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
【摘 要】 文章闡釋了原始主義內涵,探析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中的原始主義傾向。認為《堂吉訶德》中的原始主義傾向不僅來自困窘中的西班牙社會文化大環境,而且與塞萬提斯本人的精神追求密切相關。這種原始主義傾向的表現首先是主人公獵奇冒險所處自然環境;堂吉訶德性格中那些難能可貴的騎士品質。在現代語境中,對原始主義的強調有著時代的迫切性和必要性,希望每個人在生命的價值追求中都能保有人類原始狀態中的那顆真心。
【關鍵詞】 堂吉訶德;原始主義;人性;騎士道
初讀《堂吉訶德》,主人公不過是個受騎士小說毒害,脫離實際,耽于幻想,迂腐頑固的瘋人。到了作品的第二部,堂吉訶德對于騎士道理想的不懈追求慢慢顯現出來。堂吉訶德這樣一個處處受人嘲弄的可笑老頭,在騎士道以外的事情上有著超乎常人的真知灼見。在他的心里,游俠騎士總是舍己為人,自覺擔當起為社會除暴安良、聲張正義的責任而不計報酬。所以堂吉訶德的騎士道理想閃耀的是一種原始主義的人性光輝。
過去許多學界人士嘗試從堂吉訶德人物形象、性格弱點、悲劇性與喜劇性、以及作品的敘述層次等角度來進行,本文則從人性原始主義的角度,分三個方面對它進行解讀。
一、《堂吉訶德》原始主義傾向來源
“原始主義”一詞在中國當下語境中還是一個比較生疏的概念。[1]相比而言,它的對立面“現代主義”要廣為人知得多。隨著自然科學的日益進步,現代化的發展呈現出一種不可阻擋的勢頭。現代化的前期確實為人類破除封建迷信擺脫神學束縛,認識人類自身起了重大作用,但是現代化的后期確是以資源的瘋狂掠奪、人性的異化為代價的。
以西方為中心的文化體系越來越多地擴散到世界各國,人類學家們本著“文化相對主義原則要求一視同仁地看待世界各族人民及其文化”。[2]希望在某種非主流的民族文化中或者是在通過文化向后看的過程中找到一種有利于人與自然更和諧相處的文化。回復原始,意味著尋找遺忘已久的人類最質樸的情感和品性。
塞萬提斯寫作這部小說的本意是為了掃除騎士小說的不良影響,但作品的價值遠遠超過了這一點,作品在引人發笑過后又讓讀者不禁為主人公感到心酸。書中許多俘虜事例的描寫是作者人生經歷的反映。現實中找不到變革社會出路的塞萬提斯,將人文主義的理想融入了主人公行俠仗義的行為中,塞萬提斯的許多思想也通過堂吉訶德之口表達出來。作為一個生活在新舊交替時代的沒落貴族,懷舊心理等因素使堂·吉訶德企圖恢復古道,借過去的一套方法來處理現實;而貧困地位又使他接近民眾,容易接受人文主義思想,愿意替民眾解除苦難。
人性的原始主義除了受人文精神的影響以外,與塞萬提斯的精神追求也有極大的關系。塞萬提斯的第一部小說《伽拉泰亞》就是一部具有明顯田園風格的作品。田園風格作品體現的倫理道德訴求與《堂吉訶德》的騎士道精神本質上是一致的,說明塞萬提斯希望將西班牙建成一個公平公正,自由平等,沒有壓迫,人人安居樂業的理想社會。
塞萬提斯的人生經歷中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在軍營里度過的。他離開教廷參加步兵團,經歷了多次戰役,當過好幾年的俘虜。常在刀口上行走的人,沒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為了爭奪一點點私利而費盡心機勾心斗角。使得塞萬提斯對個人的生命、對單純美好的人性有著更加深刻的體會。匡扶正義、懲惡揚善、勇敢無畏、忠貞于愛情的騎士道精神其實也是塞萬提斯對美好原始人性的理解。
二、《堂吉訶德》中呈現的原始題旨
1、堂吉訶德游歷的自然環境
堂吉訶德認為為武的比為文的更加高尚。為文的只付出腦力勞動,而為武的不僅要費腦力還要消耗體力。戰士和騎士都是憑勇氣和劍鋒來保衛世人的福利。他們“夏天要忍受毒太陽,冬天要忍受刺骨的冰霜”。[3]要做騎士,不吃苦、不出汗是不行的。所以書中描寫堂吉訶德的游俠之路大部分都是在荒野,堂吉訶德與侍從桑丘·潘沙常常在露天或是在森林里和衣而睡,食物方面總是有什么吃什么,常常是一塊干面包,一點干奶酪,喝的是山野里的泉水。
堂吉訶德雖然是一個沒落的地方紳士,談不上高貴,從他對桑丘的工資支付和答應給桑丘三頭小驢駒來看,家境還算殷實。為了實現騎士道濟世扶貧的理想,堂吉訶德毅然決然離開了家門,在大多數人還在睡夢中的時候他已經踏上了行俠仗義的大道。
游俠的路上當然也不完全是艱苦的,作品第二部中堂吉訶德主仆二人也受到過公爵夫婦的殷勤款待。盡管公爵夫婦只是為了玩弄此二人,但是堂吉訶德和桑丘畢竟在公爵府上過了一段富人生活,按照偉大的騎士的規格得到使女們仆從們的侍奉,住在裝飾華麗的房間,與公爵夫婦共享精美的晚宴。面對誘惑,堂吉訶德內心是欣喜的,是愿意享受的。但是騎士道的理想深植堂吉訶德腦中,讓他有種罪惡感。他能受優待是騎士的頭銜帶給他的,騎士的生活意味著忍饑挨餓,常常挨揍,那是騎士應過的生活。想到這里,他又自覺的把貪圖安逸的心思抑制住,重新踏上艱苦的游俠之路。
堂吉訶德對騎士生活的理解顯然是貫徹生于安樂死于憂患這一古訓的。堂吉訶德認為拯救世人的重任應在森林、荒野等原始自然環境中完成,體現的是塞萬提斯的救世理想。他希望回復到過去的黃金時代,東西全歸公有,茁壯的橡樹上結滿的累累果實可以隨手摘下來吃,“清冽的水滔滔不盡,供人飲用”。[4]沒有財產的私有,沒有掠奪和壓迫。就像法國啟蒙思想家盧梭曾經描繪過的原始自然狀態下和平悠閑的生活場景:漂泊于森林中的野蠻人,沒有農工業、沒有語言、沒有住所、沒有戰爭,人人都自由平等。
2、堂吉訶德堅守的赤子之心
勇敢無畏是游俠騎士必備的品質。無論是在巨人般的風車面前還是在蒙得西諾斯地洞前,無論對面是兇狠蠻橫的強盜還是面目猙獰的魔鬼,堂吉訶德總是滿腔熱忱第一個沖上去。且不論堂吉訶德的能力是否能夠與對方匹敵,也不論所謂的巨人和魔鬼是真是假,在堂吉訶德的心里,他所遇到的一切都是真得不能再真的事實,盡管別人心里是滿滿的嘲笑,但堂吉訶德把他所遇到的不公作為一件世間最緊急的事件在認真對待。反觀他的侍從桑丘·潘沙,這是個與堂吉訶德性格相反的人物。桑丘沒文化,沒讀過騎士小說,沒有騎士階級崇高的理想和維護正義的心。他是個特別講求實際的人,游俠的路上他總希望能夠吃飽喝足,能有個舒服地方睡個好覺,能得到一筆可觀的錢財讓他的妻兒過上殷實的生活。桑丘是不喜歡跟別人打架斗毆的,就算別人打了他,他也只會忍著,隨他過去。所以遇到危險的時候,桑丘總是躲在堂吉訶德身后。桑丘的膽怯畏縮與堂吉訶德的勇敢無畏形成鮮明的對比。面對強大的敵人,不利的形勢,堂吉訶德不是沒有畏懼之心,他的內心能感知到害怕,但是他認為偉大的騎士不應該害怕,勇往直前才是騎士應有的姿態。
扶貧濟弱、鏟除不公是游俠騎士天生的使命。堂吉訶德認為世界上到處充滿了邪惡與不公平,他希望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替人們解除痛苦,卻往往好心辦壞事。看到十幾歲的小男孩受到非人待遇,堂吉訶德趕去主持正義,教訓了兇惡的農夫,可堂吉訶德一走,小男孩遭到了更殘酷的毒打;遇到一群犯了罪被國王罰去做苦役的倒霉人,堂吉訶德不忍看他們被迫受苦便釋放了他們,卻反被罪犯們欺負了一場;遇到幾個騾夫護送貴婦人同行,堂吉訶德以為是魔術家搶劫了公主,立刻就要去除暴懲兇。堂吉訶德的仗義行為看似都是鬧劇,卻是他光復騎士精神所做的最認真的嘗試。
對愛情的矢志不渝是游俠騎士忍受困苦的前進動力。古代有名的騎士都有一個能帶給他幸運和力量的意中人。堂吉訶德的意中人叫做杜爾西內婭·臺爾·托波索,但堂吉訶德并未見過她。據說杜爾西內婭身材粗壯結實,是村里“腌豬肉的第一把手,村子里的女人沒一個及得她。” [5]當堂吉訶德選定她作為自己的意中人之后,他就在心里真的把這件事當真了。他處處維護杜爾西內婭的名譽;為她拒絕店長的女兒;拒絕公爵家的使女;認為所有人都沒有杜爾西內婭美;他為杜爾西內婭中了魔法而憂心,企圖尋找破解之法;督促桑丘鞭打自己以解除杜爾西內婭的魔法。一個正經的騎士為自己的意中人所堅守的一切堂吉訶德都照著做了。而實際上他對愛情的始終如一為的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假想對象,與其說他是為了意中人拒絕誘惑保持堅貞,不如說堂吉訶德是為了騎士道理想而堅守防線,總之,他守住了。
三、原始主義在現代文化語境中的重要意義
原始主義產生于文明陷入困境的資本主義社會,是一種價值取向,它以自然、原始、本真為最高價值尺度,贊美原始的生活狀態和淳樸的人性。質疑文明、規范和理性的絕對性。
原始相對于現代不是一個時間概念,而是一個文化概念。這里的“原始”并不是蒙昧、愚蠢、落后。社會往前發展的過程,并不是像進化論所說的直線前進,而是螺旋上升的過程。社會發展可以看成一個大循環,從最初對神話的篤信到對客觀現實的追求再到極度理性,崇尚科學,在科學與理性的作用下,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自我的矛盾關系逐漸凸顯。于是人們開始把原始自然狀態下人、自然、社會的關系看成是最正常的未被異化的狀態,渴望回到神話時期的人類生活。于是在文化上,創作者們創造原始的意象與環境,張揚原始的人性,用主觀的合理幻想來彌補客觀現實中的缺憾。
《堂吉訶德》創作于17世紀初,人文主義之風吹到17世紀的西班牙時,已經不只是要求思想的解放和人性的自由。欲望的膨脹,私有財產的積累,自然科學帶來的人類改造世界的能力迅速增強,貧富不均、剝削和壓迫、唯利是圖的思想日漸加深。塞萬提斯看到了現代文明帶來的社會不穩定,但又不知如何解決。他希望創造一個像堂吉訶德一樣心靈純粹、品德高尚的人來引領和感染世人,可古舊的方法顯然不適用于當時的西班牙。火槍炸藥等武器的使用迅速摧毀騎士階級手里的冷兵器。實踐騎士道精神是堂吉訶德從書中找到的救世良方,可這個方法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所以百折不撓的堂吉訶德郁郁而終。
在現代文化語境中對原始主義的追求,好比富翁對于鄉間別墅的追求。并不是說要回到蠻荒的原始社會,也不是完全放棄現代文明帶來的優越。只是在意識到人、自然和社會有所異化的情況下,企圖實現一場自救,現代社會中強調的原始并不是人類歷史上所講的原始時期,而是在現代文明與原始文明之中去找一個能夠使各方面因素都趨于自然、健康、平衡的文明形式。
四、結語
塞萬提斯以夸張諷刺,諧謔荒誕的手法講述了一個脫離現實,令人可笑又可悲的騎士獵奇冒險的經歷。主人公堂吉訶德的身上包含了豐富的原始主義內涵,體現了塞萬提斯對淳樸自然人性和自由平等的社會理想的追求。靈與肉是一個完整的人必不可少的兩部分,肉體如果脫離靈魂就是行尸走肉,現代文明大背景下,代表“肉”的部分是物質、機械、人為,是現實、麻木、冷漠;代表“靈”的部分是自然、傳統、理想、精神、生命。“肉”的高度發達致使“靈”的部分只能退居一隅,對原始主義的強調實際上就是召喚人類的“靈”性,是文學家們找到的一條人類回歸的再生之路。
【注 釋】
[1] 方克強.文學人類學批評[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2.19.
[2] 徐杰舜,葉舒憲.人類學與文學的互動——人類學學者訪談錄之十二[J].廣西民族學院學報,2001.23.5.22.
[3][4][5] (西班牙)塞萬提斯.堂吉訶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87.73. 63.
【參考文獻】
[1] (西班牙)塞萬提斯.堂吉訶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
[2] 方克強.文學人類學批評[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2.
[3] 方克強.原始主義與文學批評[J].學術月刊,2009.2(41)2.95-101.
[4] 李慧利.加西亞·馬爾克斯作品的原始主義傾向探析[D].江蘇無錫:江南大學,2014.
[5] 馬旖蔓.原始主義的現代回歸——論波德萊爾原始主義創作傾向[D].重慶:四川外語學院,2011.
[6] 火源.論張愛玲《傳奇》中的原始主義[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2015.5(38)3.63-68.
[7] 徐杰舜;葉舒憲.人類學與文學的互動——人類學學者訪談錄之十二[J].廣西民族學院學報,2001(23)5.20-26.
【作者簡介】
陳 佳,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在讀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