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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12月,中央軍委、中央組織部、西北局聯合發出指示:“一切適合條件青年與干部踴躍報考炮兵學校,為建設我們的炮兵而努力!”看到指示后,我眼前豁然一亮,立即報了名。
1945年,抗日戰爭進入第八個年頭,國際國內形勢都發生了重大變化。在歐洲戰場,蘇軍于1945年4月30日攻克柏林,5月 8日德國投降;在太平洋戰場,美軍于1944年7月攻克塞班島,日軍節節敗退,已是窮途末路;在國內戰場,我八路軍、新四軍堅持積極抗戰,已發展近百萬正規部隊和兩百萬民兵,建立了抗日根據地十九塊,在廣大地區形成對日軍占領的中心城市和交通線的戰略包圍??傊?,形勢大好。但國民黨反動派消極抗戰,曾前后發動了三次反共高潮,調動幾十萬中央軍包圍陜甘寧邊區,妄圖想消滅共產黨??磥?,在抗日戰爭勝利后,蔣介石很可能發動全面內戰;到那時候作戰形式就會轉變為大規模的運動戰,而炮兵將會發揮巨大威力。在蘇德戰場上,紅軍炮兵曾被斯大林譽為“戰爭之神”。我黨中央、毛主席高瞻遠矚,抓緊時機,決定成立炮兵學校,著手建立一支炮兵部隊,增強我軍戰斗力,這是非常及時和必要的。
1940年,我因病從前線回到延安,一呆就是四年多,期間又遇上了“搶救運動”,大好時光就這樣糊里糊涂地過去了。眼前機會終于來了,我心忖:當一名炮兵戰士,一切再從頭開始,同樣可以到戰斗部隊去,這也是我多年來的夙愿。想到這里,長久積壓在內心的頹廢感隨即消失,精神立刻振作起來。經過簡單測試,我很快就被批準入學。
炮兵學校是在八路軍原炮兵團基礎上擴建的。1938年1月28日,八路軍總部在臨汾地區成立了我軍第一個炮兵團,不久該團又奉命調往延安南泥灣進行整訓和屯墾生產。炮校成立時,第一任校長是郭化若同志,他到任不久因病去休養,中央軍委又任命朱瑞同志代理校長。朱瑞,1924年加入共產黨,1927年入莫斯科炮兵學校學習,曾任紅五軍團政治委員、紅一軍團政治部主任,抗戰后任中共山東分局書記。炮兵學校在他的領導下,發揚了艱苦奮斗、自力更生的精神,克服了種種困難,為人民炮兵培養了一大批骨干。
我告別了學習班,背起背包到炮兵學校駐延安辦事處住了一夜。次日上午,我和幾個新入學的同學,按照指定的路線,興沖沖地出發了。炮兵學校校址在南泥灣桃寶峪,由延安城南門外步行到南三十
里鋪后,轉向西南走三十里,爬過一個山崗,進入通往南泥灣的大路,再走十幾里路便到了。我們到校報到后,被分配到一大隊二隊學習。
全校共分為三個大隊、十個學員隊。一大隊一隊是老炮兵,二隊是挑選的文化程度稍高的連排干部和少數營級干部(六人),隊長黃登保是一位知識分子老炮兵,他中等個頭,氣度不凡,待人熱情坦誠。他除了擔任行政領導工作外,還負責全隊的教學和訓練任務,講起課來條理清晰、深入淺出,很受同學們歡迎。副隊長趙朝棟和三個區隊長,也都是老炮兵,既是領導也是輔導教員。
桃寶峪是一條西南走向的山溝,長一千多米、寬百米左右,左右兩邊是山林。一進溝靠右面山坡上挖了許多窖洞,坡下蓋了一些平房,過去是炮團官兵宿舍,現在改為學員居住。住在溝里面的是一大隊一隊,接著是二隊,依次排列下去。每個學員隊外面都有一個操場。
春節前,學員們陸續到齊。二隊學員大部分來自抗大分校,少數是延安各機關來的年輕干部。開課前,我們聽取了領導的動員報告,大家認為現在是形勢大好,又是形勢逼人,我們必須抓緊時間,發揚艱苦奮斗、自力更生的精神,克服當前面臨的種種困難,投入緊張的學習訓練,爭取早日完成學習任務,做一個合格的炮兵戰士,為發展我軍炮兵作出貢獻。
為了增產節約,減少政府和人民的負擔,校領導組織全校師生到附近山坡上開荒生產。我們所挖的荒地,是原炮兵團官兵開過的二荒地,土質比較松,加上我曾在陜北公學參加過開荒,這次是輕車熟路,不覺得怎樣累。
四月份,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訓練開始了。先進行步兵單個教練,從立正、稍息、正步到班排隊形變換。半個月后,正式開始炮兵訓練。
我們學習的是山炮,它和野炮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各國廣泛使用的火炮。日本于1908年(明治四十一年)生產了一種定名為“四一式”的山炮,1935年又在此炮基礎上改進和生產了“九二式”步兵炮。抗日戰爭期間,日軍對我根據地掃蕩時,常攜帶一門山炮或步兵炮,深入我山區腹地,大搖大擺、橫行一時。上世紀二十年代,山西軍閥閻錫山從日本購進數十門“四一式”山炮,在山西兵工廠中仿造了幾百門定名為“一三式”山炮(蔣介石也仿制過)。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中,各地紅軍曾繳獲過這種山炮。我軍成立炮兵團時,擁有十幾門,就是現在我們要學的火炮。
就當年情況而言,山炮的性能是比較優越的:一是威力大,山炮、步兵炮和野炮均為75毫米口徑,所射出的榴彈,可根據敵情、地形隨時更換信管,實施瞬發、空炸(榴霰彈)、延期爆炸、殺傷、壓制和破壞地面目標;二是射程較遠,最大射程可達6300米;三是彈道彎曲,可直接(近距離)瞄準射擊,又可間接(超越)射擊;四是射速較快,每分鐘可射出10發炮彈;五是機動性強,在平地用馬挽曳,在山地也可馱載。
我們從單炮技術訓練開始。由黃登保隊長詳細講解山炮的性能、特點、構造等常識和理論,然后以班為單位輪流進行操練,其程序是:操場上放列一門山炮,教員一聲令下,全班一起動手,把它拆開,逐件抬上馬背改為馱載狀態;休息片刻后,再把它抬下,重新組合起來,成為放列狀態。每天上午要反復操練多次。
一門山炮重540公斤,也就是1080市斤,全炮分為炮身、護板、炮栓、瞄準具、炮架、助鋤、車輪等零件,絕大部分是鋼鐵制成,其中一個炮身就有百多斤重,把它抬上馬(騾)背要兩個人協同,先抬到腰間,再齊聲喊:“一、二、三!”彼此使盡全力才能抬上去。一個上午要反反復復操練幾次。當時天氣已漸炎熱,每次操練大家都是滿身大汗,衣褲全都濕透。有些同學反映,這比步兵連隊的戰士累多了,但大家當時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為了早日完成學業,再苦再累也不怕,學習勁頭越來越大,很快興起了一股轟轟烈烈的學習熱潮。
全校共有十幾門山炮,不夠分配,其它學習器材也極缺少,訓練部就采取分散器材輪流學習的靈活方法,使炮和器材盡其所用而不空閑。一次,我班分到一個炮栓,上級規定了期限,炮栓是火炮的關鍵部件,我們就抓緊時間研究和操作。一個炮栓內有許多零件,把它拆開后再組裝起來,每次要十幾分鐘。栓內有一個彈簧,安裝時不僅要用勁,而且要用巧勁。大家把炮栓拆開又裝,裝上再拆,從耗時十幾分鐘縮短到幾十秒鐘,但大家還不滿足,又練起夜間操作,以適應在夜間戰斗中能夠迅速排除故障。全班圍坐在地上,面前鋪一塊油布,把炮栓放在布上,操作者先用毛巾把雙眼蒙緊,用兩手把炮栓拆開再裝上,相互輪流看誰動作快。每個人都全神貫注,幾近癡迷,直到技術嫻熟方才罷休。為了克服炮和器材短缺,還有的自制木炮,有的用馬糞紙制成土計算器,總之,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按當時編制,一個排配一門山炮。每排兩個班:一個炮班,一個馭手班。我們主要是輪流學習各炮手的操作。隊部還安排幾天學習和實習馭手操作。如刷馬、溜馬、鍘草、拌料、備鞍等什么都干。炮兵團過去用于馱炮的主要是騾子,騾個頭比馬稍高,耐力強挽力大,性情較溫和。此后我們要擔任基層指揮員,所以這一課是必修的。
炮校的學習和生活雖然比較苦累,但每日三餐小米干飯加瓜菜油鹽,足可保障體力消耗的需要。當時每個學員隊有一個伙房,養有十幾頭豬,平均一個月可殺一頭豬,能吃兩三天。學員們每月到附近山林砍一次柴,節省下的柴錢補進伙食費;對面山坡上常有野雞出現,用馬尾做成扣套,可套上又肥又大的野雞,改善伙食;山頭上生長許多野杏,我班采集了一大筐,曬干后不僅很好吃,還能補充營養。
我們還利用節假日搞點副業生產。南泥灣深山溝中生長一種杠樹(土名),木質堅硬,可做馬拉大車的車軸。一個星期天,我和學友老王拿著斧頭,從一隊駐地后溝爬過一個山坡,進入一條荒無人煙的山溝,經過一個一片廢墟的小村莊,傳說是滿清陜甘總督左宗棠平定回民起義時燒殺所致。我倆在村后山坡上找到一棵杠樹,輪番用力砍了半小時才砍斷,又把它削成一米長的樹桿,抬到校門口服務社,會計按二分之一的價格付給我們八元錢報酬,我倆各分一半。不要小看這幾元錢,用來買肥皂、牙粉、襪子等日用品還綽綽有余,到出發赴東北時還買了一雙布鞋和油布。
轉眼間,又到了7月7日抗日戰爭八周年。這一天和往年大不一樣,勝利捷報頻頻傳來,美軍已快打到日本本土,同志們的心情特別歡暢。
8月1日,炮兵學校正式舉行開學典禮。朱德、林彪、葉劍英、肖勁光等領導,從延安趕來參加大會。上午八時半,全校一千多名師生坐在操場上,典禮由朱瑞校長主持,朱德、林彪、葉劍英先后講了話。那時沒有麥克風、擴音器,我又坐在后排,聽得不太清楚,依稀聽得林彪講話,開始聲音很小,臺下許多人喊:“聽不見,聽不見!”林彪突然聲音大起來,說:“我才開始講嘛!”幾位領導講話的大意是:抗日戰爭很快就要勝利,希望同學們抓緊時間完成學業,趕赴前線,大顯身手,為建立我軍強大的炮兵而奮斗!
這時,我們已經進行了四個月的緊張學習,單炮班排訓練科目已結束,開始進入戰術指揮訓練,如測繪、選擇和設置陣地,測量炮位、坐標(標定點)、目標的距離、方向、高低角,計算出火炮射擊諸元和實彈射擊等。
學習正在緊張時刻,傳來了8月6日美軍在日本廣島投擲一顆原子彈,8日蘇聯向日本宣戰,接著出動一百多萬大軍向長春、沈陽迅速突擊,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的消息??谷諔馉幗K于勝利了,到處是歡呼聲、歌聲,同志們一見面就高興地擁抱。那種興奮歡暢心情很難用文字表述出來。
9月初,學習進入尾聲。我們用兩天時間學習了迫擊炮的基本技術,最后進行實彈射擊。由于炮彈缺乏,校領導指定由一大隊一隊、二大隊六隊實施。一隊在850米距離直接瞄準,九發八中;六隊打得也不錯。9月23日中央軍委向炮校發出向東北開進的命令,同學們隨即投入緊張的準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