最核心也是最具親密關系的系統,指的是人們直接面對的環境,即可以每天面對面溝通傳播的環境。如家庭成員、學校同學、親密朋友對接種HPV疫苗等健康行為的看法和影響,都屬于這一層面。當然,這些人際圈對個體態度、健康行為的影響及比重或有不同。在幼年期,家庭對個體發展起著幾乎是決定性的影響。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有研究發現同齡人的影響或許會更為顯著。Steinberg等人的研究即從這個角度出發,探討了家庭和同齡朋友的健康觀念是如何分別影響青少年的不良行為的(酗酒、抽煙、吸食大麻等)[22]。
2.中系統,即由內向外的第二個生態系統。這一系統由微系統中不同方面的人際圈的聯系構成。換句話說,不同的人際圈并不是單獨對個體產生影響的。事實上,它們交織在一起,或協同或對抗地作用于個體。舉例來說,某位家長的教育觀念或許和學校老師相左,那么,這個學生對學校規范準則的態度可能會表現得和其他學生不同。例如Vieno團隊就從個人、班級和學校層面著手,討論了這三個層面是如何共同影響青少年的社區意識的[23]。HPV疫苗接種行為同樣離不開中系統層面的影響。
3.外系統,即對個體態度、行為間接產生影響的外部環境,此為第三層系統,比如社區環境。這些外環境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個體是受到積極的保護,還是受到消極的影響。例如,當處于高犯罪比例、貧民區等危險因素更多的社區環境中,個體會更容易產生暴力行為。相反,社區層面的積極干預可以起到一定的預防作用[24]。代俊等人進一步指出,社區環境包含了社區服務和建設兩個方面。社區服務可指對健康知識、行為的宣傳活動,而社區建設則可指社區的運動場地等[25]。這兩方面共同作用,可以積極影響社區居民的生活環境和健康狀態。
4.宏系統,即最后一層環境系統,通常是指社會、文化背景或國家政策等社會大環境。例如國家經濟、政治環境及集體主義文化、個人主義文化等。跨文化、多文化范疇的研究即需要考慮這一層環境因素。無論是個人的自我成長抑或社會化發展,或是HPV疫苗接種這一健康行為,都會受到特定的社會、文化、政策環境的影響。換句話說,其他三個生態系統對個人的影響其實都發生在宏系統中。這一宏環境所傳遞的觀念滲透到環境成員的價值觀中,并對個體行為選擇起到了極其深遠的影響。比如,在以集體主義為核心觀念的東方文化中,家中長輩通常起著主導作用,而家庭成員亦會將家庭利益置于個人利益之上。相比之下,以個人主義為主的西方文化則更注重個體的自由發展,即使是家庭內部,也往往將個人利益置于首位。
總的來說,外部環境對個體健康行為的影響是綜合的、多層面的。這四個層面雖然是各自獨立的系統,但它們之間仍相互影響、相互作用,如“俄羅斯套娃”般環環相接。另外,較外層的系統以其內一層系統為中介發揮作用,并最終層層遞進地影響個體的健康行為[25-26]。我國過去的相關研究多著重于單一層面的影響,尤其是最內層的微系統,即個人行為是如何受到來自家人、伴侶、朋友的影響。如一項對我國生殖健康教育的研究即從家庭影響的角度出發,指出了父母對子女生育行為的關鍵性作用[27]。然而,正如之前所說,單一環境層面的研究并不足以建立起足夠宏大、全面的理論框架去厘清外界對個人行為的影響。而多層面、多維度的研究則可規避這些弱點。如黃俊杰等人在對青少年行為偏差的影響因素的研究中雖著重于家庭因素的作用,但也將學校氛圍如師生關系等納入考慮范圍,增加了研究的向度和可信度[28]。
宮頸癌由人類乳頭瘤病毒(HPV)引起,在我國香港是最常見的致死性癌癥之一①參見 http://www.chp.gov.hk/en/content/9/25/56.html,2018年 5月 15日。。幸運的是,宮頸癌疫苗雖不能治愈宮頸癌,但已被證明能為未染病的女性提供有效保護②參見 http://www.who.int/vaccine_safety/committee/topics/hpv/Jun_2013/en/,2018年 5月 15日。。同時,該疫苗對年齡在6至26歲的年輕女性尤為有效。自從2006年美國食品與藥品監督管理局批準該疫苗進入市場后,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開始為公眾提供疫苗注射,其中也包括香港地區。自引進后,香港特區的政府機構一直致力于該疫苗的推廣。香港家庭計劃指導會甚至已經開始推出針對特定人群的免費疫苗接種計劃。與此同時,在之前尚未引入該疫苗的內地,也曾出現過“赴港接種”的熱潮。盡管如此,香港女性的接種率卻并不高[29]。一面是內地的積極態度,一面是香港本地居民的冷淡,在這樣的情況下,是否接種HPV疫苗對在港留學生而言無疑是有待思量的。從個人心理、生理因素出發,個人選擇接種疫苗多是為了提升自身健康狀態,降低患病風險。所以,接種疫苗可歸為預防性的健康行為。在此,個人的知覺疾病易感性或有較大的作用。對患病的恐懼會激發個人注射疫苗這一行為。另外,在港留學生對外部環境的感知,尤其是對社會規范的感知也可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他們的行為。根據社會生態學理論可知,這一影響其實是來自不同層面的。
具體來說,微系統層面,即家人朋友等,是人際關系中最親密的人群,若個人得到了來自這部分人群的支持,他們或許會更樂意注射疫苗;反之,其接種意向則很有可能降低。梅茂東的研究即肯定了家長對兒童接種流感疫苗的影響[30]。這種來自家庭成員尤其是家長的決定性影響在中國更為常見。深受儒家文化影響,中國社會非常重視家庭[31],家庭成員尤其是長輩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和決定個體的行為。更有研究指出,母親在家庭中扮演著衛生保健決策者的身份[32]。當母親認為子女并無患病風險時,則會拒絕孩子接種HPV疫苗[33]。事實上,以家庭影響為核心的思想是過去研究的重點。
除了最緊密的家人、朋友外,稍遠一層的人際圈也可影響個人的健康行為。這種作用在青壯年群體中尤為明顯,尤其是大學生。進入大學后,青年人群開始全新的生活、學習。一方面,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上,他們都更希望展現自己成熟的一面,不再過多地依賴家庭,渴望成為更獨立的人,能自己做出決定。另一方面,大學生與家人的接觸時間漸短,與同學、同輩交往的機會則越來越多,其他同學的行為、態度或整個學校的氛圍也都潛移默化地改變著個人的思想觀念。因而,來自家庭的影響會逐漸減小,同齡人的影響漸漸增大。如Li等人即探討了大學生的侵略性行為(如毆打他人或故意損害他人物品)及其他不良行為是如何受到室友影響的[34],Elek等也研究了同齡人對青少年物質濫用的影響[18]。
在政策層面,若國家、政府大力支持某一特定的健康計劃,如 HPV疫苗接種,則相應的機構、組織會開展大量的健康教育宣傳,故而大眾會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到相關信息,這也更有助于人們做出決策。另外,政策上的扶持,如調節價格以降低民眾經濟負擔,或增加有接種資格的醫療組織等便民服務,也會讓民眾更愿意改變他們對接種疫苗的態度并選擇接種疫苗。當然,政策上的推廣扶植有時卻并不能得到很好的效果,香港地區市民對HPV疫苗的冷淡反應即是一個佐證。除卻政策,社會氛圍也是一大因素。
香港作為中國的一個特別行政區,其人際交往、社會文化、經濟氛圍等與中國內地有所不同。在港的內地留學生在學習課程之余仍需適應這種不同,并面對不同文化環境所造成的壓力,如溝通障礙等。由于遠離家人和曾經的人際交往圈,試圖融入異鄉氛圍的內地留學生相應地會更容易受到周圍同齡人的影響,也更在意整個社會所構建的社會準則[35]。
因此,本研究將著重測量個人、學校、社會因素對接種 HPV疫苗的意向的影響,并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個人接種疫苗的意向受到三種因素的影響,即個人因素、個人感知的學校氛圍、個人感知的社會氛圍。
假設2:個人知覺的疾病易感性越高,則其接種疫苗的意向也越高。
假設3:個人知覺的敘述性規范與接種疫苗的意向呈正相關關系。
假設4:個人知覺的指令性規范與接種疫苗的意向呈正相關關系。
為了更好地說明問題,本文在理論論證的基礎上實證檢驗上述假設。相關研究已經過香港城市大學道德委員會批準審核。
1.研究方法、研究對象與變量測定
本文使用方便抽樣法。因HPV疫苗的特殊性,本研究著重于女大學生這一群體。學生樣本均來自香港城市大學在讀內地學生。剔除無效問卷后,共收回有效問卷69份。樣本年齡在20—25歲之間,平均年齡為21.26±2.08歲。問卷包含個人知覺疾病易感性、社會規范等問題。被訪者還需要填寫簡單的個人信息,如年齡等。因本研究將對影響個人健康行為的因素進行分層探討,故亦對各社會規范變量進行分層測量。
被試者需回答疫苗接種意向:“你是否愿意注射HPV疫苗”。備選答案為“完全不愿意”“不愿意”“中立”“愿意”和“完全愿意”。分別賦值為 1—5,數值越高表明被試者有更強烈的意圖注射HPV疫苗。個人疾病易感性即被訪者認為自己患宮頸癌的概率,備選答案為0—100%。在測量時,概率數值由低至高分為5檔,即1表示0—19%,2表示20%—39%,以此類推。
本研究中的描述性規范即被試了解的周圍人群注射HPV疫苗的比例。學校層面描述性規范由以下問題測得:“整體上,你認為有多少比例的城大學生愿意注射 HPV疫苗”;社會層面描述性規范的測量表述為:“整體上,你認為有多少比例的香港女性愿意注射 HPV疫苗”。同樣,上述問題的回答設定為0—100%,并均分為5個值。
指令性規范在本文中可定義為個人感知的周圍人對HPV疫苗接種的贊同或支持態度。學校層面的指令性規范為:“整體上,你認為城大學生對注射 HPV疫苗抱持什么態度”;社會層面的描述為:“整體上,你認為香港社會對注射 HPV疫苗抱持什么態度”。相應回答為:“完全負面”“負面”“中立”“正面”以及“完全正面”,分別賦值為1至5,即賦值越高,個人知覺的態度越正面。
2.統計方法
本研究運用多元回歸分析來評估社會生態學理論所描述的不同層面對個人健康行為的影響。換言之,本文將運用一系列多元回歸模型,逐層遞進地比較分析個人層面、學校層面、社會層面對被試注射疫苗意向的影響程度,并得出最優模型。具體來說,基礎模型只將被試的年齡視為自變量,不含其他預測變量。第二個模型引入了個人層面的心理因素,即個人知覺的疾病易感性。在此基礎上,第三個分析模型加入了學校層面的預測變量。第四個模型又加入了社會層面的因素。Cohen等在比較多個多元回歸模型對數據的匹配程度后認為,若兩個模型的判決系數差值即ΔR2值有顯著差異(p<0.05),則R2較大的模型更優[36]。本文數據分析使用了IBM?SPSS 24。
3.研究結果
表1為各預測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和各變量的平均值。不難發現,各變量之間的關聯性極高,且多呈正相關。

表1 預測變量相關系數
表2展示了各個多元回歸模型的標準化系數及模型擬合度(個人接種疫苗的意圖)。結果顯示,除基礎模型即模型1外,另外三個模型均呈現了較高的模型擬合度(p<0.01)。其中,模型4有最高的擬合度(R2=0.259,p<0.01)。模型間比較結果顯示,模型2顯著優于模型1,而模型3則比模型2更契合樣本數據。出人意料的是,模型4并沒有顯示出更優的擬合度(ΔR2=0.032,p>0.05)。這表明社會層面的因素并不能更好地解釋社會規范如何對個人疫苗接種意圖產生影響。因而,從統計學角度來看,包含了個人心理因素和學校層面社會規范的模型 3為最優模型(R2=0.227,p<0.01)。
模型2中個人感知疾病易感性能顯著影響疫苗接種意圖(β=0.374,p<0.01),即認為自己患病的可能性越高,被試接種疫苗的傾向也就越高。這種相關性即使在引入了其他層面的影響因素后仍然存在(模型 3:β=0.315,p<0.05;模型4:β=0.285,p<0.05)。因此,假設 2成立。根據模型3,除了個人知覺疾病易感性外,學校層面的指令性規范與個人接種疫苗的意圖也呈正相關關系(β=0.328,p<0.05)。換言之,當個體感知到校園中其他同學對 HPV疫苗持更正面的態度時,其接種疫苗的傾向性就更強。可推斷,假設4在模型3的條件下是被支持的。有意思的是,描述性規范并沒有對個人疫苗接種行為產生統計學上的影響。另一方面,如果細看模型4中各預測變量的標準化系數,不難發現除了個人知覺疾病易感性外,其他變量均不呈顯著相關性,即個人知覺的疫苗接種率和個人感知的周圍同學、香港社會對HPV疫苗的態度均與接種意圖無關。因此,假設1只被部分支持,而假設3被拒絕。

表2 多元回歸模型比較
人是一種社會性生物,在個體的發展歷程中,每個人都要經歷從自然人向社會人轉化的過程。這一過程是漫長的,貫穿生命始終的。個人的健康行為雖是個人意志和心理因素的表現形式,但也深受社會文化觀念、社會規范的約束和調節。這種作用力又是來源不同的,即來自不同的環境。最終對人類行為產生影響的,是這些環境以及個人心理、生理狀態綜合作用的結果。然而長期以來對健康行為的調查多停留在單一解釋的階段,多數學者并未考慮到外界環境對個體影響的復雜性和多面性。本文即以此為中心,綜合探討了個人心理因素和來自不同層面的社會規范是如何影響健康行為的。
研究具體以HPV疫苗的接種意向為例,探討了在港內地女學生對社會規范的感知與健康行為之間的關系。結果顯示,較高的疫苗接種意向更多是來自于對疾病本身的恐懼。這一結論與過往文獻是相似的,個體對疾病和疾病嚴重性的畏懼往往是改變人們行為的重要原因之一[1,37]。當女性認為自己有極高的患宮頸癌風險時,她們會更愿意接種疫苗[38-39]。
另一方面,個體感知的指令性規范也可積極引導健康行為的轉變。當個體認為大眾對某一健康行為持正面態度時,他們往往更愿意考慮去實施這一行為。然而本研究的結論只支持了學校層面指令性規范對行為轉變的指導意義,香港社會對接種HPV疫苗的態度正面與否對個人的意向并沒有直接影響。這或許是因為在港內地學生所接觸的更多是身邊的同學,因而他們會更加在意同學的意見以及學校的潛在準則。其實,同齡人群對個體行為的影響一直是人際傳播研究的熱點。不僅疫苗相關問題,同齡人對其他健康行為的作用也廣受研究者關注。這些研究均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同齡人的影響,Real和Rimal更是分析了大學生感知的描述性規范是如何影響他們的酒精攝入的[17],也肯定了描述性規范對大學生健康行為的正面作用。然而,本研究的樣本數據并沒有體現出這種相關性,無論是學校層面還是社會層面,個人預測的疫苗接種率高低并不是這些大學生選擇注射疫苗的決定性因素。Hopfer和Clippard的一項關于女大學生HPV疫苗注射的研究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40]。雖然描述性規范并不會直接作用于被試的接種意向和接種決定,但有意思的是,那些已經接種的被試表示她們的很多朋友也已經接種了。
與香港地區不同,中國內地于 2016年才正式批準 HPV疫苗上市。盡管如此,內地居民對HPV疫苗卻是早有耳聞,不少有條件的人甚至特地趕到香港注射疫苗。政府對HPV疫苗的正式引進無疑給廣大群眾帶來了更多便利。研究指出,我國內地居民對HPV疫苗的接受度相對高于我國香港及臺灣地區[32]。然而,大部分人群對HPV疫苗的認知程度仍較低,因此 HPV疫苗的推廣和普及或許未必如想象的那樣順利。如上文所提及,HPV疫苗對年齡在6至26歲的年輕女性尤為有效,但有研究發現部分家長會拒絕讓年輕的子女注射HPV疫苗,因為他們認為接種后會導致子女過早的性行為[41]。一項對甘肅地區女性對HPV疫苗認知和接受程度的研究指出,絕大多數被訪者在對HPV疫苗沒有任何了解的情況下就表示愿意接受疫苗接種,另有超過一半的被試表示只愿意接受政府提供的疫苗,但對其他醫療機構提供的疫苗持觀望態度,更有近八成的被試表示希望由國家來承擔疫苗的費用[42],可見疫苗的安全性也是選擇時的重要考量。而要推廣疫苗,相應的知識普及是必要的。正如唐桂丹等人在文獻綜述中提及的,大眾對疫苗的認識,如安全性、有效性和價格等都是影響他們接種的潛在因素[32]。在人們全面了解相關信息后是否還有較高的接種接受度是未知的。因此,本文結論或對HPV疫苗在內地的推廣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當然,本文也有一定的局限性。過小的樣本量降低了研究結論的可靠性和普適性。另外,過往文獻也指出,其他相關因素如家庭收入[43]、教育程度[44]、家族病史等[45]亦可對個體的HPV疫苗接種態度和意向產生明顯影響。本文未涉及這些方面,未來的研究應當對這些潛在的影響因素加以考量。
需要指出的是,并不是只有年輕女性會得益于HPV疫苗接種。事實上,HPV病毒也會感染男性,而HPV疫苗也可以有效地防止男性感染,降低患病概率,尤其是21歲以下的男性。因此,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建議無論男女都注射HPV疫苗①https://www.cdc.gov/hpv/parents/vaccine.html,2018-07-05.。諾貝爾醫學獎獲得者哈拉爾德·楚爾·豪森(Harald zur Hausen),也就是發現了HPV病毒與宮頸癌關系的德國病毒學家甚至認為在預防宮頸癌這一問題上,只給男性注射HPV疫苗會比只給女性注射更為有效[46]。然而,每每提到HPV疫苗時,人們往往將關注點放在女性身上,男性似乎總被忽視了。本文的實證研究部分也著重針對女性群體,而未將男性考慮進來。未來的研究也應著重考慮社會規范是如何影響男性群體HPV疫苗接種意向的。
綜上所述,本文以HPV疫苗接種為切入點,探討了內在因素和外部環境是如何影響個人實施健康行為的意向的。具體來說,個人的內在健康考慮,如對疾病的恐懼、改變不良行為后預期可獲得的益處,是影響實施健康行為意向的一大因素。外部環境如人際交往、社會氛圍、政策環境、健康傳播等,也起到了顯著作用。而這些外部的環境系統又可細化為不同的層面,它們雖是相互獨立的系統,卻又相互影響、相互滲透,如網絡般交織在一起,最終作用于個人。值得注意的是,社會規范雖被廣泛認為可對個人產生顯著影響,但將規范分為不同類型(如描述性規范和指令性規范)和不同層面(如學校層面和社會層面)之后,這種影響的效果或許會有不同的表現形式,如本文實證部分所得結論。因此,本文討論的雖是特定的健康行為,但相關結論可推廣至其他健康行為的研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