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志遠
1 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鄧小平的對外開放思想孕育了國家“走出去”戰略,八九十年代的“走出去”主要是以“引進來”為主,包括引進國外的技術、產品、資金和管理經驗,結合國內巨大的市場和豐富的資源,中國進入經濟高速發展期。2000年,黨中央在全面總結我國對外開放經驗的基礎上,首次把“走出去”戰略上升到“關系我國發展全局和前途的重大戰略之舉”,“走出去”戰略1.0版由此誕生。2000年以后是“引進來”和“走出去”雙向并軌發展的階段,在這一階段,國家政策性金融機構提供的出口信貸資金給中國企業大踏步“走出去”提供了強勁動力。2013年9月、10月,習近平主席在哈薩克斯坦和印尼訪問時,分別提出要打造“新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簡稱為“一帶一路”倡議,2015年3月28日我國在博鰲論壇發表“一帶一路”白皮書,即推動“一帶一路”建設的行動指南。從2013年提出“一帶一路”到2015年白皮書正式發布,標志著“走出去”戰略全面升級到2.0版。從“走出去”1.0時代到2.0時代這短短幾十年間,中國已從最初的簡單勞務輸出、產品輸出邁入了今天“一帶一路”倡議引領下的文化輸出、資本輸出和戰略輸出。
從政治角度看,當前國際局勢總體呈穩定態勢,和平合作仍是主基調,但局部性動蕩仍將持續,特別是在東亞、南亞、中東、東歐等地區大國間較量日益凸顯。全球主要區域戰略格局與合作機制出現調整,美國接連“退群”的同時積極推動構建新的全球貿易體系,印度和日本聯手推出“自由走廊計劃”,美日歐加快推進“自貿協定”磋商,伊核協議、南海問題、敘利亞內戰、歐洲難民等重大熱點問題持續升溫。全球軍備競賽也有抬頭趨勢,美國積極推進“核重建”、加強反導系統升級,俄羅斯在遠東部署岸基導彈,日本加快軍事大國化步伐,印度深化與美國軍事合作,俄美軍機對峙、美土敘利亞對峙、美伊波斯灣對峙、中美戰艦南中國海對峙等事件層出不窮,地緣沖突風險明顯提升。國際恐怖主義大肆蔓延,“伊斯蘭國”、“基地”、“博科圣地”和“塔利班”四大恐怖組織頻繁策動恐怖襲擊,2017年,世界各地發生恐怖襲擊20多起,死亡600多人,傷3800多人,全球反恐斗爭形勢異常嚴峻??傮w上,全球治理后勁不足,民粹主義、種族主義、保護主義、分離主義交織纏繞,給全球帶來了治理困局。與此同時,中國提倡的“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和“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偉大夢想給全球治理注入新活力和新動力。
從經濟角度看,當前全球經濟復蘇“普遍而穩固”,IMF調增2018年全球增長率預期至3.9%;美國經濟強勁復蘇,經濟增長高于預期,歐盟和日本等主要發達國家經濟穩中小幅回落,通脹壓力增大;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增速整體放緩,中國和印度繼續扮演引領角色,俄羅斯和巴西開始擺脫衰退。部分國家政治經濟環境出現惡化,委內瑞拉、意大利、土耳其及阿根廷等國經濟崩潰、金融混亂,面臨股市、債市、匯市三殺的困境。受全球經濟整體復蘇拉動,大宗商品價格回穩提振。從去年開始,全球天然氣、鐵礦石、原油等大宗商品價格整體呈上漲態勢,IMF預計2019年大宗商品價格將繼續企穩回升。全球貿易觸底反彈,去年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貿易增長17.8%,增長態勢仍將持續,但受貿易保護主義和逆全球化浪潮的不利影響,全球貿易增長前景不明。國際直接投資出現下滑,2017年全球外國投資下降16%,美國、中國和印度仍是外國直接投資目的地。全球債務水平再創新高,風險加快積聚,全球債務總額高達200萬億美元,是全球GDP的3倍多;新興市場信貸質量持續下降,至2018年末,全球將有2萬億美元債務和貸款到期,如不能續債,有流動性危機風險。主要經濟體貨幣政策從競爭性寬松轉向集體性內斂,給新興經濟體的流動性帶來巨大壓力??傮w上,全球經濟維持復蘇,但貿易疲軟以及新興國家風險加劇,對全球可持續增長構成挑戰,中期拉低全球經濟增速的各類因素仍將發酵,長期增長動能將趨于減弱。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開放帶來進步,封閉必然落后。中國開放的大門不會關閉,只會越開越大。要以“一帶一路”建設為重點,堅持引進來和走出去并重,遵循共商共建共享原則,加強創新能力開放合作,形成陸海內外聯動、東西雙向互濟的開放格局。
在中國擴大再開放,鼓勵企業加快“走出去”的歷史背景下,近兩年黨中央、國務院,國家各部委密集出臺有關管理辦法和規定,一方面推行放管服改革,簡政放權,為中國企業“走出去”提供便利條件,另一方面,加強對中國企業境外投資方向的引導和規范,通過明確投資合作規則,突出監管重點,規范審核把關程序等來有效防范各類風險。先后出臺的管理辦法和規定主要有:
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2017年8月與外交部、人民銀行等聯合發布《關于進一步引導和規范境外投資方向的指導意見》,明確了中國企業境外投資鼓勵類、限制類和禁止類項目范圍;2017年12月發布新版《企業境外投資管理辦法》(發改委11號令)替代了原來的《境外投資項目核準和備案管理辦法》(發改委9號令),主要對中國企業境外投資監管進行了調整和優化;2018年2月又發布了《境外投資敏感行業目錄(2018年版)》,已于3月1日正式施行。
商務部:2017年9月,商務部、海關總署和質檢總局聯合發布《關于做好對外承包工程資格審批取消后有關政策銜接工作的通知》,目的是落實《關于廢止和修改部分規章的決定》精神(商務部令2017年第3號),深入推進“放管服”改革;同月,國務院印發《關于取消一批行政許可事項的決定》,決定取消對外承包工程投(議)標核準,同時建立備案+負面清單的管理新模式,為企業“走出去”進一步提供便利化條件;此外,商務部和國資委還聯合印發了《關于推動中央企業大力開展境外建設項目“建營一體化”工作的指導意見》,對外承包工程業務模式創新和轉型升級提出了明確的要求。
國家稅務總局:2017年9月,國家稅務總局發布《關于調整完善外貿綜合服務企業辦理出口貨物退(免)稅有關事項的公告》,促進綜服企業規范健康發展,建立與企業“走出去”發展相適應的稅收管理模式。同年10月,又制定出臺《“走出去”稅收指引》,對截至2017年8月“走出去”企業可能涉及的47個稅收制度文件及105個稅收協定進行了集成和分類處理,涵蓋83個具體事項,旨在幫助中國企業規避境外投資風險。
此外,國務院國資委、財政部還專門針對國有企業“走出去”制定出臺了有關管理辦法。2017年1月,國資委發布第35號令《中央企業境外投資監督管理辦法》,35號令明確了以管資本為主加強境外國有資產監管的要求,重點從“管投向、管程序、管風險、管回報”四個方面,努力構建權責對等、運行規范、信息對稱、風險控制有力的境外投資監督管理體系,旨在規范企業境外投資行為,強化風險管控,促進國有資本保值增值。國資委還專門出臺了《中央企業境外安全風險防控指導意見》和操作規范,指導中央企業構建預警監測、風險評估、應急處置三位一體的境外風險防控體系,并配合外交、安全、情報、商務等部門為企業提供相關支持和服務,幫助企業提升防范化解風險的能力和水平。2017年6月,財政部發布《國有企業境外投資財務管理辦法》,就國有企業境外投資財務管理職責、投資決策財務管理、投資運營財務管理、財務監督以及績效評價、投資損失責任追究提出了要求和規定。
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加快推進,中國企業“走出去”熱情高漲,國別越來越多,規模越來越大,模式越來越新,競爭越來越激烈,風險也隨之越來越大。根據中國信用出口保險公司資信評估中心的研究成果,中國企業境外經營過程中所遭遇的風險和發生損失的往往是非技術類風險。非技術類風險是指與企業經營環境相關的風險,如國家風險、經濟風險、法律風險、非傳統安全風險、環保風險和勞務風險等。近兩年,又新出現了針對“一帶一路”的國際輿情風險,以及因中國企業內部激烈競爭而表現出來的不正當競爭風險,這些風險都對中國企業在境外的健康可持續發展帶來了挑戰。技術類風險是指企業在提供產品和服務過程中遇到的與自身因素相關的風險,如產品規格、標準、工藝、管理水平、服務等。對于技術類風險,企業往往能夠快速提出解決方案并付諸實施,而對于非技術類風險,企業往往缺之經驗,在識別和管控方面還存在很多不確定性。所以,對企業而言,做好非技術類風險的識別和管控,對提升國際化經營水平至關重要。以下幾大類風險是影響中國企業境外投資合作的突出風險。
政治風險:指駐在國(地)的政治變革或政治變動,導致企業的國際經營活動中斷或不連續,并蒙受損失的可能性。政治風險包括駐在國(地)的政局變化、戰爭、武裝沖突、社會動亂、民族宗教沖突等。近年發生過典型政治風險、且對中國企業境外經營造成較大影響的地區主要有北非、中東、南美和東南亞一些國家。其中最著名的、影響企業最多的、造成損失最大的是2011年發生的利比亞戰爭,給中資企業帶來直接經濟損失達15億元人民幣,導致了一些國有企業后續經營困難,多家民營企業直接破產。
經濟風險:指駐在國(地)宏觀經濟形勢變化給企業帶來經濟損失的風險。宏觀經濟形勢的變化包括經濟危機,金融市場動蕩,主權債務危機,通貨膨脹利率匯率變動等。經濟風險主要包括通貨膨脹風險、主權違約風險、匯率風險和流動性風險等。近兩年,一些國家的主權債務風險加快集聚,直接導致部分國家主權融資空間收窄,以及相關款項支付困難,給我國企業帶來困擾。
法律風險:指基于法律規定、監管要求或合同約定,由于企業外部環境及其變化,或企業及其相關者的作為或不作為,對企業目標產生影響的風險。企業所遭遇的法律風險有多種表現形式,如自身經營行為的不合法、不規范,因利益關聯方經營活動的不合法、不規范受到的連帶牽扯等。部分中國企業因為走出去時間不長,缺乏對駐在國(地)法律環境和條款的了解,在經營活動中違反相關法律的情況時有發生,特別是合規經營風險,近兩年受到各方高度重視。
非傳統安全風險:非傳統安全風險是相對于傳統的生產安全風險來區分的,主要指由外部人為或自然因素造成的,導致人員傷亡、財產損失的風險,包括但不限于社會治安、恐怖襲擊、勞工騷亂、重大自然災害以及公共衛生安全等風險。截至目前,我國常年在外約有勞務人員100萬、留學生200萬、華人華僑6000萬,2017年內地居民出境1.4億人次以上,連同7萬多億美元的境外資產,構成了一個龐大的“境外中國”,中資企業的境外資產安全與合法權益亟需加強保護。
國際輿情風險:指一國政府部門和企業單位在境外從事社會管理和經濟活動時,可能面臨來自國際社會或者網絡的負面信息、虛假信息、謠言等,這些負面信息通過發酵,可能產生的輿情危機叫作輿情風險。前些年,一些國際媒體主要炒作“中國威脅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威脅論”一直主導著西方尤其是美國的對華思維,并深刻影響著美國的對華戰略。而現在一些國際媒體則主要聚焦“一帶一路”建設,炒作“債權帝國主義”、“新殖民主義”、“新軍事擴張主義”等題材,旨在通過輿論手段影響“一帶一路”順利推進。
不正當競爭風險:企業之間為爭取項目機會或商業利益,以商業賄賂、不正當價格、詆毀對手商譽、虛假宣傳業績,以及其他不正當競爭行為來排擠競爭對手,給競爭對手帶來損失的風險。一直以來,中國企業海外不正當競爭問題廣受詬病,特別是在基礎設施建設和能源電力等行業,企業間的惡性競爭問題異常突出。根據商務部數據,目前中國“走出去”的企業已有4300多家,涉及眾多行業領域,4300多家企業中,單是基建和能源電力領域的企業就超過1000家。在亞非拉一些發展中國家的基建市場,中國企業的市場份額占比已經超過80%,隨著盈利空間日益收窄,市場開拓難度逐步加大,不正當競爭愈演愈烈。
以上列舉的這些風險是企業從事境外投資合作過程中遇到的一些典型非技術類風險,此外也還包括環境、勞務、稅務、文化等方面的其他一些非技術類風險,也都會給中國企業的境外經營活動帶來不利影響。這些非技術類風險具有以下一些顯著特征:
一是非技術類風險是中國企業開展境外投資合作面臨的主要風險。由于這些風險涉及駐在國(地)的政治、經濟、社會、法律、文化、宗教、地理,甚至是軍事等因素,企業很難擁有全面掌控這類風險所需的資源和能力。
二是非技術類風險一旦發生,往往損失難以挽回且影響較大。以政治風險為例,一旦駐在國(地)發生政變、戰爭、軍事沖突等事件,對企業的影響往往是災難性、致命性的。
三是很多非技術類風險是由企業自身對風險研判、管控不力引起的。長期困擾境外中國建筑工程企業的應收賬款問題,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企業為了搶占市場份額,主動墊資的結果,沒有充分考慮駐在國(地)的財政支付能力。
四是企業境外投資合作模式的變化很大程度上引起了風險的變化。以基礎設施行業為例,中國建筑工程企業在國內外業務發展模式普遍由過去單純的施工總承包、EPC總承包向投資驅動模式發展,由此引起的風險變化十分明顯:風險由過去的短期風險轉變為長期風險,風險承擔主體由過去業主承擔轉變成企業承擔,風險出現的環節也延伸到規劃設計、投融資、運營維護等環節,企業面臨的風險更加多樣、更加復雜、更加難以防范。
五是大部分風險可以通過前期相關工作進行監測、預警和有效干預。實踐證明,大部分風險是可以被識別、評估和控制的,企業可以通過風險管控理論、方法和工具來辨別風險,對風險進行監測、預警并在不同的階段實施干預,風險管控工作做得越早,由風險引起的損失就越低。

中國企業在境外風險管控方面存在的主要問題有:企業應對風險的意識有待加強,前期階段對項目風險缺乏深入系統的評估論證,對國際規則的掌握和應用不足,企業總部風險管控能力偏弱,境外風險防范體制不健全,防范化解重大風險的應急處置能力不夠,風險管控多奉行經驗主義和教條主義,缺乏專業的風險評估和管控人才等。
針對以上問題,建議中國企業在境外風險管控方面:
一是牢固樹立“風險防范是走出去第一要務”的理念。通過培訓、宣傳等方式,使員工充分認識到風險防范在國際化經營中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全面增強員工的風險意識。
二是完善企業法人治理結構,加強決策的科學性、民主性和依法合規性。企業境外經營應著力打造強總部風險管控模式,確保境外每個經營單位的風險均在總部掌控之中。
三是企業開展境外投資合作必須奏好“三部曲”。第一部,要對目標國的國別風險進行分析和識別;第二部,要對涉足行業的發展狀況進行研究和分析;第三部,要對項目的經濟和技術可行性進行評估和論證。
四是推動構建“橫向到邊,縱向到底”的風險控制體系。建立強總部管控的組織體系、“分兵把關、分段決策、相互制衡、各負其責”的決策體系、“業務、風控和保障”三條線業務體系、覆蓋所有業務和各個環節的制度體系以及高效便捷的項目管理和應急管理信息化體系。
五是對于國有企業而言,還要將風險管理和內控監督相結合,構建“大監督”格局?!按蟊O督”應包括黨內監督、紀律監督、審計監督、內控監督和民主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