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昭全
[摘 要]新羅名僧慧超于公元720年入唐求法,4年后又從廣州由海路赴印求法,歷時4年,巡訪47個國家和地區,公元727年經陸路返唐。回唐后,慧超創作了《往五天竺國傳》,記載了他赴印求法的歷程,詳細記載了其所經各國的佛教、政治、經濟、文化發展狀況。此書對研究公元8世紀中西交通史、印度史和中、朝、印佛教交流史等方面貢獻甚巨。
[關鍵詞]新羅;慧超;《往五天竺國傳》
[中圖分類號]I312.9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007(2018)03-0001-10
慧超,新羅人,生于公元704年(新羅圣德王三年),自幼為僧。公元720年(唐玄宗開元八年),慧超入唐求法,在廣州先后師從印度高僧金剛智(671—742)和中國高僧不空(705—774)學習佛法。公元724年,在金剛智的勸導下,慧超從廣州由海路赴印求法,公元727年,經陸路返唐,其間歷時4年。慧超此次赴印求法,已遠遠超出宗教的意義,不僅為中朝兩國的佛教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且極大地促進了唐代中、朝、印等國的文化交流事業。回唐后,慧超創作了《往五天竺國傳》張毅:《往五天竺國傳箋釋》,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本文所引《往五天竺國傳》相關文獻皆出自此書。。從公元733年開始,慧超在長安薦福寺與其師金剛智研究佛教的密宗,并用長達8年的時間翻譯了《千缽文殊經》等佛經。公元742年,金剛智圓寂,慧超遂改與中國高僧不空在大興善寺繼續研究密宗并譯經。公元774年,不空圓寂,在遺囑中將慧超定為六大弟子之第三位。于是,慧超成為中國密宗第二代正統傳人。公元780年,慧超在五臺山,筆錄所譯經書。公元787年,慧超在五臺山圓寂,享年83歲。在慧超的一生中,有67年是在唐朝度過的,并獻給了佛教密宗的研究、翻譯、傳播事業,對唐朝的佛教事業貢獻很大。另外,慧超記錄赴印求法歷程的著作《往五天竺國傳》,對中西交通史、印度史和中、朝、印佛教交流史研究貢獻更著。
一、慧超由海路赴印求法的經過
唐朝是中國歷史上佛教最盛行的一個時代。唐代有不少名僧赴印求法,最著名者為玄奘(600—664)。公元629年(唐太宗貞觀三年),玄奘自長安出發,由陸路赴印求法,共16年。公元645年,玄奘返回唐長安,并完成了著名的《大唐西域記》玄奘述、辯機撰:《大唐西域記》,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本文所引《大唐西域記》相關文獻皆出自此書。。其后,唐朝不少赴印求法的僧侶亦多從陸路前往。8世紀上半葉起,吐蕃、突厥、大食等中國少數民族政權在西域斗爭激烈。在這種情況下,唐朝的僧侶無法取道陸路赴印求法,而改由海路赴印求法。
在玄奘赴印求法95年后,即公元724年,來唐的新羅名僧慧超,因西域戰亂,由海路赴印求法。慧超自唐朝的廣州出發,取海路先至東天竺諸國,而后經中天竺、西天竺、南天竺、北天竺,繼而輾轉中亞各地,最后由陸路返回長安。為訪印度佛教之真跡和求印度佛教之真諦,慧超跋山涉水,歷經千難萬險,終于實現其目的。回唐后,慧超將此求法巡禮歷程撰成《往五天竺國傳》。然而,這部彌足珍貴的《往五天竺國傳》之后卻不幸失傳。
二、《往五天竺國傳》的復現
公元1905年(清光緒三十一年),即慧超著《往五天竺國傳》的1200余年后,該書竟奇跡般地復現人間。是年,法國東洋學者伯希和(1878—1945)在中國敦煌石窟發現楮寫本《慧超往五天竺國傳》,旋即將其帶往法國。其后,將此消息在《法蘭西遠東學校校刊》(該刊現存巴黎法國國家館)中予以公布。伯希和發現的楮寫本《往五天竺國傳》為殘本,首尾殘缺(原書為3卷,復現的為唐人縮編的單卷本)。
中國國學大師羅振玉將此殘卷與慧琳在《一切經音義》中所載的《慧超往五天竺國傳》進行對證,并進行了研究,成文《慧超往五天竺國傳校錄札記》。由此,慧超的《往五天竺國傳》(殘卷)引起了世人的重視,研究者日增。
日本對此殘卷研究者甚眾,且相當精深。最先者為藤田豐八,著有《慧超往五天竺國傳箋釋》。繼之,羽田亨將其影印出版。而高楠順次先是將此殘卷收入《游方傳叢書》中,后又收入《大日本佛教全書》和《大正新修大藏經》,并對其作了箋注。
1938年,德國學者福克司用德文翻譯了該殘卷,繼之,捷克學者史蘭將此殘卷中的部分譯成英文發表。中國學者自然不甘人后。1931年,錢稻孫將日本學者藤田豐八的《往五天竺國傳箋釋》譯成中文發表。后來,王重民在《敦煌古籍敘錄》中對該殘卷進行了介紹。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各國學者對此書的研究興趣未減。1959年,韓國漢城大學的高炳翊創作了《慧超往五天竺國傳研究史略》;朝鮮學者鄭烈模將《慧超傳》譯成朝文發表。20世紀70年代的研究者有日本學者定方晟;80年代有梁翰承、冉云華合譯的該書英譯本;90年代,有日本桑山正進編著的《慧超往五天竺國傳研究》(1992年出版),收有日本10余位學者對該書的注釋。繼之,有中國張毅的《往五天竺國傳箋釋》(1994年)。兩書皆對該書進行了詳盡的解釋。
除專著外,比較出名的論文有:韓國學者林基中的《<大唐西域記>和<往五天竺國傳>的文學特性》
和中國學者王邦維的《唐代赴印新羅求法僧事跡考實》。應指出的是,復現的《往五天竺國傳》雖為殘本,但由于該書為了解當時唐朝時期的中西交通和印度以及中亞一帶的情況提供了彌足珍貴的資料,以至研究者日趨增多。同時,由于該書殘存的部分,亦有不少缺字、漏字乃至誤字,又兼有俗字和異體字,加之年代久遠,有的地名幾經變更,考證十分困難,所以研究工作十分艱難。各家不僅錄文不同,箋釋更是不一,出入甚大,相距甚遠,甚至截然相反。即使如此,國內外學者對《往五天竺國傳》的研究還是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今后也必將不斷取得新成果。
三、《往五天竺國傳》的主要內容
復現的《往五天竺國傳》殘本,殘存文字僅有227行。但從這殘存的227行文字中,亦可看出該書包含的內容十分廣泛,諸如各地佛教古跡、信仰、各地自然條件、社會政治、軍事、經濟狀況,乃至各地文物制度、服飾、飲食、語言、風俗等。
(一)巡訪47個國家、地區
慧超巡訪的一些國家、地區,唐僧玄奘亦曾巡訪過,這從其著作《大唐西域記》中可知。但因年代久遠,兩書所載之同一地,名稱已有變更。
慧超巡訪的國家、地區依次為:l、吠舍厘國(《大唐西域記》中為吠舍厘國),英國學者康寧哈姆認為,其在今甘達克河左岸哈奇著爾以北18英里木札伐浦爾地方的巴莎爾。2、拘尸那國(《大唐西域記》中為拘尸那揭羅國),威爾遜將其比定為迦西亞村遺址,位于廓拉克浦爾以東35英里處,在兩條大道交叉處。3、波羅疤斯國(《大唐西域記》中為波羅痆斯國),季羨林等認為,其今名為瓦臘納西,在河拉哈巴德下游80英里,位于恒河左岸。4、摩揭陁國(《大唐西域記》亦為摩揭陁國),其為印度古代16大國之一,位于今北方邦的巴特那和比哈爾邦的伽耶一帶。5、中天竺國(《大唐西域記》中為羯若鞠阇國),今稱卡瑙季,位于恒河與卡里河合流處。6、舍衛國(《大唐西域記》為室羅伐悉底國),康寧哈姆將其比定為拉普提河南岸的古城遺址,今名沙赫特馬赫特。7、迦毘羅國(《大唐西域記》中為刼比羅伐窣堵國),史密斯將其比定為印度北方邦巴斯底縣的比普拉瓦。8、南天竺國(《大唐西域記》中為喬薩羅國),其領域為今印度包括納格浦爾以南錢達全部及其以東康克爾一帶地區。9、西天竺國(《大唐西域記》中為信度國),其領域為薩特累季河與印度河合流處,巴哈瓦爾浦爾與昔爾卡爾浦爾之間地區,即今巴基斯坦的旁遮普省南部。10、阇蘭達羅國(《大唐西域記》中為阇蘭達羅國),張毅認為,其為今印度旁遮普邦北部阿姆利側東南的賈朗達爾;而季羨林等認為,在河姆利則東南的朱隆杜爾。11、蘇跛那具恒羅國(《大唐西域記》中為婆羅吸摩補羅國),康寧哈姆認為,其為今旁遮普北部的嘉爾瓦爾和古瑪昂地區;季羨林等認為,該國國都為哈爾德瓦東北70公里的斯里納加爾。12、吒社國(《大唐西域記》中為磔迦國),季羨林和張毅等學者均認為,它包括整個旁遮普平原,即東起昆播奢河,西至印度河,北起喜馬拉雅山麓,南至木爾坦以下與合流處為止的廣大地區。13、新頭故羅國(《大唐西域記》中為瞿折羅國),張毅和季羨林等認為,其國土以拉吉普坦那為中心;而余全有認為,它在印度西部拉賈斯坦邦一帶。14、北天竺國。15、迦葉彌羅國(《大唐西域記》中為迦濕彌羅國),季羨林等認為,迦濕彌羅國的領域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為印度河與巴哈特河合流處以下;另一部分為合流處上游南半部地區。16、大勃律國(《大唐西域記》中為缽露羅國),張毅認為,大勃律即今之巴爾提斯坦。17、楊同國,張毅認為,羊同在日咯則以西,直至阿里多廣大區域。18、娑播慈國(即尼波羅國)。19、吐蕃。20、小勃律國,張毅認為,其在今吉爾吉特。21、建馱羅國(《大唐西域記》中為健馱邏國,張毅認為,建馱羅國位于旁遮普西北部,包括今巴基斯坦的拉瓦爾品地和白沙瓦以及阿富汗的喀布爾地區。22、烏長國(《大唐西域記》中為烏仗那國),張毅認為,烏長國位于印度河上游,旁遮普以北,夾蘇婆伐窣堵河兩岸,包括現今潘可拉、比賈瓦爾、斯巴特、布尼爾等4個地區。23、拘衛國,張毅認為,拘衛國在今奇特拉爾與馬斯圖吉之間。24、覽波國(《大唐西域記》中為濫波國),張毅認為,覽波國即今拉格曼,在喀布爾河北岸。25、罽賓國(《大唐西域記》中為迦畢試國),季羨林等認為,其地在今阿富汗境內之Begram,位于喀布爾以北62公里。26、謝國(《大唐西域記》中為漕矩吒國),季羨林等認為,該國都城為鶴悉那,今譯為加茲尼或哥疾寧,為今阿富汗首都喀布爾以南155公里自喀布爾至坎大哈途中要地。27、犯引國(《大唐西域記》中為梵衍那國),季羨林等認為,其國都為今阿富汗首都喀布爾西部約150英里的巴未揚。28、吐火羅國,張毅認為,其國都為今阿富汗北部的巴爾赫。29、波斯國(《大唐西域記》中為波刺斯國),季羨林等認為,其為今之伊朗。30、大食國,即今之阿拉伯。31、小拂菻國。32、大拂菻國,拂臨即拂秣。33、安國(《大唐西域記》中為撲喝國),季羨林等認為,其位置約在今烏茲別克共和國布哈拉附近。34、曹國(《大唐西域記》中為接劫布咀那國),季羨林等認為,其地在颯秣建(撒馬爾罕)之西偏北。35、史國(《大唐西域記》中為羯霜那國),季羨林等認為,其在颯秣建(撒馬爾罕)南75公里處。36、石騾國(《大唐西域記》中為赫時書),張毅認為其為石國,騾為一衍字;季羨林等認為,其為今塔什干附近的中亞地區,大致范圍為湯爾河支流Barak河流域,此河現名Chirchik河。37、米國(《大唐西域記》中為彌秣賀國),季羨林等認為,其在颯秣建之西南。38、康國(《大唐西域記》中為颯秣建國),季羨林等認為,其在今中亞撒馬爾罕以北3.5公里處。39、跋賀那國(《大唐西域記》中為捍國),季羨林等認為,其位于今中亞費爾干納地區,在钖爾河上游。40、骨咄國(《大唐西域記》中為珂咄羅國),張毅認為它在護沙河與潘吉河之間。41、突厥,即突厥分裂后之西突厥。42、胡蜜國(《大唐西域記》中為達摩悉鐵帝國),季羨林等認為,它位于阿富汗瓦罕之南,乞特拉爾東北約90公里處。43、識匿國(《大唐西域記》中為尸棄尼國),其位于今帕米爾高原的钖格南,又譯舒格楠。44、疏勒國。45、龜茲國(《大唐西域記》中為屈支國),季羨林等認為,其位于新疆阿克蘇虧區庫車縣。46、于闐國(《大唐西域記》中為瞿薩旦那國),今新疆塔里木地區。47、焉耆國(《大唐西域記》中為阿耆尼國),季羨林等認為,其為今新疆焉耆回族自治縣。
由上述可知,公元8世紀初,慧超在印度和中亞地區的多達47個國家和地區進行游歷求法。同時,《往五天竺國傳》還真實地記錄了8世紀初上述國家和地區的政治、軍事、經濟、宗教(主要是佛教)等狀況,豐富了8世紀初印度和中亞地區的歷史史實。
(二)《往五天竺國傳》所載各國的政治狀況
慧超在《往五天竺國傳》中如實地記載了一些國家的政治狀況。其中,有些國家和地區的政治狀況可以與《大唐西域記》中的相關記載進行比較,進而可以了解這些國家和地區一個世紀以來政治狀況的變化。
《往五天竺國傳》中記載相關政治狀況的國家主要有以下諸國:大勃律國、楊同國、娑播慈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此三國并屬吐蕃所屬。”據此可知,上述三國國弱,為吐蕃管轄。小勃律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此(指該國)屬漢國所管”。據此可知,該國為唐管轄。謝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其王即是罽賓王姪兒,自把部落兵馬,住于此國,不屬余國,亦不屬阿叔”。說明謝國保持獨立。犯引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不屬余國,兵馬強多,諸國不敢來侵”。說明該國國勢強盛,無人敢侵。吐火羅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王住城名為縛底耶。見今大寔兵馬,在彼鎮押。其王被逼,走向東一月程,在蒲特山住,屬大寔所管”。由此可知,吐火羅國國弱,轄屬于大寔國(即大食)。波斯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波斯國國王“先管大寔,大寔是波斯王放戶,于后叛,便煞彼王,自立為主。然今此國,卻被大寔所吞”。由此可知,波斯國強盛時,曾管轄大寔(食),后國勢弱,反而為大寔(食)所管轄。大拂臨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國勢強盛,“此王兵馬強多,不屬余國。大寔數迴討擊不得,突厥侵亦不得。”安國、曹國、史國、石騾國、米國、康國,《往五天竺國傳》載,上述諸國國勢甚弱,“雖各有王,并屬大寔所管,為國狹小,兵馬不多,不能自護。”從上述記載可知上述諸國皆轄屬大寔(即大食)。覽波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此國無王,有大首領,亦屬建馱國所管。”骨咄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此國屬大寔所管。”疏勒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此亦漢軍馬守捉”。意即疏勒國為唐所屬。龜茲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即是安西大都護府,漢國兵馬大都集處”。意即龜茲國亦為大唐所屬。于闐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亦是漢軍兵領押”。亦即于闐國為唐所屬。焉耆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是漢軍兵領押”。《往五天竺國傳》載,上述諸國或地區的政治情況除了個別未見《大唐西域記》記載外,大多與《大唐西域記》相近,其中的疏勒、龜茲、于闐、焉耆諸國屬唐管轄,與史相符。唐時,在西域設置安西四鎮,即龜茲、于闐、疏勒、碎葉。
此外,《往五天竺國傳》中記載的一些國家和地區的政治狀況已經與《大唐西域記》有了很大的不同。例如,波羅痆斯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此國亦廢,無王。”而95年前,玄奘巡訪該國時則是繁榮昌盛:“閭閻櫛比,居人殷盛”。何以有此重大變化,無籍可考,不得而知。中天竺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王有九百頭象,余大首領各有三二百頭”。象,在古代印度,具有政治、軍事意義,即用象作戰,有象軍之說;亦有經濟意義,即作為運載工具。所以,象之多少顯示其國之政治、經濟實力。但一個世紀前,該國更為繁榮昌盛,據《大唐西域記》載,該國戒日王出征時“象軍五千,馬軍二萬,步兵五萬”。征服五印度之后竟達“象軍六萬,馬軍十萬”之盛況。五天竺國即東天竺國、西天竺國、南天竺國、北天竺國、中天竺國之簡稱,即今印度之東、西、南、北、中部。慧超在《往五天竺國傳》載,“五天(竺)國法,無有伽棒牢獄。有罪之者,據輕重罰錢,亦無形戳。”慧超此處記載,恐有失誤,也許由于了解不深所致印度古代刑法很嚴,如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對于印度“刑法”的記載:“犯傷禮義,悖逆忠孝,則劓鼻、截耳、斷手、刖足,或逐出國,或放荒裔。”。關于五天竺國之訴訟,《往五天竺國傳》載,“其王每坐衙處,首領百姓惣來遠王四面而坐。各諍道理,訴訟紛紜,非常亂鬧。王聽不嗔,緩緩報云,汝是,汝不是,彼百姓等,聽王一口語而定。更不再言。”再如,罽賓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此國亦是建馱羅王所管。”但一世紀前,玄奘巡訪該國時,卻很強盛:迦畢試國(即罽賓國)“(國)王,率利種也,有智略,性勇烈,威懾鄰境,統十余國”。一個世紀前,曾統轄上10余國,一世紀后,卻為他國所屬,滄海桑田,世事變化何其大也。跋賀那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有兩王,縛又大河當中西流。河南一王屬大窘,河北一王屬突厥所管”。這表明該國處于分裂狀態,有兩個國王,又分別為大食、突厥所管轄。而相比于一個世紀前,玄奘巡訪該國時的四分五裂:“自數十年無大君長,酋豪力競,不相賓伏,依川據險,畫野分都”顯然又有所變化。胡蜜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兵馬少弱,不能自護,見屬大寔所管,每年輸稅娟三干疋”。而一個世紀前,該國稱達摩悉鐵帝國。玄奘巡訪該國時,該國仍為獨立國家,未屬他國。識匿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有個識匿國,九個王各領兵馬而住,有一個王,屬胡蜜王,自外各并自住,不屬余國。”可見,識匿國已分裂為9個小國,其中1個屬胡蜜國。但一個世紀前,該國名為尸棄尼國。玄奘巡訪該國時,尚為一國,并未分裂。
(三)《往五天竺國傳》所載各國的軍事關系
慧超在《往五天竺國傳》中主要記載了中天竺國、西天竺國、新頭故羅國、迦葉彌羅國、小勃律國、建馱羅國六國的軍事狀況。例如,對于中天竺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其王每自領兵馬斗壩,常與余四天戰也,天中王常勝。彼國法,自知象少兵少,即請和,每年輸稅,不交陣相煞也”。據此可知,中天竺國國勢強盛,常與東天竺國、西天竺國、南天竺國、北天竺國作戰,并獲勝。上述四個天竺國自知象少兵少,請和,向中天竺國輸稅,才免交戰。對于西天竺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見今被大寔來侵,半國已損”。據此可知,西天竺國被大寔(食)入侵,喪失了一半國土。對于新頭故羅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見今大寔侵,半國損也”。據此可知,該國亦遭大寔侵略,一半國土被占。但在一世紀前,《大唐西域記》則載,該國“周五千余里”,為一獨立國家。對于迦葉彌羅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此國稍大。王有三百頭象,住在山中。道路險惡,不被外國所侵。”此與《大唐西域記》所載大致相同。對于小勃律國,《往五天竺國傳》載,“其大勃律,元是小勃律王所住之處,為吐蕃來逼,走入小勃律國坐。”據此可知,大勃律國王曾遭吐蕃入侵,遷往小勃律國。對于建馱羅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此國舊是罽賓王王化,為此突厥王阿耶領一部落兵馬,投此罽兵士。于后突厥兵盛,便煞彼厥兵王,自為國主。因茲國境,突厥霸王此國已北,并住中。”據此可知,建馱羅國為突厥并吞罽賓而在該地建立的國家。
(四)《往五天竺國傳》所載各國的經濟與社會發展狀況
除了政治狀況和軍事關系外,《往五天竺國傳》尤其關注各國的經濟與社會發展狀況,特別是記載了一些國家的社會不公、貧富差距現象,對于了解和研究8世紀上半葉慧超所經之地的社會與經濟狀況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
《往五天竺國傳》對于五天竺國社會與經濟發展的記載最為詳細。如,該書所載五天竺國物產狀況:“土地所出,唯有布、象、馬萬(疑為“等”)物。當土不出金銀,并從外國來也,亦不養駝、騾、驢、豬等畜。其牛惣白,萬頭之內,希有一頭赤黑之者。羊、馬全少,唯王有三二百口、六七十疋。自外首領百姓,總不養畜,唯愛養牛,取乳酪蘇也。土地人善,多愛煞,□(疑為“于”)市店間,不見有屠行賣肉之處。”再如,“土地所出,布、象、水牛、黃牛,亦少有羊,無駝、騾、驢等。有稻田,無黍粟等。至于綿絹之屬,五天惣無。”至于物產交易狀況,該書還記載道:“土地所出,布及銀、象、馬、羊、牛。多出大、小二麥及諸荳等。稻全少,……市買用銀錢、布之屬……又五天(竺)法,出外去者,不將糧食,到處即便乞得食也。唯王、首領等出。自赍糗,不食百姓衹。”同時,《往五天竺國傳》還記載了五天竺國的賦稅狀況,“百姓無別庸稅,但抽田子一石與王。王自遣人運將,田主(疑為“自”)不為送也。”以及當時的社會貧富狀況:“彼土百姓,貧多富少。”
《往五天竺國傳》所載其他各國的經濟與社會發展狀況沒有五天竺國詳細,但是對于了解當時其他各國的經濟發展與物產情況同樣具有重要的意義。例如,對于吠舍厘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有奴婢,講賣人罪,與煞人罪不殊”。據此可知,該國有奴婢和買賣人口現象。對于阇蘭達羅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的物產狀況,“土地所有出象、布、稻、麥,驢、騾少有。”并載該國社會貧富差別:“其王有馬百疋,首領三五疋,百姓并無。”對于迦葉彌羅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人民極眾,貧多富少。……王及大首領出外乘象,小官乘馬,百姓并皆途步……為五天不賣人,無有奴婢”。從出行來看,即可知貧富差別。對于吐蕃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土地出羊、馬、貓、牛、褐之類”。對于小勃律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貧多富少,山川狹小,田種不多,其山憔,元無樹木,及于諸草”。對于建馱羅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其山并憔無草及樹……土地宜大麥、小麥,全無黍粟及稻”。對于烏長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物產,“土地足駝、騾、羊、馬、布之類。”對于犯引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土地出羊、馬、布之屬,甚足蒲桃(即葡萄)”。對于吐火羅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物產為“土地足駝、騾、羊、馬、布、蒲桃”。對于波斯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物產為,“土地足駝、騾、羊、馬,出高大驢、布寶物。”并載有該國海外貿易的狀況:“常于西海泛舶入南海,向獅子國取諸寶物,所以彼國云出寶物。亦向昆侖國取金,亦泛舶漢地,直至廣州,取綾絹絲綿之類。土地出好疊。”對于大寔(食)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物產為,“土地足駝、騾、羊、馬、布、毛毱,亦有寶物。”對于大拂臨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物產為,“土地足寶物,甚足駝、騾、羊、馬、布等物。”對于安國、曹國、史國、石騾國、米國、康國六國,《往五天竺國傳》載,物產狀況為,“土地出駝、騾、羊、馬、布之類。”對于跋賀那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物產為,“土地亦出駝、騾、羊、馬、布之類。”對于骨咄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物產為,“土地出駝、騾、羊、馬、牛、驢、蒲桃、布、毛毱之類。”對于突厥,《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物產為,“土地出駝、騾、羊、馬之屬。”對于胡蜜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社會經濟狀況,“百姓貧多,……所出羊牛,極小不大,亦有馬、騾,……其山無有樹木及于百草。”對于識匿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亦有羊、馬、牛、驢”。
由上述記載可知,上述諸國普遍存在貧富差距現象,牧養的動物有駱駝、馬、牛、羊、騾、驢等;栽培的果木有葡萄等;生產的物品有布、毛毱等;種的莊稼有大麥、小麥、稻、黍等。
(五)巡訪各國的宗教狀況
慧超為佛教僧侶,慕名赴印度等地巡訪求法,各國的宗教,尤其是佛教狀況自是其重點關注的地方。故此,《往五天竺國傳》對其所經各國和地區的宗教狀況,記載頗詳。其中一些記載同樣可與《大唐西域記》進行比較,進而了解一個世紀以來其所經之地宗教與思想的發展情況。例如,對于波羅痆斯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佛教狀況,“彼五俱輪,……寺名達磨斫葛羅僧。”雖因缺字,我們無法對該國的佛教狀況進行全面了解。但該書卻對該國的其他宗教狀況有所介紹,“外道不著衣服,身上涂灰,事于大天。”外道,是指印度教。大天,即自在天濕婆。自在天濕婆、梵天與偏入天為當時印度教的三大主神。不著衣服,身上涂灰,即是裸體,身上涂灰,為印度教大自在天派中的苦行者形象。而一個世紀前,玄奘巡訪該國時,佛教狀況為,“伽藍三十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并學小乘正量部法。”“伽藍”即寺廟。小乘,佛教中之一派,另一派為大乘,二者有矛盾。當時,該國亦盛行“外道”,“多信外道少敬佛法……天祠百余所,外道萬余人,并多宗事大自在天,或斷發,或椎髻,露形無服;涂身以灰,精勤苦行,求出生死。”可見,在一世紀前,該國印度教大自在天派的昌盛。
此外,《往五天竺國傳》中所載迦毘羅國、阇蘭達羅國、吒社國、新頭故羅國、至那仆底國等國的宗教發展狀況也可與《大唐西域記》進行比較。例如,對于迦毘羅國,據《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不盛,佛教亦極顯衰落,“迦毘羅國,即佛本生城,無憂樹見在,彼城已廢,有塔無僧,亦無百姓。”但在一世紀前,玄奘巡訪該國時,該國名刼比羅伐窣堵國,國勢雖弱,尚有佛教寺院和僧侶,且佛教與他道并行:“伽藍故基千有余所,而宮城之側有一伽藍,僧徒三千余人,習學小乘正量部教。天祠兩所,異道雜居。”對于阇蘭達羅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國內足寺足僧,大、小乘俱行”。慧超記載非常簡略,這或許由該國佛教并不盛行所致。但是在一世紀前,玄奘巡訪該國時,該國不但盛行佛教,外道亦很流行:“伽藍五十余所,僧徒兩千余人,大、小二乘,專門習學。天祠三所,外道五百余人,并涂灰之侶也。”對于吒社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亦足寺足僧,大、小乘俱行”。據此可知,該國佛教尚可稱流行,但不盛行。而在一世紀前,玄奘巡訪該國時,當時該國佛教不盛,但外道較盛,“少信佛法,多事天神。伽藍十所,天祠數百。”其中,“天祠”即為外道之寺院。對于新頭故羅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佛教狀況,“王及百姓等大敬三寶,足寺足僧,……此國大、小乘俱行。”其中,三寶,即為佛教所指佛、法、僧三者。佛指大知大覺的人;法指佛所說的教義,即佛經;僧指繼承或宣揚教義的人,即僧侶。據此可知,慧超巡訪該國時,該國佛教較盛行,且無外道。但一世紀前,玄奘巡訪該國時,該國佛教不盛,且有“外道”。如“多事外道,少信佛法。伽藍一所,僧百余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天祠數十,異道雜居”。因為“多事外道,少信佛法”,因之“伽藍”(佛寺)只有一所,僧侶僅百余人,而外道之“天祠”卻有“數十”。對于至那仆底國,《往五天竺國傳》并未載此國名,恐系文字脫落。該書僅在記載新頭故羅國之后,載“又從北天國,有一寺,名多摩三磨娜”。其中,多摩三磨娜寺為至那仆底國的佛寺。在一世紀前,玄奘巡訪至那仆底國時曾見該寺,但當時該寺稱答秣蘇伐那。“至那仆底國……至答秣蘇伐那僧伽藍。僧徒三百余人,學說一切有部……小乘之學,特為博究。”由此可以認定,慧超在《往五天竺國傳》中所載的多摩三磨娜寺,為至那仆底國的佛寺。我們據此可知至那仆底國的佛教發展狀況:“有一寺,名多摩三磨娜。仏(佛)在之日,來此說法,廣度人天。此寺東澗里,于泉水邊有一塔,而仏(佛)所剃頭及剪爪甲,在此塔中。此見有三百余僧,寺有大辟支佛牙及骨舍利等,更有七八所寺,各五、六百人,大好住持。王及百姓等,非常敬信。”
《往五天竺國傳》記載了很多國家和地區的佛教或宗教發展情況,詳略不等,但是其價值都非常重要。例如,拘尸那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信仰佛教,且佛事興旺:“仏(佛)入涅槃處置塔,有禪師在彼掃灑。每年八月八日,僧尼道俗,就彼大設供養。于其空中有幡現,不知其數。眾人同見。當此日之發心非一。”此外,還記載了該國民眾為僧侶提供香飯狀況:“此塔東南卅里,有一寺,名娑般檀寺。有卅余之村莊三五所,常供養彼禪師衣食。”摩揭陁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佛教狀況為:“即此鹿野苑、拘尸那、舍城、摩訶菩提等四大靈塔在摩揭陀國王界……此國大、小乘俱行。”據此可知,該國不僅有佛教的四大靈塔,而且大乘、小乘兩派均很盛行。中天竺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此中天大、小乘俱行,即此中天界內有四大塔。恒河在北岸有三大塔。”據此可知,該國不僅大、小乘均盛行,且建許多佛塔。舍衛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見有寺有僧”。對于西天竺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佛教甚為盛行:“王及首領、百姓等,極敬信三寶,足寺足僧,大、小乘俱行。”迦葉彌羅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佛教盛行狀況:“王及首領、百姓等,甚敬三寶。國內有一龍池。彼龍王每日供養千一羅漢僧,雖無人見彼圣僧食,亦過齋已。即見餅飯從水下紛紛亂上,以此得知。迄今供養不絕。國內足寺足僧,大、小乘俱行。”不僅如此,該國還盛行建造寺院,布施民眾和從事佛事活動:“五天國法,上至國王、國王妃子、王子,下至首領及妻,隨其力能各自造寺也……凡造寺供養,即施村莊百姓供養三寶。無有空造寺不施百姓者……若富有百姓,雖無村莊布施,亦勵力造寺,以自經紀,得物供養三寶。”大勃律國、楊同國、娑播慈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此三國“亦有寺有僧,敬信三寶”。吐蕃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不興佛教:“惣不識仫(佛)法,無有寺舍。”建馱羅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此王雖是突厥,甚敬信三寶。王、王妃、王子、首領等,各自造寺,供養三寶。此王每年兩迴(回)設無遮大齋。但是,緣身所受用之物,妻及象、馬等,并皆舍施……各有寺有僧,見今供養,此國大、小乘俱行”。據此可知,該國盛行佛教,大乘、小乘并興,興建寺院,布胞百姓,供養僧侶,開展佛事活動。烏長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此王大敬三寶。百姓村莊,多分施入寺院供養,少分自留,以供養衣食,設齋供養每日是常,足寺足僧,僧稍多于俗人也。專行大乘法也”。拘衛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亦崇信佛教,“此王亦敬信三寶,有寺有僧。”對于覽波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亦有寺有僧,敬信三寶,行大乘法”。罽賓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十分崇信佛教,且興建寺院,布施民眾供養僧侶:“國人大敬信三寶,足寺足僧。百姓家各絲造寺,供養三寶。大城中有一寺,名沙系寺。寺中貝仏(佛)螺髻骨舍利。見在王官、百姓每日供養。此國行小乘。”謝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亦崇信佛,“此王及首領,雖是突厥,極敬三寶。足寺足僧,行大乘法。”犯引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王及首領、百姓等,大敬三寶。足寺足僧,行大、小乘法”。吐火羅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國王、首領及百姓等,甚敬三寶。足寺足僧,行小乘法……不事外道。”波斯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不崇信佛教,“國人愛煞生,事天,不識仏(佛)法。”“事天”即信印度教大自在天派。大食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亦不崇信佛教,而是信仰印度教大自在天派,“國人愛煞,事天,不識仏(佛)法。”安國、曹國、史國、石騾國、米國、康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此六國皆不信仰佛教,卻信火襖教:“此六國惣事火襖,不識仏(佛)法,唯康國有一寺,有一僧,又不解敬也。”“火襖”即火襖教,又稱拜火教,歐美等國稱瑣羅亞斯教。教主為瑣羅亞斯特。據希臘古典作家記載,瑣羅亞斯特可能生于公元前1000-600年間。30歲時創此教,在古波斯帝國傳播甚廣。從公元3世紀直至伊斯蘭教興起前,火襖教在西域各國勢力甚大。跋賀那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不識仏(佛)法,無有寺舍僧尼”。骨咄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王及首領、百姓等,敬信三寶。有寺有廟,行小乘法”。突厥,《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不信仰佛教,“此等突厥,不識仏(佛)法,無寺無僧。”胡蜜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有僧有寺,行小乘法。王及首領、百姓等,惣事仏(佛),不歸外道。所以此國無外道”。識匿國,《往五天竺國傳》載,“此識匿等國無有仏(佛)法也。”疏勒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有寺有僧,行小乘法”。龜茲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足寺足僧,行小乘法,食肉及蔥韭等也,漢僧行大乘法”。其中的“漢僧”是指在龜茲國的中國(即唐朝)僧人。于闐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足寺足僧,行大乘法,不食肉也”。焉耆國,《往五天竺國傳》載,該國“足寺足僧,行小乘法”。
綜上所述,慧超巡訪的47個國家多信仰佛教。粗略統計如下:信仰佛教的國家和地區達30個,其中信仰小乘佛教的有7個,信仰大乘佛教的有4個,大、小乘俱行的有9個,佛教與外道并行的有3個。此外,只信仰印度教大自在天派的有2個,只信仰火襖教的有1個,其余為不知信仰何教的國家或地區。由此可知,8世紀前期,佛教在印度以及中亞地區的宗教信仰狀況,彌足珍貴。
(六)創作的五首漢詩
慧超不僅是個虔誠的佛教僧人,同時還是一位具有很高漢詩創作水平的詩僧。他自幼在新羅受漢文化熏陶,奠定了堅實的漢文學基礎。因此,《往五天竺國傳》中,亦載有他求法巡訪時創作的漢詩,表達了其遠離祖國而求法異邦的真實感受,以及喜怒哀樂之情。例如,第一首詩《不慮菩提遠》:
不慮菩提遠,焉將鹿苑遙。
只愁懸路險,非意業風飄。
八塔誠難見,參著經劫燒。
何其人愿滿,目睹在今朝。
“菩提”,即摩訶菩提寺,有塔,為四大靈塔之一。“鹿苑”即鹿野苑,亦簡稱鹿野,又名仙人鹿野苑,其為佛陀初轉法輪說法傳教的地方,在今印度北方邦距瓦臘納斯城約7英里的地方。“何其人愿滿,目睹在今朝”一句充分表達了作者終于看見了仰慕已久的寺院時,得償夙愿的喜悅之情。
慧超在巡訪南天竺國時,極力尋覓傳說中龍樹菩薩戰勝夜叉神的佛寺。據傳“龍樹在日,寺有三千僧……其米不竭,取卻還生,元不減少”。但是,慧超尋到此寺時,“然今此寺廢,無僧也。”并載,“龍樹壽年七百,方始亡也。”面對此景,慧超在感嘆世事滄桑之余,不由得引起了思念故國的情懷,惆悵萬端,并創作了第二首詩歌《月夜南天路》:
月夜瞻鄉路,浮云颯颯歸。
減(緘)書參去便,風急不聽回。
我國天岸北,他邦地角西。
日南無有雁,誰為向林飛。
在漫長的求法巡訪途中,詩僧在夜深人靜的月夜中,仰望星空明月,思鄉之情油然而生。此情此景,感人至深。其中,“我國天岸北,他邦地角西”表達了慧超遠在異國他鄉的情形。而在“日南無有雁,誰為向林飛”一句中,“日南”,此處指南方。“林”,指詩僧故國新羅,又稱“雞林”。在此,慧超十分希望能有大雁代其向故鄉新羅傳達書信,由此可見其思鄉之情的深沉。
慧超在巡訪求法那揭羅馱娜這所名寺時,從該寺高僧處聽說有一位來印度求法的中國僧人欲回國時病死該寺,“有一漢僧,于此寺身亡。彼大德說,從中天來。明閑三藏圣教,將欲還鄉,忽然違和,便即化矣。”慧超聽后,非常感傷,遂作詩悼念:“于時聞說,莫不傷心,便題四韻,以悲冥路。”其詩為第三首詩《故里燈無主》:
故里燈無主,他方寶樹摧。
神靈去何處,玉兒(貌)已成灰。
憶想哀情切,悲君愿不隨。
孰知鄉國路,空見白云歸。
在“故里燈無主,他方寶樹摧”一句中,“主”和“寶樹”皆指這位死去的中國僧人。而“孰知鄉國路,空見白云歸”一句則隱喻包括死去的中國僧人、慧超自己,可能終生都無法知道未來的道路,進而希望用佛教來超脫生死的苦海。
慧超在巡訪吐火羅國時,恰與自唐西來出使的唐使臣相遇。慧超感慨之余,“略題四韻取辭”,即第四首詩《逢漢使入蕃》詩,曰:
君恨西蕃遠,余嗟東路長。
道荒宏雪嶺,險澗賊途倡。
鳥飛驚峭嶷,人去偏梁□韓國學者林基中認為,此句應為“人去難偏梁。”。
平生不捫淚,今日灑千行。
“君恨西蕃遠,余嗟東路長”抒發了中國使節與慧超對路途遙遠的感嘆。而在“平生不捫淚,今日灑千行”一句中,作者不僅感嘆路途之艱險,還在感嘆自己求法之艱難。
慧超在《往五天竺國傳》中創作的第五首詩歌為《冷雪牽冰合》:
冷雪牽冰合,寒風擘地烈(似應為“裂”)。
巨海凍墁壇,江河凌崖嚙。
龍門絕瀑布,井口盤虵結。
伴火上肉亥歌,焉能度播蜜。
此詩的前兩句描寫了冬天寒風凜冽,江河冰凍的情景。第三句進一步描繪了嚴冬把瀑布都凍結,井口也凍有冰盤圈的情形。在最后的“伴火上胲歌,焉能度播蜜”一句中,“播蜜”亦作播密、播蔑。此句在描述旅途艱險的同時,亦在暗喻求法尋道之艱辛。
綜上所述,慧超的五首漢詩既是描繪途中所見的抒情詩篇,更充分表達了求法尋道的虔誠心境。而無論是從謀篇布局的角度來說,還是從充實的思想內容,優美的詩格、詩語以及豐富想象的角度來說,這些詩作無不體現了慧超的文學才能與文學涵養。
(七)其他
《往五天竺國傳》除載有上述五個重要內容外,還載有其他10項內容,限于篇幅,每項內容,僅舉其中1例。
1、記載了各國位置以及國土面積。如,《往五天竺國傳》載,南天竺國“即從中天(竺)國南行三個余月,至南天竺國所住……境土極寬,南至南海,東至東海,西至西海,北至中天(竺)、西天(竺)、東天(竺)等國接界”。
2、記載了各國山川河流的情況。如,《往五天竺國傳》載,拘尸那國“此塔西有一河,伊羅缽底水,南流二千里外方入恒河”。
3、記載了各國的氣候情況。如,《往五天竺國傳》載,五天竺國“土地甚暖,百卉恒青,無有霜雪”。
4、記載了各國的語言。慧超為新羅人,對巡訪五天竺國(即印度)和中亞地區各國的語言,自然不懂,只能感到這些國家的語言有別。因之,《往五天竺國傳》,對各國語言記載不詳。如,《往五天竺國傳》載,骨咄國“言音因半吐火羅、半突厥、半當土”。
5、記載了各國的飲食情況。如,《往五天竺國傳》載,在五天竺國“食唯粳糧餅麨、蘇(酥)乳酪等。無醬有鹽,惣用土鍋煮飯而食,無鐵釜等也”。
6、記載了各國的服飾情況。如,《往五天竺國傳》載,大食國“衣著細疊寬衫。衫上又披一疊布,以為上服。王及百姓衣服,一種無別。女人亦著寬衫”。
7、記載了各國的房舍情況。如,在五天竺國,“寺及王宅,并皆三重作樓。從下第一重作庫,上二重人住,諸大首領亦然。屋皆平頭,磚木所造。自外□并皆草屋,似于漠(漢)屋雨下作也,又是一重”。
8、記載了各國的發式情形。如,《往五天竺國傳》載,罽賓國“男人并剪須發,女人發在”。
9、記載了各國的婚姻狀況。如,《往五天竺國傳》載,安國、曹國、史國、石騾國、米國、康國,“極惡風俗,婚姻交雜,納母及姊妹為妻。波斯國亦納母為妻。其吐火羅國乃至罽賓國、犯引國、謝國等,兄弟十人、五人、三人、兩人共娶一妻,不許各娶一婦,恐破家計”。
10、記載了各國歌舞的發展狀況。如,《往五天竺國傳》載,西天竺國“國人多善唱歌”。
(八)些許失實之記載
《往五天竺國傳》記載慧超所經各國的內容十分廣泛,但書中所載,亦有些許失實。在此,本人僅舉其中兩例于后。
其一,對于五天竺(東天竺、西天竺、南天竺、北天竺、中天竺,即印度)之記載,“當土不出金銀,并從外國釆也”,此載失實。印度產金,但多為沙金,金為印度重要礦產,印度古代將金列為七寶之一。
其二,對于五天竺國“為五天(竺)不賣人,無有奴婢”,此載失實。印度古代有奴有婢,也有販賣人口現象。佛典《本生經》多次提到奴隸,也提到強盜綁票搶人,如勒索不成,就將被搶人賣為奴隸。
四、《往五天竺國傳》的歷史價值與意義
慧超的《往五天竺國傳》具有重要的價值與意義,具體來說,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它是8世紀前半期中西交通史的重大史料。慧超此書詳盡記載了8世紀前半期,自唐代廣州出發,由海路赴印度和中亞一些國家的行程,詳盡記載了途經各國的位置、里程,最后由陸路返回唐朝,完整記載了8世紀前半期的中西海、陸交通線。
(二)它是8世紀前期的印度和中亞一些國家的珍貴史料。慧超此書詳盡介紹了五天竺國(印度)和中亞地區一些國家的政治、軍事、經濟狀況,這些史料彌足珍貴,填補了這一時期印度和中亞一些國家的歷史空白。
(三)它是8世紀前半期印度和中亞地區一些國家珍貴的佛教史料。慧超此書詳盡記載了大竺國(印度)和中亞一些國家的佛教發展情況,豐富了8世紀前半期這些國家的佛教史。
(四)它是8世紀前半期有關印度和中亞地區的氣候、語言、服飾、飲食、房舍、婚姻等方面的詳盡資料,從而豐富了8世紀前半期這些國家和地區的氣候、風俗、民俗史。
(五)它是富有文學色彩的旅行文學作品。慧超此書不僅詳盡記載了求法的經歷,描寫了一個佛僧對佛教的虔誠心情,還真切記載了他求法過程中的喜怒哀樂,特別是其中的五首漢詩,情真意切,十分感人。
(六)它是中、朝、印三國佛教交流的重要史書。慧超這位新羅名僧,來華求法,后又從中國赴印度和中亞一些國家求法巡訪,這本身就是中、朝、印三國佛教交流的親身實踐者和偉大的使者。而他的《往五天竺國傳》則是中、朝、印三國佛教交流的輝煌巨著,不僅在中、朝、印三國佛教中占有重要地位,在世界佛教史上亦占有重要地位。
(七)它是古代亞洲旅行求法記的杰作。古代亞洲有三位著名僧人為求法而遠赴異國他鄉,即7世紀前半期中國的玄奘赴印求法,8世紀前半期新羅的慧超來華后又赴印求法,以及9世紀前半期日本僧人園仁來華求法。中、朝、日這三位僧人皆在求法后創作了有關求法巡禮的書籍,即分別為《大唐西域記》《往五天竺國傳》和《入唐求法巡禮行記》。這三部書不僅在中、朝、印、日四國佛教交流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在中、朝、印、日四國文化交流史上亦占重要地位。
[責任編輯 張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