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峰(副教授),劉筱萱,甘方南,張 璐
2016年3月4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全國政協會議時指出,要構建“親”“清”新型政商關系。“親”“清”二字是習總書記對新型政商關系本質特征的精準詮釋,為我們正確處理政企關系、建立廉潔政治、支持企業發展提供了思想指導和行動指南。隨著電視劇《人民的名義》的熱播,劇中官商勾結、權權相護的情節令人印象深刻,反映了現實中嚴重的貪腐問題。趙秉志和彭新林[1]認為腐敗的實質是權力濫用,反腐的核心在于制約和監督權力。而官商勾結、錢權交易等行為會影響資源配置的公平性。
獨立董事原本是為完善公司治理結構、保護股東權益不受侵害的一項制度創新。然而,現有的對獨立董事政治背景的研究表明,獨董的身份背景會影響獨董功能的發揮,獨董會利用自身資源為企業謀取私利,進而提高企業績效。因此,很多上市公司積極聘請現任或離任的政府官員作為獨立董事,而這些官員也愿意赴企業履職。這種獨特的“政商旋轉門”已成為官場潛規則,并淪為特權階層的福利。由于缺乏有效監管,“政商旋轉門”極易導致腐敗的發生,并且也在事實上造成了市場的不公平競爭。
稅收優惠是指國家在稅收方面給予納稅人各種優待的總稱。我國現行稅收優惠政策呈現以產業優惠為主、區域優惠為輔的稅收優惠格局。在各項稅收優惠政策的落實過程中,由于信息不對稱,稅收優惠并不必然與企業利益最大化目標相容,大部分優惠政策都需要政府官員的個案審批,因此政府官員在企業獲準享受稅收優惠事件上具有較大的支配權力和決策空間,導致大量企業熱衷于聘請政府官員出任獨立董事,這雖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公司業績,但并不能提升企業的核心競爭力,還會嚴重影響市場的運行效率和公平性。因此,要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形成不敢腐的懲戒機制、不能腐的防范機制和不易腐的保障機制。在反腐倡廉工作的順利開展和提高資本市場資源配置公平性的要求下,2013年10月19日中央組織部出臺了《關于進一步規范黨政領導干部在企業兼職(任職)問題的意見》(中組發[2013]18號,簡稱“中組部18號文”),對于官員任職獨董進行約束,導致大量官員獨董辭職的現象,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官商勾結、利益輸送和利益交換的可能性。
然而,在現實中,隨著大批官員獨董的辭職,曾經因聘用官員獨董而獲得稅收優惠的那些企業的稅負真的會隨著官員獨董的離職而上升嗎?中組部18號文真的能提高資本市場稅收資源配置的公平性嗎?針對以上問題,本文以我國A股上市公司為例,通過構建“官員獨董辭職數據庫”,研究政府的反腐倡廉政策與企業稅收優惠之間的關系,實證檢驗政府反腐倡廉的政策效果,研究其對稅收資源配置公平性的影響,并提出政策建議。
本文的貢獻在于:第一,從反腐倡廉政策與市場資源配置公平性的關系角度入手,研究了官員獨董辭職前后對于企業稅收獲得公平性的影響,評估了政府反腐倡廉政策的實際效果,豐富了制度經濟學、公司治理、公司財務等領域的相關研究。第二,自行構建了官員獨董辭職數據庫,包括官員獨董的曾任職單位、行政級別、離職原因、學歷、性別、年齡、行業背景等一系列相關指標。通過手工整理上市公司發布的獨董辭職信息和查閱公司網站,建立了官員獨董辭職數據庫,使用打分賦值法和虛擬變量法將官員獨董的行政級別進行量化,克服了以往研究的數據約束,為之后的建模和實證分析提供了有效的數據支持。
1.獨立董事的監督職能和咨詢職能。監督職能的發揮取決于獨立董事的獨立性和對信息的掌控[2]。然而,獨立董事的監督作用受到公司治理結構、獨董教育背景與行政背景的影響,監督作用的發揮并不顯著。王躍堂等[3]發現,獨立董事的選聘權掌握在大股東手中,導致其缺乏競爭意識。同時我國上市公司一股獨大現象比較普遍,獨董也主要由各類外部專家學者、離退休官員、會計師、律師等擔任,導致監督對象與信息來源很大部分重合,大大削弱了獨董的獨立性。而部分官員董事雖然掌握了較多的內部信息,但是由于缺少會計、法律等方面的專業知識,以及經驗和不愿放棄既得利益,更傾向于扮演“友好董事”的角色[4]。
對于咨詢職能,Johnson等[5]認為,獨立董事通過運用自身掌握的專業知識和相關信息,幫助公司在戰略制定和具體運營方面做出正確的決策,提高決策效率。蔡衛星和高明華[6]的實證研究表明,審計委員會的設立可以提高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質量。劉浩等[7]基于我國的金融壓抑市場假說發現,銀行背景獨董咨詢功能的發揮較為明顯。另外有學者發現,官員獨董能夠提高公司的政治資源獲取能力,進而改善財務業績和市場表現[8]。
2.官員獨董的價值與政治關聯。資源依賴理論認為,企業在實現自身目標過程中,不僅需要資產、資金等有形資源,同時也需要市場準入和融資、稅收優惠政策等無形資源。由此可見,公司的政治關聯在世界范圍中廣泛存在[9]。國內學者也在國外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多種假說和理論,具體研究了官員董事的價值。賈明、張喆[10]發現,官員董事所在的上市公司更傾向于進行慈善捐款,表明政治關聯會要求企業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唐雪松、馬暢[11]檢驗了官員獨董辭職后上市公司的業績變化,發現相較于其他類型獨董,官員獨董對企業價值有更大貢獻。
現有研究還通過“事件法”對官員獨董的政治身份進行分析,進一步揭示了獨立董事發揮作用的機理。醋衛華[12]研究了中組部18號文頒布之后獨董辭職引發的市場反應,通過股價表現發現,市場對獨董辭職公告的反應為負,保持與管理層良好溝通的公司以及獨董是薪酬委員會成員的公司的股價下降更多。鄧曉飛等[13]也研究發現,獨董辭職對民營企業的股價造成了顯著的負面沖擊,這種負面沖擊在治理環境越差的地區表現越強烈。
1.稅收優惠政策及其對企業價值的影響。我國現行稅收優惠政策呈現以產業優惠為主、區域優惠為輔的稅收優惠格局。李旭紅、馬雯[14]證明了增值稅優惠政策有助于中小企業成長。王璽、張嘉怡[15]將我國現行定位于促進企業研發活動的稅收優惠政策的實際作用效果分解為投入端的直接引導作用和產出端的間接激勵作用兩個方面。然而安同良等[16]發現,存在大量尋租機會時,政府針對企業研發活動的財政補貼政策會受到扭曲,后者會發送虛假的“創新類型”信號以獲取政府研發補貼,從而削弱激勵效應。
2.官員獨董與企業稅收優惠。從企業角度來看,無論是出于防御性的自我保護目的,還是主動尋租套利,都需要與各類政府部門溝通交流。上市公司如果聘用政府官員擔任名義上的獨立董事,顯然會有助于企業獲得稅收減免、政府采購等方面的優惠待遇,從而為企業創造價值。吳文鋒等[17]就發現,在企業稅外負擔較重的省市,具有政府背景的高管所在的公司在所得稅適用稅率和實際所得稅稅率上都要顯著低于高管沒有政府背景的公司。
3.稅收優惠中的尋租行為與影響。稅收尋租是指利用國家賦予的稅權,合法或非法地獲取個人利益最大化的非生產性尋利活動[18]。稅收尋租作為滋生市場腐敗的重要原因,削弱并扭曲了政府資源配置職能,造成了社會資源的嚴重浪費。黎文靖、鄭曼妮[19]研究發現,政府以補貼和稅收優惠為激勵手段的產業政策導致企業為尋求扶持而策略性地增加“創新數量”,忽略“創新質量”。這一做法雖能提高部分公司業績,但嚴重影響了市場運行的效率和公平性。
通過對反腐倡廉政策、獨立董事的政治背景、稅收優惠三方面文獻的梳理,筆者認為,相對于其他類型獨董,官員獨董對企業價值有更大的貢獻,能夠通過其政府背景為企業帶來稅收優惠。但事實上,在資源效應的視角下,政府官員之所以傾向于為企業提供稅收優惠,是因為在給企業帶來更多發展資源的同時,也能給自己帶來尋租收益,而并非由于企業在經營效率上更具優勢。進一步研究發現,我國資本市場的法規體系不健全使權力資本逍遙法外,形成了特有的腐敗空間,而國家正在逐步加強反腐倡廉建設的力度,勢將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這使得本文的研究更具有實際意義。本文以中組部18號文發布導致大批官員獨董辭職為切入點,通過研究官員獨董、企業稅收優惠與反腐倡廉政策三者之間的關系,實證檢驗反腐倡廉政策對市場公平性的影響。
上市公司聘用官員獨董,有助于企業在稅收減免、政府采購等方面獲得優惠待遇,從而為企業創造價值。由于政府官員對資源和權力的支配能力在很大程度上由其行政級別決定[20],不同級別官員獨董對于企業稅收優惠的影響程度和途徑不同。一般而言,低級別的官員獨董,擁有更多和更強的實際操作稅收業務的經驗和能力,更加熟悉稅收減免、稅收優惠政策的細節。因此低級別官員獨董在任職期間能給企業帶來稅收優惠[17]。相反地,高級別官員獨董為了提高企業獲取政治資源的合法性,會受到自己政治地位的制約,需要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并不會給企業爭取更多的稅收優惠政策。
因中組部18號文發布而離職的獨董都是具有較高專業素養、一定行政級別的官員,已經或在禁令發布當年為企業帶來了稅收優惠。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僅原有官員獨董所帶來的稅收優惠效應消失殆盡,未來通過相同渠道聘用官員獨董也不再可能。因此,在反腐倡廉政策實施后,不同行政級別的官員獨董所發揮的減稅作用都會消失,市場在稅收資源獲得方面的運行效率和公平性將相應提高。由此提出假設1:
假設1:中組部18號文發布對不同行政級別官員獨董的反腐作用都較為明顯;官員獨董的行政級別越低,對企業稅收優惠作用越大。
在當前的政治經濟體制下,國有企業承擔了許多政策性負擔,在維持地方就業和社會穩定中扮演著重要角色[21],這使得國企相對民企具有天然的、更多的政治關聯和內部渠道,因此國有企業更容易享受到政府的稅收優惠政策。
根據資源依賴理論,企業通過政治資源獲取稅收優惠的需求越高,官員辭職所帶來的影響就越大。國有企業與政府具有天然的政治聯系,其為獲取政治資源而聘請官員獨董的動機相對較弱。但對于民營企業,聘請官員獨董是其建立政治關系、獲取政治資源的一條重要途徑[13]。隨著中組部18號文的發布,民營企業不僅會失去依靠已有官員獨董所建立的政治關聯,也失去了將來通過聘請官員獨董而建立新的政治關聯的可能性。因此,與國企相比,民營企業中官員獨董辭職對企業稅收優惠的影響更大,反腐倡廉政策實施的效果也更好。本文由此提出假設2:
假設2:國有企業的官員獨董在企業任職期間對于稅率的降低作用相比民營企業更大,但民營企業官員獨董因禁令辭職對企業稅收優惠獲得產生的影響更大。
由于政治、經濟、文化、法律等發展的不平衡,我國不同地域、不同省市的地方政府質量也存在顯著的差異[22]。一般來說,如果政府被賦予的財力和處置權很大,那么企業就可能傾向于建立政治關聯而不是進行自身能力建設;反之,企業將更加專注于內部的能力建設,而不太熱衷于與政府建立特殊的政治關聯[23]。因此,在市場化程度越高的區域,政府對企業的不當干預越少,企業就不太需要通過官員獨董獲得政治資源,此時官員獨董的關系網絡和政治資源就沒有特別的價值。另外,由于市場配置資源的作用更大,市場化程度越高的地區擁有比較完善的法律制度和監管環境,一定程度上阻斷了企業通過聘請官員獨董謀取稅收利益的渠道。相反,在那些市場化程度較低的地區,特別是具有較重稅費負擔的省市中,具有政府背景的高管所在的公司在所得稅適用稅率和實際所得稅稅率上都要顯著低于高管沒有政府背景的公司[17]。
筆者認為,官員獨董對于企業實際稅率的影響效果不僅與官員的行政級別、企業的所有權性質等因素相關,同時也受企業所在地區市場化程度的影響,進而會對反腐倡廉政策的效果產生影響。鄧曉飛等[13]經過研究發現,官員獨董的辭職對民營企業的股價造成了顯著的負面沖擊,并且在治理環境越差的地區表現越強烈。由此提出假設3:
假設3:企業所在地市場化程度越低,官員獨董的減稅作用越大,反腐倡廉政策的實施效果越好。
獨董主要發揮的應該是監督職能和咨詢職能。咨詢職能,即獨董通過運用自身掌握的專業知識,幫助公司提高決策效率。擔任不同職務的官員獨董具有不同的性別、學歷背景和從業背景,這影響著其咨詢作用的發揮,導致不同官員獨董對企業稅收優惠的影響程度不同,也會使得反腐政策的執行效力出現偏差。國內學者劉浩等[7]就發現銀行背景獨董咨詢功能的發揮較為明顯,使企業的信貸融資狀況得到改善,但監督功能沒有明確的體現。醋衛華[12]通過研究中組部18號文頒布之后獨董辭職引發的市場反應,發現擔任薪酬委員會委員職務的獨董使公司的股價下降更多。因此,本文提出假設4:
假設4:官員獨董個人特征的差異,會對其稅收優惠效應的發揮和反腐倡廉政策的執行效果產生不同的影響。
本文自行構建了一套完整的官員獨董辭職數據庫,包括獨董的離職情況、曾任職單位、學歷、離職原因、個人背景、企業稅收、資產規模、利潤率、杠桿率等一系列指標。本文選取2013年10月~2015年底的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獨立董事辭職數據通過手工查閱這些上市公司2013~2015年年報獲取,整理后共獲得上市公司1331人次獨立董事辭職數據。并對數據做如下處理:①剔除ST、?ST企業數據;②剔除金融類企業數據;③剔除部分財務數據缺失的樣本。各上市公司發布的獨董辭職原因較多,但本文通過查閱年報中的獨董簡歷發現,很多在政府部門任職或曾任職的官員獨董發布的辭職原因含糊其辭,諸如:“個人原因”“工作調動”和“未說明原因”等,因此本文將以上在中組部18號文發布后因模糊原因辭職的官員獨董都認定是“禁令辭職”[20],筆者整理的上市公司獨董辭職原因統計數據,具體參見表1。

表1 上市公司獨董辭職人數統計 單位:人
從表1來看,中組部18號文的發布并非立刻產生效力,2013年10月~2014年底,官員獨董因禁令而辭職的人數大幅上升,至2015年底又出現了一定程度的下降。這表明,隨著時間的推移,官員獨董因“禁令”才出現了辭職異常增加的現象,又由于禁令發布之后,多數官員獨董為避免個人風險而盡快辭職,因此截至2015年底,受禁令影響的官員獨董大多已經辭職,所以2015年禁令辭職人數和比例均出現了下降。
1.因變量。本文的因變量為實際稅率。在征稅實踐中,由于稅收減免、稅率制度等因素,導致實納稅額和應納稅額不一致,會出現實際稅率與名義稅率不一致的情況。多數學者認同企業的實際稅率比名義稅率更能客觀地反映企業的實際稅收負擔。獨立董事對實際稅率的影響可以反映獨立董事是否給企業帶來稅收優惠。因此,本文選用實際稅率(Tax)作為因變量,實際稅率=所得稅費用/息稅前利潤,黃新建、冉婭萍[24]也使用了類似方法。
2.解釋變量。本文選擇官員獨董作為解釋變量,數據來源于筆者自行構建的官員獨董辭職數據庫。由于官員獨董在政府的職位存在高低之分,其對企業的影響力也不同,為了作出區分,本文對不同行政級別的官員獨董進行打分賦值,具體來說:如果官員獨董是現任或者曾任的省部級正職官員,則賦值8分,副職賦值7分;廳司局(地)級正職賦值6分,副職賦值5分;縣處級正職賦值4分,副職賦值3分;科級正職賦值2分,副職賦值1分,副科級以下0分。同時將廳司局(地)級正職以上的官員獨董稱為高級官員獨董(Govtop1),而將廳司局(地)正職以下的官員獨立董事稱為低級官員獨董(Govlow1)。為了保證結論的穩健性,筆者還使用了虛擬變量Govtop2和Govlow2,即:如果某企業辭職的官員獨董的行政級別是廳司局(地)級正職(含)以上,則該企業的Govtop2=1,否則Govtop2=0;如果某企業辭職的官員獨董的行政級別是廳司局(地)級正職以下,則該企業的Govlow2=1,否則Govlow2=0。
3.控制變量。參考已有文獻和國內外研究經驗,本文將控制變量分為財務指標控制變量和官員獨董個人特征控制變量。財務指標選取企業規模、財務杠桿、營業收入增長率、固定資產占比、股權集中度等。官員獨董的個人特征包括:性別、學歷、年齡、法律從業背景、銀行從業背景及會計從業背景等。各變量的定義與說明具體參見表2。
1.官員獨董辭職與企業實際稅率的回歸模型。為了研究因中組部18號文發布而辭職的官員獨董對企業實際稅率的影響,本文構建如下面板數據模型:

2.官員獨董的個人特征、獨董辭職與企業實際稅率的回歸模型。由于官員獨董的性別、學歷、年齡、法律從業背景、銀行從業背景及會計從業背景等個人特征也可能會影響獨董作用的發揮,進而影響反腐倡廉政策的執行效果,筆者將獨董的性別、學歷等體現個人特征的變量也納入模型,以檢驗這些特征對實證結果的影響,具體模型如下:

表2 主要變量的定義與說明

對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參見表3。由表3可知,實際稅率Tax均值是0.1990,最小值是0,最大值是25.1310,說明各個企業的實際稅率存在較大的差別。企業總資產收益率roa最高為0.3810,最低為-1.9940,均值為0.0310,標準差為0.1270。企業的杠桿率lev最高為1.1090,最低為0.0100,均值為0.4520,標準差為0.2240,說明有些企業的負債率明顯偏高。股權集中度S指數最高為60.6650,最低為0.7070,均值為22.5470,標準差為13.2840,說明各個公司之間的股權狀況存在較大區別。

表3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為研究中組部18號文發布前后官員獨董辭職對公司稅收優惠產生的影響,本文將2013年獨董辭職的153個樣本、2014年的722個樣本、2015年的456個樣本這三年的數據整合為獨董辭職當年的數據,并以此為基礎分別檢驗了官員獨董辭職前1年、辭職后1年和辭職后2年的實證數據,以觀測中組部18號文發布前后的政策效應變化。由于財務數據的缺失,導致辭職前后的樣本數量有些許變化。
1.官員獨董辭職與企業實際稅率。表4是官員獨董辭職前1年和辭職當年的實證結果。在官員獨董辭職的前1年,即官員獨董在企業任職期間,高級官員獨董的系數無論是以打分法還是以虛擬變量法來測度,都不顯著,而以兩種方法來測度的低級官員獨董的系數均顯著為負。這說明,只有企業聘請的低級官員獨董在任職期間能給企業帶來稅收優惠[17],而高級官員獨董并不能帶來這種稅收上的優惠效應。可能的原因在于,低級別的政府官員屬于具體的業務執行人員,對于稅收業務操作層面的規定可能更為熟悉,對于稅收減免、稅收優惠政策細節上的理解更到位,更能為企業帶來實實在在的稅收減免好處,而高級官員受到自己政治地位的制約,并不會給企業爭取更多的稅收優惠政策。由表4可知,在官員獨董辭職的當年,即在中組部18號文發布后,官員獨董按照禁令要求開始發布辭職公告,但實證結果表明,低級官員獨董的系數仍然顯著為負。可能的原因在于,雖然低級官員獨董發表了辭職聲明,但是大部分官員獨董同時表示,在繼任獨董到來之前仍然會繼續履職。另外,許多官員獨董在發布辭職聲明之前就已經為企業爭得了當年的稅收優惠,官員獨董辭職當年對企業稅收優惠的負面影響尚不明顯。因此,綜合這兩方面原因,在禁令辭職當年,低級官員獨董的系數仍然顯著為負。
表5是官員獨董辭職后1年和辭職后2年的實證結果。可以看出,在辭職后1年,高級官員獨董的系數由之前的不顯著變為顯著為負,可能的原因在于,在高級官員獨董辭職之后,一些企業后續聘請了具有專門技能的專業獨董來頂替之前的高官獨董空缺,比如聘請稅務專家、財會專家作為獨立董事,而他們發揮了一定的避稅效應。在表5中,低級官員獨董系數由負變為正,這說明在低級官員獨董辭職后1年,企業很難再獲得獨董官員所帶來的稅收優惠效應,企業的實際稅率隨之顯著增大,官員獨董所在企業的稅收優惠基本消失,中組部18號文起到了凈化市場環境的效果,政策成效卓著。辭職后2年的實證結果表明,高級官員獨董和低級官員獨董的系數均不再顯著,這表明隨著時間的逐步推移,官員獨董辭職呈現出“人走茶涼”的景象,即各級官員獨董對企業稅收方面的影響徹底消失,從而證實了假設1。這說明政府出臺的反腐倡廉政策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使得市場競爭環境得到了凈化,各企業在稅收優惠獲得方面重新處于公平競爭的狀態了。

表4 官員獨董辭職與企業實際稅率(辭職前1年和辭職當年)
2.所有權性質、官員獨董辭職與企業實際稅率。為了進一步驗證獨董辭職所在企業的所有權性質對官員獨董辭職與企業稅收優惠獲得之間關系的影響效應,本文將樣本劃分為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分別進行回歸。表6是國有企業中的官員獨董辭職與實際稅率的關系研究,筆者發現,國有企業中的官員獨董在辭職前1年,即在官員獨董的任職期間,只有低級官員獨董能夠起到降低企業實際稅率的作用,而高級官員對國有企業的稅收優惠獲得并沒有顯著的影響。在高級官員和低級官員獨董辭職當年,其對企業實際稅率的影響均不顯著。而在高級官員獨董辭職后1年,國有企業的實際稅率突然出現顯著下降的情況,我們推測該避稅效應可能并不是由高級官員獨董所帶來的,而是由企業后續所聘請的專業獨董(如稅務專家、財會專家等)所造成的。在低級官員獨董辭職后1年,國有企業的實際稅率出現了顯著上升的情況,這說明隨著低級官員獨董的辭職,國有企業再想依靠低級官員獨董獲得更多稅收優惠已經不可能,而企業又暫時找不到合適的降低實際稅率的有效手段,從而導致實際稅率的上升。辭職之后2年的實證結果表明,無論高級還是低級官員獨董的系數均不再顯著,證實了假設2,說明官員獨董對企業稅率的影響徹底消失,反腐倡廉政策取得了良好的實施效果。
民營企業中的官員獨董辭職與實際稅率的關系研究結果見表7。筆者發現,與國有企業類似,民營企業中的官員獨董在辭職前1年,也只有低級官員獨董能降低企業實際稅率,高級官員并沒有發揮顯著作用,但無論是采用賦值法還是虛擬變量法,民營企業低級官員獨董的系數絕對值都要小于國有企業的系數絕對值。可能的原因在于,政府官員對資源和權力的支配能力在很大程度上由其行政級別決定[20],通常情況下,國有企業所聘請的官員獨董比民企的官員獨董擁有更高的行政級別,對企業實際稅率的影響更大,因此國有企業通過聘請官員獨董可以享受到更高程度的稅收優惠。在民營企業任職的低級官員獨董辭職當年、辭職后1年、辭職后2年,其對民營企業實際稅率的影響均不再顯著,這說明中組部18號文發布之后,在民營企業任職的官員獨董迅速脫離企業,其對企業實際稅率的影響也快速衰減,中組部18號文的禁令取得了較好的政策效果。

表6 國有企業、官員獨董辭職與實際稅率
3.市場化程度、官員獨董辭職與企業實際稅率。官員獨董對于企業實際稅率的影響效果不僅與官員的行政級別、企業的所有權性質、董事所任職的委員會等因素相關,同時也受到企業所在地區市場化程度的影響。各省市因資源稟賦、文化傳統、經濟發展戰略的不同,其市場化程度也存在較大差別。在市場分配資源的比重、金融機構的數量、市場秩序的有效性、法律制度環境建設方面都存在著明顯的不同。在此背景下,不同地區企業的官員獨董可支配的政治資源也不盡相同,為企業所能帶來的稅收優惠也會有所差別,進而會對反腐倡廉政策的實施效果產生影響。因此,下文選擇市場化指數這一指標[25],按照中位數將不同企業劃分為市場化程度高和市場化程度低兩個子樣本,分別對兩個樣本進行實證分析。市場化指數衡量了地區市場化發展水平和程度,它包含了政府與市場的關系、非國有經濟的發展狀況、產品市場的發育狀況、要素市場的發育狀況、市場中介組織發育狀況和法律制度環境等因素,能有效地反映不同地區的獨立董事因市場化程度不同而受到制約的情況,因此運用市場化指數對企業進行分類具有合理性。

表7 民營企業、官員獨董辭職與實際稅率
表8列示了市場化程度較低地區的企業官員獨董的實證結果。筆者發現,在官員獨董辭職的前1年,無論是高級官員獨董還是低級官員獨董,都能顯著地降低企業實際稅率,證實了假設3。可能的原因在于,在那些市場化程度較低的地區,政府對資源的配置作用更大,并且由于低市場化程度地區的制度不完善、法制不健全,企業通過聘請政府官員作為獨立董事,可以與政府建立更為密切的聯系,從而為自身謀得更多的稅收優惠。中組部18號文發布后,在官員獨董辭職的當年,高級官員獨董的作用迅速消失,但低級官員獨董仍然可以降低企業實際稅率。但在高級官員獨董辭職后1年,企業實際稅率突然出現下降的情況,筆者猜測該避稅效應并不是由高級官員獨董所帶來的,而是由企業后續聘請的專業獨董所造成的。在低級官員獨董辭職后1年,其影響系數由負變為正,說明在官員獨董離職1年之后,企業逐步失去了享受低稅率的特權,而自身并不能迅速適應新的稅收環境,從而實際稅率增大。在辭職后2年,無論是高級官員獨董還是低級官員獨董的系數均不再顯著,證實了假設3,這表明中組部18號文起到了良好的政策效果,凈化了市場競爭環境,斬斷了市場化程度較低地區的企業通過與政府建立密切關系而獲得稅收利益的渠道。
表9列示了市場化程度較高地區的企業官員獨董的實證結果。筆者發現,在官員獨董辭職的前1年,即官員獨董在企業任職期間,其對企業實際稅率的影響系數并不顯著。可能的原因在于,在那些市場化程度較高的地區,由于市場配置資源的作用更大,并且各方面法律制度都比較完善,一定程度上阻斷了企業通過聘請官員獨董為企業謀取稅收優惠的渠道。雖然在官員獨董辭職當年低級別官員獨董的系數顯著為負,但低級別官員獨董辭職后1年、辭職后2年,其對企業實際稅率的影響系數也依然不顯著。因此,從總體來看,不同于市場化程度低的地區,高市場化程度地區的官員獨董基本上未能發揮降低企業稅率的作用。
4.官員獨董的個人特征、獨董辭職與企業實際稅率。考慮到官員獨董的個人特征也可能會對其作用的發揮產生影響,從而影響整體結果的穩健性。因此,筆者將獨董的性別、學歷、年齡、法律背景、銀行背景、會計背景等體現個人特征的變量也納入實證模型進行檢驗,結果參見表10和表11。

表8 低市場化程度、官員獨董辭職與實際稅率
由表10和表11可知,在加入官員獨董個人特征變量之后,基本結論未發生明顯變化,即:在辭職前1年,低級官員獨董的系數仍然顯著為負,而高級官員獨董的系數不顯著;在辭職當年,低級官員獨董系數仍顯著為負;在辭職后1年,高級官員獨董的系數仍不顯著,但低級官員獨董的系數由負變為正,說明中組部18號文的政策效力得到了顯現;在辭職后2年,無論高級還是低級官員獨董的系數都不再顯著,官員獨董對企業稅收方面的影響作用徹底消失,市場競爭環境得到了凈化。在個人特征方面,筆者發現,在辭職前1年,即官員獨董任職期間,男性、高學歷、有法律方面從業背景的官員獨董有助于降低企業實際稅率,可能的原因在于高學歷、有法律從業背景的男性官員獨董對稅法的研究比較透徹,且精通業務知識,能夠為企業爭取到更多的稅收優惠,從而降低了企業的實際稅率。但筆者同時也發現,中組部18號文發布之后,高學歷、有法律從業背景的男性官員獨董對政策變化的感知更為敏感,其對企業稅率的影響系數迅速由負變為正,證實了假設4。總的來講,在加入官員獨董個人特征之后,本文的基本結論未發生明顯改變。
本文以2013年10月中組部18號文出臺導致大批官員獨董辭職這一現象為切入點,以我國A股上市公司為例,通過自行構建“官員獨董辭職數據庫”,研究了反腐倡廉政策與企業稅收優惠獲得之間的關系,檢驗了反腐倡廉政策的實施效果。通過實證分析,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低級別的官員獨董可以給企業帶來稅收優惠,但高級別的官員獨董并不能帶來這種稅收上的優惠效應。中組部18號文發布后,在辭職當年,低級別官員獨董仍可為企業帶來一些稅收優惠。但在辭職后1年,低級別官員獨董的影響系數由負變為正,企業很難再獲得官員獨董所帶來的稅收優惠,中組部18號文的效力開始顯現。在辭職后2年,各級官員獨董對企業稅收優惠的影響徹底消失,政府的反腐倡廉政策使市場競爭環境得到凈化,各企業在稅收資源獲得方面處于公平競爭狀態。

表9 高市場化程度、官員獨董辭職與實際稅率
第二,按照所有權性質將全樣本劃分為國企和民企,筆者發現分樣本研究結果與全樣本研究結果基本一致,但國有企業的官員獨董在企業任職期間對于稅率的降低作用比民營企業更大。
第三,按照市場化程度高低劃分樣本,筆者發現,企業所在地區的市場化程度越低,反腐倡廉政策的效果越好。市場化程度較高地區的企業由于所處地域法律制度較為完善,無論高級別還是低級別官員獨董都不能為企業帶來稅收方面的優惠。但對于市場化程度較低地區的企業,各級別官員獨董在任職期間都能顯著降低企業實際稅率,但在中組部18號文發布后1~2年,官員獨董的稅收優惠效應逐步消退,市場環境日趨公平。
第四,在考慮了官員獨董個人特征之后,筆者發現男性、高學歷、有法律從業背景的官員獨董在職期間有助于降低企業實際稅率;但在禁令發布之后,這類官員獨董對企業稅率的影響迅速消失。總的來講,中組部18號文的發布一定程度上切斷了官商勾結、利益輸送的渠道,有助于推動形成“親”“清”政商關系,讓競爭環境恢復公平性。
結合實證研究結論,本文提出如下建議:
首先,積極構建“親”“清”新型政商關系,強化監督和打擊官商勾結等腐敗行為。官員獨立董事因其政治地位和所掌握的政治資源,在一定程度上能降低企業稅率、增加企業利潤,但這并不能提升企業自身的競爭能力,反而助長了尋租、創租等不正之風,妨礙了金融市場的正常運轉。隨著中組部18號文的出臺,官員獨董紛紛辭職,監管部門應進一步監督、敦促企業中的官員獨董離職,將這一政策落到實處,嚴厲打擊官商勾結、貪污腐敗的行徑,構建新型的“親”“清”政商關系。
其次,深化國有企業改革,建立更加完善的現代企業制度。對比國企和民企官員獨董的減稅效果可以發現,國企中官員獨董的減稅力度更大,且持續時間更長。國有企業的官員獨董一般行政影響力更強、國有企業本身所擁有的政治關系也更多,能獲得更多的政治資源,也為降低企業實際稅率提供了極大的便利性。因此,政府應簡政放權,加快國有企業改革,對所有企業一視同仁,消除國企和民企在市場準入、信貸獲取、政府補貼等方面的差別待遇,使市場能公平有效地配置各項資源。

表10 個人特征、官員獨董辭職與企業實際稅率(辭職前1年和辭職當年)

表11 個人特征、官員獨董辭職與企業實際稅率(辭職后1年和辭職后2年)
最后,加快地區市場化進程,加大政策執行力度。在市場化程度較高的地區,企業信息得到更加全面的披露,相關法律制度更加完備,因此當企業處于信息透明度高、法制建設完善的環境中時,獨立董事在為企業謀取稅收優惠時受到的限制較大;反觀那些市場化程度較低的地區,官員獨董在為企業謀取稅收優惠方面可以有更大的發揮空間,官商勾結、尋租腐敗等問題更為嚴重。因此,應加快地區市場化進程,提高企業信息披露水平,完善相關法制建設,加大反腐政策的執行力度,以減少官商勾結、尋租創租等腐敗行為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