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一天晚上,一起吃飯的五位朋友,數了數竟然有四人寫過詩,而且現在不約而同地恢復了經常寫詩的習慣。幾杯酒之后,一位朋友拿出手機開始朗誦他的詩,情緒很激昂,朗讀很投入,幸好飯館里沒什么人,沒引起圍觀,倒是服務員饒有興趣地拍了幾條短視頻發到抖音上去了,估計配的說明文字是:瞧這幾個傻瓜在讀詩!
在公共場合讀詩,是比較稀罕的一件事了。以前我認識一位詩人,每次喝醉后我順路送他回家,坐在公交車或地鐵里的時候,他好幾次拿出一本詩歌雜志,當著眾多乘客的面朗讀。北京公共交通上的乘客見多識廣,沒把他當回事,各自打盹,要是放在現在這個短視頻流行的時代,他早就被上傳到網上接受網友們的審閱了。
人到中年,為什么又喜歡寫詩了?這個問題值得好好思索。要知道,這可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中年是與詩隔得最遠的年齡。尤其是經常刷屏的公號文,把中年描述得無比沉重、沉痛,而且有“污名化”的嫌疑。在這樣的輿論環境下,寫詩算是一種反抗。其實在對中年的諸多定義當中,還有一塊寬闊的空白地帶,那是中年人的心靈自留地,栽花種草寫詩歌,隨意自在一些就好。寫詩起碼能表明,大家還是愿意用這個過時的辦法,來表達自己可能并不愿意為人所知的內心世界。
中年寫詩,有懷念少年心境的動機。在青春期,能有一段寫詩經歷,會是人生寶貴的記憶。寫過詩的人會知道,那些現在看起來無用的文字,曾經給自己帶來過不小的幫助。詩是漫長青春歲月里的一棵長勢旺盛的大樹,可以讓脆弱的心靈避免遭遇殘酷現實的曝曬。詩也是一間簡陋但卻充滿安全感的心靈避難所,當年輕人對外界產生無望情緒的時候,起碼還可以躲進詩里,與自己的影子交談。
當然,中年寫詩,更是為了創造一個與自己靈魂對話的契機。想想看,你有多久沒有與自己對話了。不是不想,是沒有時間與空間。但寫詩,會給擁擠、閉塞的中年生活,強行打開一個窗口,讓風吹進來,讓心短暫地安靜下來。寫在手機記事本的那些句子,不再笨拙,也不再講究雕琢,而是心境的自然流淌。這個年齡,你去和誰傾訴呢?打開手機寫幾句,是多么好的傾訴方式。

中年寫詩,會被嘲笑嗎?不用擔心這點,因為大家壓根沒有工夫去嘲笑你,人們的注意力都在別的事情上,你寫幾句詩發在朋友圈,壓根算不上什么值得關注的大事。但對你個人來說,這是大事,這意味著積累了一二十年的話,終于找到了一個出口。詩是多么好的外衣,它幫你宣泄,也幫你隱藏,你用詩制造著迷局,帶著只有自己能懂的喜悅。你收集著那些勉強可以留存下來的句子,小心翼翼地積攢下來,它們會是一道可供老年時配酒的菜肴。
最近開始拉攏更多的中年朋友寫詩。被拉攏者也沒有覺得羞赧,多是痛快地被拉下了水。有可能的話,沒準還能成立一個“XX詩會”,夏天的時候到河邊讀讀詩。這樣的事又不是沒干過。記得2002年的時候,曾經和二十來位朋友到樹林里開詩歌朗誦會,大家有騎自行車來的,有騎三輪車來的,還和樹林里甩鞭子的大爺、跳舞鍛煉的大媽搶過地盤,結果被一群大爺大媽趕到了一邊……那時還年輕,總覺得這樣的聚會可以長久,但轉眼間十多年過去,卻再也沒有類似的聚會。
自媒體上的讀詩平臺開始多了,各地在書店等文化場所舉辦的新年朗誦會也多了,感覺詩又重新在人們的公共生活中回暖。這是多么好的事,還沒寫或者還沒讀詩的中年人,要趕緊行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