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電影妙牽手

劉勇

“沒有誰是一座孤島，每本書都是一個世界。”

按照慣例，假期里要推薦閱讀三本書，我提前征求大家的意見：加布瑞埃拉·澤文的《島上書店》，齊邦媛的《巨流河》，蘇纓、毛曉雯的《納蘭容若詞傳》。第二周，有同學反饋其余兩本書蠻不錯的，但《巨流河》似乎不太好看，講述那個逝去的時代苦難的家族記憶史以及自身的成長奮斗史，幾十年的經歷，有點漫長，也有點壓抑。我心頭一怔，我看《巨流河》時，眼中浮現的是那一個個鮮明的人物，心中流淌的是那一份份動人的情感。不過，齊邦媛的文字冷靜而理性，那個時代又遙遠而陌生，可能是孩子們不太喜歡的癥結。

怎么辦？

我想到了剛剛看過的電影《無問西東》。影片講述了四個不同時代、同樣出自清華大學的年輕人，對青春滿懷期待，因為時代變革在矛盾與掙扎中一路前行，最終找尋到真實自我的故事。在最后一節課，我告訴學生：“德國作家、詩人赫爾曼·黑塞說過，‘世界上任何書本，都不會給你帶來幸福，但書本會悄悄教育你，讓你成為你自己。為了幫助大家閱讀《巨流河》，我再推薦一部正在上映的國產影片《無問西東》，它反映了清華的核心精神，希望同學們能從《無問西東》和《巨流河》中找到成長的密碼，收獲成長的動力?！?/p>

毋庸置疑，大家是喜歡看電影的。美國有個好萊塢，印度有個寶萊塢。若論想象、創意與個性，非好萊塢莫屬；但要說藝術、啟迪與好玩，我更愿給學生推薦寶萊塢。記得去年推薦學生周末觀看《摔跤吧，爸爸》，周一我們便討論得熱火朝天，意猶未盡；又與學生一起觀看《三傻大鬧寶萊塢》，教室里笑聲、驚嘆聲、惋惜聲，聲聲入耳。關于女性歧視、教育問題、人生奮斗……同學們說得很多，很好，讓我始料不及，學生的作品大多充滿了靈性，也充滿了思考。近年來，華語影片也佳作頻現，《可可西里》《致我們終將失去的青春》《戰狼2》……

假期就這樣開始了，我重讀《巨流河》，又重溫了電影《無問西東》，并將觀后感《無問西東，重拾心靈的家園》分享在學生QQ群里……

整部電影采用倒序手法，幾個平行時空的清華學子被一個個鏡頭緊密粘合在一起，凸現出影片的創作主旨：向清華百年校慶獻禮。常言道，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同理可證“一千個觀影者就有一千種解讀”。從某種程度可以這樣說，觀影就是觀社會，也是觀自己。

我又觀到了什么呢？

保持真心，無問西東。沈光耀（王力宏飾演）一出場，整部影片達到一個高潮，我深深感動著，不是因為他有“三代五將”的顯赫家世，也不是因為他帥氣的面容，而是他在不斷地拷問自己的“真心”。在母親與祖國之間，他選擇了飛虎隊，那句“這個時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從自己心底里給出的，真心，正義，無畏和同情”，一個錚錚鐵骨的男兒形象便站立起來。特別是駕駛戰機自我犧牲時，他露出了充滿眷戀而又溫暖堅毅的眼神，說出了最后一句話：“媽媽，對不起。”當痛徹心扉的沈母（米雪飾演）把蓮子羹遞給送來噩耗的雙胞胎的時候，我淚點再高也忍不住淚眼婆娑：蓮子，憐子?。?/p>

專注學術，無問西東。1937年成立西南聯合大學的情景在電影中有所呈現，經費不足，條件艱苦，當暴雨來臨時，“桌前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同學們在教室里根本聽不清楚老師講什么。雨越來越大，老先生便干脆停止了講課，在黑板上寫下：靜坐聽雨。他祥和地端坐在講臺上，學生們很認真地靜坐著，不僅聽雨，更是思索！我們今天呢？很多學生吹著空調，看著投影……可是魂不守舍，無心學習。我想起了汪曾祺的散文《跑警報》，在那個年代，可以在敵軍的轟炸機下依舊聽著老師講課，還可以躲在深溝里繼續學習。正因為這樣的純粹，才創造了西南聯大的輝煌。

回歸真我，無問西東。吳嶺瀾（陳楚生飾演）語文、英語滿分而物理掛課，他硬著頭皮去競爭理科，在痛苦迷茫之際，梅貽琦校長（祖峰飾演）親切地告訴他：“人把自己置身于忙碌中，就有一種麻木的踏實，但喪失了真實?！眳菐X瀾問道：“什么是真實？”梅貽琦校長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看到什么，聽到什么，做什么，和誰在一起，有一種從心靈深處滿溢出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平和與喜悅。”泰戈爾訪華演講時，當時最優秀的一代人自信而優雅站在旁側，一點也不遜色，他才意識到什么是“真實的自我”。至此，吳嶺瀾的青春就此綻放，他封閉已久的內心得到了自由，享受到平和，找到“真我”，并將其思索的精神傳承。

觀影完畢，細細回味，我想到了兩個字——人性，“會因綠芽冒出土地而欣喜，會對初升的朝陽歡呼跳躍……也會給別人善意和溫暖，但不要在為別人付出的同時，忘了自己的珍貴。愿你，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

魯迅曾說：“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焙⒆觽儯覍懴逻@篇觀后感，向你們推薦《無問西東》和《巨流河》，相信你們可以找到《巨流河》和《無問西東》的關系：時代的、人物的、情感的……

開考后，大家交流了自己的讀后感或觀后感，大多按照“引、議、聯、結”的套路在寫，唯獨李香霖的作品讓我看到了她的思想：主題的聚焦，選材的巧妙，人物的比對……

電影《無問西東》謝幕了，書本《巨流河》也看完了，而兩個鮮活的人物形象卻深深地刻在了我腦海里，久久地印在了我的心中。

沈光耀和張大飛。

兩個相同卻又不同的年輕人。

一個是意氣風發的富家子弟，一個是失去摯親的基督教徒。他們生命的前十幾年，是完全不一樣的人生，有不一樣的信念?？僧斔麄兗尤腼w虎隊的那一刻起，他們決定奔赴國難的時候，他們的生命的軌跡卻幾乎重合了起來。

一開始，他們都有擔憂。

“我怕，你還沒想好怎么過這一生，你的命就沒了??！”沈光耀是個孝順的孩子，他原本答應了母親不參加空軍?？墒钱敂耻姷娘w機來襲，當他看見滿地的廢墟，當他看見只有幾歲的孩子，昨日還開心地對著自己笑，今天就已經失去生命的時候，他違背了自己當初的承諾。他毅然地加入了飛虎隊。訓練之余，他不顧生命的危險，不顧教練的訓誡，會開著飛機給村莊的孤兒們投去食物，在空中為他們表演，看著大地上興奮跳躍著的孩子們，他笑了，眼神中一片清澈。

“作為基督徒，能對著敵人開火嗎？”張大飛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他似乎不像是個戰士，在他的身上沒有殺伐，反而有著一種很干凈、很虔誠的氣息?？伤琅f加入了飛虎隊，也許，是記憶里火光中的父親；也許，是為了正身處火光中千千萬萬的人。寫信、讀信時的他啊，依舊是那個性格淳樸而溫和的少年。他把對于邦媛的愛放在心里，他知道，自己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懊刻焐?、落地，就是等你的信”，那是怎樣一種期盼??！雨中，他回望的眼神，是同樣的清澈。

兩個人的結局也是出奇地相似，一樣的傷感，一樣的令人敬仰。

“奔赴一場劫難，卻像赴一場盛宴?！?/p>

兩架飛機在空中相撞，然后隕落，不知道在下落的過程中，他們想的是什么，念的又是什么呢？

或許結局相似并不“出奇”，而是“注定”。在犧牲之前，他們也許已經見過無數個相同的場景，已經預見了自己的未來?！鞍四昵昂臀乙黄鹂忌虾叫５钠邆€人都走了。”是的，都走了，他們的尸骨不知道埋葬在祖國的哪一片土地，繼續守護著這河山。

他們之中沒有人會怕，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總歸是有牽掛的人、牽掛的事。

“媽，對不住。”

“我生前死后，只盼望她一生幸福?！?/p>

愿你，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

我和學生們討論著，評價著。不同的人物，居然有著相同的交集——“飛虎隊”，那是一個時代的傳奇；不同的家庭背景，居然有著相同的情懷——祖國之愛。該文難能可貴在于跳出了“1”的束縛，運用了比較和歸納的思維方式，更重要的是用了“講故事”的形式。首先，不是基于一本書或一部電影的觀閱，而是實現了“群”的建構和主題的提取，這就是研究性學習，這就是創新。其次，不是為了完成作業而寫作，我看到的是字里行間涌動的真情和鮮活的人物。這樣的文章出自本心，我們愛看！

李香霖在分享創作靈感的時候，她的眼睛異常明亮：“劉老師推薦我們在寒假看《無問西東》，放假后的第一天，我就迫不及待地去了電影院。電影給我的印象實在深刻，在讀《巨流河》的時候，看到相似的場景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電影，讓人浮想聯翩。我最感興趣的是兩個飛虎隊員的故事，上網了解飛虎隊之后，總想為電影、為書、為他們，也為我自己留下一些文字，于是便有了這篇文章！”她的分享，讓我想到了著名畫家黃永玉先生說過的一句話：“真摯比技巧重要，所以鳥總比人唱得好?！?/p>

讓小說與電影牽手，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相對于文學而言，電影更直觀，它帶給人視覺、聽覺上的震撼與沖擊，在較短的時間內讓主題聚焦，讓人物鮮活，讓情感飽滿，可以視為一種動態之美；相對于電影而言，文學則更凝練，也更深入和細膩，它可以靠文字和想象直擊內心，可以讓人想象，讓人涵泳，讓人回味，更多呈現一種靜態之美。

如何牽手？一是小說及其改編的同名電影，如《西游記》《紅樓夢》等經典名著及其電影版本，可以互證、互析和互賞；二是基于同一母題下的不同題材、不同內容的小說和電影，如《無問西東》和《巨流河》，可以對照，可以提取，可以發散。兩者巧妙聯姻，在主題、人物、情感等方面擇其一實現互通，便可讓讀書更有意思，讓觀影更有意思，讓思考更有意思。親愛的同學們，君意下如何？

讀書有何用？《奇葩說》第一季海選的時候來了一個叫梁值的清華博士生，他說自己喜歡表達，所以本科學了法律；因為朋友說“學法律的應該了解一下真實的資本市場”，所以碩士學了金融；再后來參加主持人比賽，想嘗試自己在這方面的可能性，于是又念了新聞學博士。他最后問三位導師，該找一個什么樣的工作。高曉松大怒，說一個讀到博士的人竟然要問別人，該找什么工作，這就好像是一個姑娘說，我身材又好、長得又漂亮、皮膚又白、家里又有錢，你覺得我應該嫁給誰？這的確枉畢業于名校清華，更枉讀了這么多年的書。是啊，我們不要將讀書世俗化和功利化，讀書是為了讓你成為最好的自己。

我們為什么要寫作？我還是借赫爾曼·黑塞的一句話與大家共享：“為了應付日后貧乏無聊的日子，人們多么應該把一切美好事物滿滿裝進口袋小心保存?。　痹谕瑢W們帶著沉思的朗讀聲中，我們完成了假期閱讀的分享。

課后，有學生愉快地告訴我，期待假期的來臨。因為，可以再次慢嗅書籍的芬芳，感悟電影的魅力，享受閱讀的饕餮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