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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16日至18日,中國第二次世界大戰史研究會年會暨學術研討會在上海華東師范大學隆重舉行。本次大會匯集軍事科學院、國防大學、中國社會科學院、華東師范大學、首都師范大學等60余個軍地單位、高等院校與新聞媒體的近百名專家學者,代表了我國近年以來第二次世界大戰史研究的學術高峰,對于探討研究推進中華民族的復興發展,維護世界的和平穩定,樹立合作可持續的新安全觀,共同構建普遍安全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有著不可多得的重要意義。
會議由二戰史研究會名譽會長胡德坤教授的《二戰史研究與史學的經世致用》開場,號召與會學者注重二戰史研究,在研究實踐中將學術研討價值與現實借鑒作用相結合,以此推進和提升二戰史研究的深度與層次。接著,由華東師范大學多位著名冷戰史、國際關系史學者進行了有關二戰國際關系的主題演講,同時表彰了著名二戰史專家李矩廉教授捐資建立“戰爭與和平”二戰史研究基金會、推進我國二戰史學術研究與人才培養的創舉。軍事科學院肖裕聲將軍對開幕式主題進行了總結,指出二戰史并非“過去史”,其研究對于當代國際問題與世界政治態勢有著無可否認的巨大影響。由于會議主題的豐富性和與會學者研究方向的多元化,本次會議主體議程分為8個主題,10個子會場進行,并邀著名二戰史專家對各會場進行主持點評。會議主要的研究觀點與學術探討綜述如下。
軍事理論家克勞塞維茨《戰爭論》中指出“戰爭無非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繼續”。第二次世界大戰作為人類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戰爭行為,同樣有其政治起源。然而,二戰在全球范圍的宏大戰場規模,所涉及民族國家的關系復雜性,都使得二戰的起源問題在具體考據與史實解讀上頗有爭議。
為此,一部分與會學者把研究重點聚焦在了對于戰爭起源與追溯的新探討之上,以求理清戰爭爆發之初的歷史脈絡。與會學者提出,二戰溯源問題有其模式可循,而最佳的借鑒先例便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兩場世界大戰的起源問題具有豐富的可對比性。學者們從戰爭起點、思想來源與后世解讀的角度就抗日戰爭的溯源問題進行了探討,指出以福澤諭吉為代表的日本維新知識分子為侵華戰爭的最終打響鋪墊了社會意識基礎;而“九一八”事變這一關鍵事件在當時歷史時段中日關系中的重要性與敏感性,使其成為日本侵華戰爭的開端,也就在時間線上具備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最初起點的合理性。另一方面,有關二戰起源的敘述在日本各版教科書中的體現,也反映了日本對于二戰起源的認知對于其后世宣傳教育的影響。與會專家學者一致認為,澄清二戰起源問題,重視日本侵華戰爭對于二戰戰端開啟的意義,對于還原歷史真相,澄清戰爭責任歸屬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
就歐洲戰場的戰爭起源問題,學者們首先從史料上解讀了德國對波蘭宣戰的具體宣告過程,通過程序手段解構了這一歐洲戰場開啟戰端之舉的歷史真實。此外,學者們還就西方對德綏靖政策,蘇聯對德和約等促使德國放手發動侵略戰爭的外界因素進行了廣泛交流。與會學者普遍認為,正是這些國家之間連鎖相關的決策博弈,使得其陷入了對德國的威脅未能及時制止的境地;而德國侵略戰爭的最初順利與逐漸擴大,反而促使各國放棄了彼此間的防范狀態,擯棄前嫌共同投入了反法西斯斗爭之中。
外交是國際政治中國與國關系的重要調節手段,即便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漫天戰火中,外交依然作為不可或缺的一環影響著世界局勢與戰爭走勢。各國對于外交態勢的研判決策,對于外交手段的靈活掌握,不但影響了戰時局勢,更是波及戰后政治格局的變遷。
與會代表此次主要圍繞宏觀與微觀兩方面視角展開討論,有學者提出,反法西斯國家為打倒法西斯勢力而舍意識形態“小聯盟”,求反法西斯“大聯盟”,實際上表現了打擊法西斯的決心與合作誠意。而美英在一系列外交決策上的微觀應對,體現了兩國戰時對于既有勢力范圍,如掌控的航線、殖民地與核問題的關注與抉擇。另外,此次討論也把視角放到了美英蘇這類二戰時期大國之外的其他國家,如法國。與會代表提出,法國在二戰末期盟國內部交往中受到排擠的地位,以及其借對德問題而發起的一系列冒險決策,實際上逐漸被戴高樂等法國領導人所采納,逐漸形成了在西方陣營內部以不合作策略尋求獨立自主地位的外交傳統,深深影響了法國乃至當今歐盟的政治文化。綜合來看,與會代表對于二戰外交的討論是立體而多元的,二戰時期的外交與戰后的國際問題處理,對于當今新時代下維護人類社會的持久和平,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有著寶貴的借鑒作用。
第二次世界大戰作為人類歷史上罕見的大規模高烈度戰爭,其歷史解讀必然無法脫離軍事視野。而對于戰爭進行軍事思想、技戰術與實際戰例的分析解構,本就是二戰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參會的許多專家和學者,都針對二戰給人類所留下的經驗教訓和理念進行了軍事方面的分析解讀。
有與會學者以二戰時法國海軍艦隊的衰亡為例,提出單一軍力的強大并不能代表其有效作用,在現當代民族國家的“總體戰”之下,片面的所謂數量、質量“優勢”若無國家的有力支持,若無堅持抵抗的堅強意志,很快會在體系作戰中消耗殆盡。又有與會學者針鋒相對地提出,通過新穎的戰術設計,周密的參謀籌劃,堅決的實施,即便是有限的軍事優勢也可以獲得力量倍增器的效果,這正是德國在二戰初期作戰計劃順利進行的原因所在。同時,有學者對于兩次大戰間的美國軍事思想進行了線性總結,認為美國軍事思想的發展受到間戰期時局的深刻影響,通過軍事改革與擴軍備戰,實現了以戰爭為國家戰略發展求得出路的設想,這一理念深深烙入美國戰后決策傳統之中。在討論國際戰場軍事思想演變的同時,也有學者就軍事問題進行了基礎史料的再整理與深入分析,通過對二戰時在華失事美軍軍機的統計分析,可知美國對中國戰場戰略空中援助的程度與效果;而對于緬甸戰役中美英三方軍事聯盟關系的分析,則體現了戰時聯盟關系締結與維持的脆弱性,以及強權決策與國力對比對于軍事合作關系的影響。此外,有學者提出,二戰期間英美對核原料的尋求與控制使其獲益匪淺:美英借助軍事態勢,比較輕易地通過不甚平等的條約獲得了核原料資源的控制權,強行贏得了大國與小國、強國與弱國之間的博弈。
而在國內戰場方面,學者主要圍繞具體戰例與戰略思想研討展開討論。正面戰場的城市、要塞保衛戰,敵后戰場的抗戰武裝是討論的焦點所在。正面戰場的守土作戰打破了日軍速戰速決的計劃,一步步將其引入戰略相持之中,對于國共合作的態勢和中華民族的抗日熱情有著提升激勵的作用。但也毋庸諱言,國民黨軍當局被動防御的戰法與派別間的不協調也正是正面戰場屢屢失利的原因所在。在敵后戰場,除卻以農民為主力,農村地區為主戰場的抗戰活動外,工人武裝斗爭同樣打擊了日偽勢力,體現了工人階級對抗戰事業的積極貢獻,彰顯了中國共產黨的堅強領導對抗戰勝利的核心領導作用。在戰略思考上,有學者就太平洋戰爭后期中國收復華南的構想進行了介紹分析,認為這一計劃體現了中國在盟國軍事合作中的智力貢獻與長遠規劃。最終,與會諸位學者深入討論了毛澤東戰略相持理論,認為這一理論不僅針對抗日戰爭中的中日相持局面,亦適用于其他戰爭中的戰略相持問題,其廣泛的適用性與理論形成的科學性、客觀性,使其成為了一個以抗戰相持理論為主體,以其他戰爭中戰略相持問題為廣泛內容的完整理論體系,不僅是毛澤東軍事思想的重要內容,也是學術界研究戰爭史的重要理論依據。
中國抗日戰爭作為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與世界各反法西斯國家、組織與個人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密切聯系,正是全球正義人民的團結斗爭,消滅了法西斯主義、納粹主義與軍國主義對人類社會的威脅。會場上,俄籍學者介紹了蘇聯空軍志愿隊在抗日戰爭中的作用與貢獻,是為抗戰初期蘇聯支援中國最直接的象征,也是兩國勞動人民之間友誼的象征。此后,學者們就抗戰時期美國對華航空援助進行了探討,就飛虎隊領導人與民國政府高層人員的人際合作與人脈聯絡,以及駝峰航線對于中國抗戰的重要支援作用進行了探討。
另一方面,與會學者經討論認為,二戰中國戰場與國際戰場之間的互動關系,絕非單向的“外國援華”那么簡單,中國抗戰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的地位和作用十分重要,有力地回饋了國際反法西斯戰場。中國抗戰最先揭開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序幕,是世界反法西斯斗爭的先導與東方主戰場,是日本最終投降的關鍵因素,支援了其他國家人民的斗爭,推動了整場戰爭的勝利。我們在對二戰史的研究中應該著重澄清這一點,既不能孤立地割裂中國抗戰與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脈絡聯系,也不能放棄自己的應有的話語權,必須將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重要性在二戰史的詮釋中彰顯出來。
二戰的戰后遺留問題體現了二戰歷史對于當今世界的直接影響與現實意義,也是社會各界長久以來圍繞二戰題材一直在謀求調查深挖的研討熱點。與會學者提出,二戰后依然存留有許多懸而未決的問題,這一方面體現在戰爭給后世帶來的附加傷害與安全隱患,如未爆地雷、炸彈、化學與生物武器、疾病瘟疫等。而另一方面,戰爭的影響通過戰后審判與國際格局的變化傳承后世。在積極方面,有學者提出,紐倫堡審判對于德國認清歷史罪責的意義至關重要:這種各國團結為一、致力于理清戰爭罪責、進行公正審判的行為,促成了德國在戰后的反思與改造。相對應的,戰后處理也會給后世埋下禍根:美國從自身利益出發操縱東京審判、國民黨當局出于反共立場對日本戰犯的縱容,使許多日本戰犯逃脫了遠東軍事法庭的制裁,導致如今的日本對于二戰認罪悔罪態度消極。此外,一些非戰爭責任國,如朝鮮,也成為了二戰戰后國際決策布局的犧牲品。參會學者參照當今朝鮮問題的現狀,指出二戰后期盟國的一系列決策使得朝鮮因其重要戰略地位而始終處于分裂狀態,形成了朝鮮半島戰略格局的不穩定因素。與會學者就中國共產黨在戰后國際和平政策方面的貢獻做出了歸納分析,指出中國共產黨總結了世界大戰經驗教訓,始終堅持維護戰后國際和平,走要和平不要戰爭的和平發展道路。
由于親身經歷者的故去,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歷史的記錄與傳承正進入轉型:主觀記憶勢必要通過回憶書寫、話語傳承和史料發掘變為記憶傳承,加入到人類社會的共同記憶之中,這就需要歷史工作者進行分析、比較與研討,還原歷史真實。
首先,與會專家就抗戰記憶展開了研討。學者們揭示了戰時日本媒體通過戰爭宣傳制造虛假的社會記憶,美化戰爭,騙取認同的罪行,“反戰”與“反戰敗”主題分化,模糊“加害者”罪責,強調自身“受害者”身份,淡化殖民侵略罪行的戰爭史觀。相對應的是,在日本侵略受害者歷史記憶方面,學者以新加坡大屠殺的創傷記憶書寫、中國方面抗戰親歷者、國際人士的歷史記憶史料發掘,從受害者角度還原二戰的歷史記憶,抵制日本社會長期以來從自身立場視角解讀二戰,忽視受侵略國立場與受難民眾記憶真相的錯誤。
與會學者同時就二戰中與德國相關的歷史記憶進行了分析討論。學者們認為,二戰作為國際重大事件,應由“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認識主題,進行公共闡釋;復合、理性、辯證的歷史邏輯才是二戰記憶的真實性保障。兩位德國學者就德國在拉美地區的歷史影響以及德國二戰歷史記憶爭議在歷史教學中的體現與解決進行了交流和討論,向與會中國學者提供了德國在二戰歷史記憶研討與實踐處理方面的經驗教訓。
古人云:“滅人之國,必先去其史”。歷史研究的延續、歷史記憶的傳承,終究要通過史學作品的書寫與歷史學科、公眾教育的進行來完成。學者們從德日不同的戰爭反思出發,指出政治文化、近代化思想源流、國家組織形式的差異性構成了戰后德日兩國在戰爭反思上形成鮮明對比的原因。在此基礎之上,廓清歷史虛無主義毒霧,澄清抗戰歷史真實,就必須正確認識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中國戰場與中國共產黨的歷史地位和作用。此后,學者就歷史書寫方法論與歷史課堂教學實踐進行了深入交流,指出抗戰史研究雖源遠流長,但也需要做到以全出新,以專求深,以往鑒今,并以此為范式進行具體地方、區域抗戰史的書寫,凸顯抗日戰爭的規模性、全民性,還原中華民族全面抗戰的光榮歷史。
在二戰社會史解讀方面,與會學者從抗戰時期的婦女動員問題、中越通郵問題、華僑對西南地區的投資問題、滇緬鐵路籌辦問題以及日本新聞媒體異化問題進行了廣泛交流論述。與會學者普遍認為,對于二戰社會史的探討,實際上體現了戰爭中軍事因素對其他社會方面的輻射,而這種輻射關系,即便在戰爭本身結束,軍事因素逐漸消失后,也往往會憑借社會因素的潛在性與持久性而長期存在,并體現在未來的事件之中。
在為期兩天的會議中,與會代表們就國內外二戰史研究的現狀與未來展望進行了總結展望,同時也對研究者所肩負的任務與使命有了清楚的認知和預期。與會者普遍認為,隨著國內二戰史研究水平的日漸提高,二戰史研究在新時代面臨著新任務,亦即將二戰史研究的學術性與現實社會的實踐性相結合,對國際重大事件的應對與處理提供歷史經驗的借鑒和指導。隨著國際社會近年以來爆發的種種危機,以及二戰遺留問題在當今全球態勢中的顯現,二戰史研究在追溯過去的同時,也要持有放眼未來的問題意識與人文關懷。“天下雖安,忘戰必危”,通過二戰史研究產生的史學作品、學科教育、公眾教育,提高公眾與社會對于二戰史的認知與關注,是當代國防教育的重要一環,也是呼吁世界人民預防戰爭威脅,保衛和平事業的客觀需要。同時,要繼續加強二戰史研究中的軍事研究內容,就軍事理論、戰略戰術、科學技術等方面形成科學理性的認識與總結,并以此反饋于軍事研究,將總結遏制、推遲與打贏現代戰爭的經驗教訓作為二戰史研究的一大要務。
再者,我國二戰史研究近年以來在史料發掘深度化、研究交流國際化、內容題材多元化方面進步明顯。全球性、社會性的研究視野在各類二戰史作品中層出不窮,多國史料、多方比較的學術方法得以廣泛應用。但是也要指出,在立足宏觀視角,進行國際范疇研究的同時,要警惕歷史虛無主義的侵蝕以及敵對勢力的攻訐誤導,牢牢把握正確立場:中國抗日戰爭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最先揭開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序幕,是世界反法西斯斗爭的先導與東方主戰場;中國人民最早投身于反法西斯斗爭,進行了十四年艱苦卓絕的斗爭;中國共產黨是世界反法西斯統一戰線中國戰場上全民族抗戰的真正領導力量,其地位和作用決不容抹煞。
習近平主席指出:“我們所處的是一個風云變幻的時代,面對的是一個日新月異的世界”。中國二戰史研究的發展也是如此。恰如會長徐藍教授在閉幕陳詞中所言:“我們的研究要與時俱進,繼往開來;要注重問題意識、人文關懷;要立足宏觀思辨,重視微觀考證”。第二次世界大戰在軍事史上的重要性、政治影響的持久性,歷史研究以人為主體的特性、為人類社會服務的目的性,注定了二戰史研究永不止步,需要隨著新的時代變化、社會發展而尋求、提煉新的問題、新的內容,也就要求研究者以馬克思主義史觀、歷史唯物主義解讀歷史,基于宏觀理性的思考進行細致嚴謹的新發掘、新探索,為人類社會的生存發展,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設,做出獨特的建議與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