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運用英美新批評理論以及細讀的方法,從詩歌敘事的角度,以詞語為核心,解析王家新詩歌《日記》結構的有機整體性;并從意象、隱喻、反諷等藝術形式方面來分析形成詩歌語言的張力,以此來展現詩人對生命自由的堅守。詩中一系列的意象構成了我們解讀詩歌的基礎,而反諷手法的運用讓我們體會到王家新內心的想法:詩人崇尚生命的自由,并希望尊重生命的規律。
【關鍵詞】 生命自由;英美新批評理論;細讀
王家新的這首《日記》,上世紀90年代寫于比利時,在分析和解讀這首詩歌時,我們會發現王家新詩歌創作中的一些堅守。詩人聲稱,“無論生活怎樣變化,我仍要求我的詩中永遠有某種明亮:這即是我的時代,我忠實于它”(《詞語》)。[1]解讀王家新的這首《日記》,我們也會發現詩中所閃現的光亮,對于生命,對于未來的堅守和期盼。艾略特也曾在其早期代表作《傳統與個人才能》中說:“詩不是放縱感情,而是感情的脫離;不是個性的表現,而是個性的脫離。”[2]從艾略特的話語中,我們看到了其對詩歌批評的觀點,即詩歌的批評和鑒賞應關注詩歌本身,而并非詩人本身。因此,在解讀王家新的《日記》時,我們從關注詩歌本身出發,采用細讀的方法對文本進行解讀,探究王家新創作《日記》的意義所在。
一、詩歌結構“敘事”的有機整體性——詞語的回歸
當我們仔細去閱讀《日記》這首詩時,我們會發現這首詩是一個和諧統的有機整體。如果我們將這首詩的分行取消,它就是一段完整的文字,并且詩中每一行的停頓都堅持和諧。當我們拋開詩歌的分行,這首詩又如日記一般進行著整體敘事。因此,我們看到王家新的《日記》,正是詩人敘事與思考的結合,它既具有詩歌前后結構的承續性特征,讀起來給人一種形式上的美感,又通過對內容的探究,讓人去深思作品內在的深層意義。
首先,《日記》的敘事以“我”觀察的視角鋪開,庭院有里“橡樹”、“園丁”、“鋤草機”、“青草”、“大理石臥雕”、“橡子”、“雪”這些意象性的詞語,通過這些詞語的串聯,使得《日記》形成一個有機載體,自然性的意象和社會性的意象,它們聯系緊密,共同構成了這首詩的結構形式。從“茂盛的橡樹”、“青草被刈去時的新鮮氣味”,從這些詞語的運用中,我們體味到生命的味道,這是一個充滿著勃勃生機的季節;然后,“我”做了一個夢,青草拂動其生命的的樂章;醒來的時候,“鋤草機和花園一起荒廢”,告訴我們這是“萬物服從于更冰冷的意志”,這是生命休整的季節,接著“橡子”炸裂了,“雪”就上場了。詩中的這些意象一個緊接著一個,詞語前后銜接,不同的意象交代了詩中不同的時令,并以此來展現不同時令生命狀態的不同。我們可以看到這些前后聯系、相互交錯的意象使這首詩成為一個和諧統一的整體。
其次,詩中也通過一系列或顯或暗的詞語來向我們展示詩篇結構的統一性以及行與行之間的銜接性。在詩的開頭,“一課茂盛的橡樹開始”,這顆橡樹是生命力的象征,是自然的象征,它充滿活力,并將生命的壯美展現。“開始”這是一個非常鮮明的時間提示詞,《日記》的敘事由此展開。“從一個圓,到另一個更大的圓。”這提示我們“園丁”開始工作了,“園丁”的工作是鋤草,被刈去的青春散發的味道“我”很喜歡。接下來“我”就進入了另一個想象,“另一個”想象是“我”對園丁鋤草過后青草味道的回味,這個想象的世界中,青草自由生長,它吞沒著有人類烙印的“大理石臥雕”,“進入”、“另一個”這些詞語都是帶有承前啟后性的詞,詩歌在一步步的鋪展敘事。詩中“我”喜歡的是自然生命的勃發,不喜歡太多的干預,而“青草”也是如此,即使面臨“死亡的愛撫,也勝于人類的手指”。“也”這個詞是對前面詩意的轉承,想象中的花園,是自由無拘的,青草依著生命的律動自由生長,它們本就是花園的主宰者,追求靈魂的放蕩和不羈。這讓人想起了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詩句“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醒來”,“鋤草機”和“花園”“一起荒廢”,“我”的想象從夢中“醒來”,“醒來”這一詞語它提醒“我”現實與想象的差距是無法逃避和改變的。“我”所追求的景象“服從于更冰冷的意志”。“醒著”又讓“我”回到了現實,看到了“橡子炸裂之后”的場景,“之后”銜接了詩歌的下一部分,而“接著是雪”告訴我們季節輪回的歸宿命運:生命是一個輪回,如“青草”和“橡樹”,它們是自在生命的規律,有自我的命運,不可更改。
在《日記》的詩篇解讀中,我們發現詩中以“開始”、“另一個”、“進入”、“醒來”、“之后”、“接著”等帶轉承性的詞語來銜接詩歌的內在結構,使其成為統一的有機整體,這些詞語不但使這首詩在形式上和諧統一,并以其事物的內在的邏輯性來保證詩歌的有機整體。布魯克斯認為:“文學批評主要關注的是整體,即文學作品是否成功的一個和諧的整體,組成這個整體的各個部分又具有怎樣的相互聯系。”[3]《日記》這首詩的各個部分前后緊密銜接,不管是從詞語的結構順序,還是詩歌的形式,都堅持著詩歌有機整體的統一。從“青草”的氣味到憶起“青草”呼出的最后一縷氣息,全詩以“青草”作為貫穿全詩的線索,圍繞季節的輪回,引發生命的思考。這正是“我”對自由、對生命的規律的尊重,對自由堅持的一種守望,態度。
二、詩歌敘事的藝術化手法——意象、隱喻、反諷的運用
退特說:“詩的意義就是指它的張力,即我們在詩中所能發現的全部外展和內涵的有機整體。我們所能獲得的最深遠的比喻意義并無損于字面表述的外延作用,或者說我們從字面表述開始逐步發展比喻的復雜含義:在每一步上我們可以停下來說明已理解的意義,而每一步的含義都是貫通一氣的。”[4]王家新的這首詩,不僅是有機的統一整體,同時通過分析意象、隱喻、反諷這些手法來凸顯詩歌語言的藝術張力,探尋詩篇本身的意義。
從一棵茂盛的橡樹開始
園丁推著他的鋤草機,從一個圓
到另一個更大的來回。
“橡樹”這一意象是高大的,它是生命力的象征,也是愛情的象征,“茂盛的橡樹”在花園里自由的生長,它是自然生命的體現,享受著春風暮雨和來自大自然的恩澤,它見證了歷史的變遷。而此刻“園丁”出現了,他開始了自己的工作,開始推著“鋤草機”將“橡樹”周邊的草刈掉,“園丁”這一意象的出現,暗示人類開始干預“花園”,借助“鋤草機”這一工具將生命的自由刈去。“從一個圓到另一個圓,”“橡樹”被孤立了,被圍困了,它的周邊滿是人類的痕跡。此刻,看到這一幕的“我”心中是反抗的。
整天我聽著這聲音,我嗅著
青草被刈去時的新鮮氣味
我呼吸著它,我進入
當“我”整天聽著鋤草機的聲音時,“我”我是多么渴望它能停止,內心滿懷期待卻又無可奈何。“我”只能感到惋惜,只能在生命自由被刈去的同時,“我嗅著”青草被刈去時那新鮮令人迷戀的氣味。“青草”這一意象,它是生命勃發的象征,在萬物滋長的季節,欣欣向榮。“青草”自由而年輕,充滿活力的追尋自我。這令“我”著迷,“我”景仰“橡樹”頑強而古老的生命,但“我”對“青草”被刈去時新的氣味所著迷。“我”對“青草”刈去而傷感,在各種生命共存的花園,“青草”同樣渴望自由。詩人假設如果人類的“干預”不存在時,自由的景象又是那一番景象?
另一個想象中的花園,那里
青草正吞沒著白色的大理石臥雕
青草拂動:這死亡的愛撫
勝于人類的手指。
在“我”想象中的花園中,是一個沒有人類干預的世界,“青草”遵循生命規律自由生長。“大理石臥雕”這一意象明顯是人類創造的,在沒有“園丁”的“花園”,它被吞沒,青草瘋狂的生長,沒有節制,它們渴望到達生命自由的頂峰,即使最后面對的是“死亡”。但是“我”也認為“勝于人類的手指”,“人類的手指”這一意象很鮮明的告訴我們這是來自于人類的干預,正是因為“園丁”手指推動的鋤草機,“青草”才會刈去,生命的自由才會被干預。“我”努力構想的花園是平等的,每種被創造的生命,它本身是平等的。人類不能因花園的美觀、“橡樹”的古老而人為的去干預。“大理石臥雕”雖然是人類歷史文明的見證,但在自由生命的面前,也會平等對待。
詩的前半段,將現實中的“花園”和“我”想象中的花園景象展開了描述,兩者之間產生了鮮明的對比,以此達到了一種反諷的效果。現實中的“花園”,“茂盛的橡樹”是花園的核心,它享受到了人類給予的最好待遇,在生命勃發的季節,將自己蓬勃的生命力展現出來。但是,“青草”卻在花園中被刈去,它們來不及讓生命展現出自由的個性,就被“園丁”手中的“鋤草機”刈去,只留下新鮮的氣味。這樣的花園不是天然的,有著太多人類的干預,也看不到生命自由的狀態。但是,在“我”想象中的花園,“青草”依照季節的輪回瘋狂的生長,它吞沒一切,這讓我們看到了自然生命的本色,如果沒有人類的干預,“青草”展現了對自由的狂熱,即使面對死亡,“青草”也心甘情愿,因為它綻放了生命之花,不甘于平庸,不愿屈服于人類的手指。從以上兩者的對比中,我們會很明顯的發現詩人借助這種對比要達到一種反諷的效果,嘲諷人類對生命自由的干預,忽略了生命的本性和規律。在詩中,“我”是多么渴望看見想象中的花園,但是接下來,又回到了現實
醒來,鋤草機和花園一起荒廢
萬物服從于更冰冷的意志;
橡子炸裂之后
園丁得到了休息;接著是雪
從我的寫作中開始的雪;
大雪永遠不能充滿一個花園,
卻涌上了我的喉嚨;
季節輪回到這白茫茫的死。
當“我”從想象中醒來,“鋤草機”和“花園”都荒廢了,為什么會荒廢?詩文給我們留下懸念。“萬物服從于更冰冷的意志”,“萬物”肯定包括了自然創造的一切,不管是“橡樹”、“青草”、“園丁”都是其中的一部分。“冰冷的意志”到底是人類施加的還是來自于自然,人類怎會有如此強大的能力讓萬物服從,并且是冰冷的,不帶情感色彩。因此,我們能體會到詩文中“冰冷的意志”是來自于自然,來自于不可改變的季節輪回,走過了生命勃發的夏季,也度過了青草吞沒大理石臥雕的夏季。然后“橡子炸裂之后”,生命開始走向成熟之后的隱沒,我們看到了自然的規律,看到了“園丁得到了休息”,而“雪”開始進入“我”的寫作。“雪”是冬季的代言詞,它是自然對冬季生命逝去的另一種饋贈和補償。“青草”在這個季節已經走過了生命的歷程,它不可改變的在冬季隱退。“雪”是純潔、美麗的,但是“我”卻認為“大雪永遠不能充滿一個花園”,一個充滿自由生命氣息的花園似乎不是這冰冷的雪花所能取代的,“我”的內心是抵觸的,我愿為自由生命做最后的堅守。但是,大雪“卻涌上了我的喉嚨”,“我”陷入了困惑,這白茫茫的雪,它不可改變,這就是自然的規律,季節的更替,生命的輪回,這難道不是“我”所追求的嗎?
我愛這雪,這茫然中的顫栗;我憶起
青草呼出的最后一縷氣息……
在詩的最后,我們看到了茫然,“我愛這雪”,是啊!“雪”是多么的純潔與美麗,更是“我”苦苦追求的自由。但“我”茫然中感動顫栗,這冰冷的“雪”難道能夠取代生命的氣息,宛如蓬勃的“青草”。“我”感到了恐懼,我對生命自由的堅守是否正確,這讓“我憶起青草呼出的最后一縷氣息……”,“我”努力抓住自由生命給我的力量。
三、結語
王家新這首《日記》,全詩結構緊湊,渾然一體,并通過意象、反諷的手法來構建詩人內心的“花園”世界,那是一個生命自由堅守的世界。從這首詩中,我們看到了詩人對生命自由的渴望和對世界某些事物不可改變的思考。
【參考文獻】
[1] 臧苙.王家新:承受中的漢語[J].詩探索,1994年第四輯.
[2] 艾略特.傳統與個人才能[M].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4.
[3] 趙炎秋.文學批評實踐教程[M].長沙:中南大學出版社,2017.
[4] 艾倫.退特.論詩的張力,見趙毅衡編:新批評文集[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
[5] 張桃洲.王家新詩歌研究評論文集[M].東方出版社,2017.
[6] 王家新.王家新的詩[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2011.
【作者簡介】
舒曉軍(1991.02—),湖南懷化人,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