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瀑，情人谷

慕容真子

最是喜歡李白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詩句，讀來朗朗上口，意境也被釋解得唯美絕倫。于是，那顆心即因喜歡瀑布，而時刻幻想總有一天會站在廬山腳下，近觀“三疊泉如銀河倒掛三石梁，重崖疊嶂云霄莽莽蒼蒼”之美。

風聞南召有個號稱九龍瀑的瀑布群，位于距縣城西北30余公里處，蒼茫疊翠的山澗，白玉簾掛自懸崖峭壁垂泄而下，青潭之上玉珠飛濺，嘩然落簾，蔚為壯觀。廬山太遠，而南召最近，游九龍瀑，心即刻向往之。

五月的一天清晨，太陽剛在山巔露出半張燦爛的笑臉，我便駕車向九龍瀑疾馳。寬闊干凈的柏油路，蜿蜒著觸向大山的縱深處。路兩旁開得正艷的各色麻桿花，搖曳在細細的風中，再拂過半開的車窗，把青葉楊的新鮮空氣，輸送給行色匆忙的路人，鳥語翠鳴的田野，以及山脈翻涌著的無聲綠浪。

這是一條靜氣之路，車輪颯颯，濾過塵囂的熙攘，越過鬧心的浮躁，直抵綠色海洋幽深清寂的腹地。山腳下泊車，足踝在石階上烙下一個個印痕，偶有鳥鳴傳來，便生生與搏動的心跳觸碰在一起了！而清淺的溪流，則唱著涓涓的歌謠，越過青嫩的水草，穿過縱橫的頑石，挾裹著綿軟的細沙，緩緩地迤邐而下。這足下層層的石階，在一側山腰探出的枝葉掩映中，向上延伸著，似乎在指引風光無限的方向。仰頭，放眼望去，山巔的一方藍天，在蔥蘢碧綠的圍繞中，幾片兒閑云飄逸著，閃到山那邊去了。

太陽在藍天浮云中游走，逐漸從身體里升騰出來的熱氣，令人面色潮紅而鼻尖冒汗。閃過一彎山石，正要慨嘆山重水復疑無路時，孰料，眼前豁然一亮！一汪綠潭開闊的清涼撲面而來！水聲驟然嘩響，只見一道白色屏障從天而降，懸掛在垂直的峭壁上，致綠潭上方十余米處，白簾飛濺，水霧彌漫，潭水碧波涌動，滿池蕩漾。周圍壁立蔥蘢青翠，空谷回音，峰鳴迎合，“回涯沓嶂凌蒼蒼”的意境，剎那間彌漫整個山谷。

久久地靜立在九龍瀑第一瀑前，“飛流直下三千尺”的詩句再次閃現腦海，當年讀此詩時，難以想象三千尺的壯觀，而這三千六百尺的九龍瀑第一瀑，就傾瀉在眼前，以一種義無反顧的狀態，以一種視死如歸的狀態，以一種決然而絕的狀態，筆直地一瀉而下。這種狀態的豪情萬丈之姿，酣暢淋漓之勢，痛快盡致之意，于墜落的最后一刻，完全擁有了“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的一份毅然決絕之美。

驀地就想起人之性情來，行云流水是一種人生境界，平庸渾噩也是一種人生境界，圓滑精巧更是一種人生境界，而如九龍第一瀑，此種以華麗驚艷現身，再以純潔耿正的恢弘狀態，永遠留存在人們的視界，何嘗不又是一種人生境界呢？

自古以來，不乏垂直奔瀉狀態的烈女志士，要留清白在人間的決心，以切身行動譜寫下篇篇華章以饗后來者。春秋時期的晏嬰，就以攪動風云的政治手腕和決勝千里的奇謀妙計而聞名天下，更以一身天地正氣和兩袖清風而流芳百世，不由得不讓人喟嘆其性其情的純暇與磊落。

南召瀑布群，有上千年的歷史，鬼斧神工，自然天成九道瀑，瀑瀑蔚然壯觀，美妙精倫。有的如珠簾垂壁，噴珠吐玉的晶瑩澄明之美，令人心生澄澈。有的如仙女一般溫順，從上而下，飄飄灑灑下瀉時，彈奏出一串動聽的音符，宛若美女踩著柔媚的節拍，跳著青春的舞姿躍入潭中。也有的猶如象鼻狂野粗暴，猶如千軍萬馬奔涌而下……每一瀑的動態不同，給人的感覺自然各異。

然而，千年之前九龍瀑的名字，卻與瀑布風馬牛不相及，據坊間流傳，九龍瀑初始稱謂“情人谷”，方圓百里，無人不曉。

早在宋朝時期，距瀑布群七公里遠的馬市坪鄉以東，一個深山坳里的小村莊，住著劉、郭、趙三姓大家族。劉家有一叫俊卿的書生，與郭家名纖草的女子，同年同月出生，度過了“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兩小無猜的時光。待年歲稍長，男的寒燈苦讀，女的紡織刺繡，男的長得清秀挺拔，日益經綸滿腹，而女的則出落得猶如玉蘭露荷，嬌媚絕色，這一對兒天造地設的璧人，讓村里人無不艷羨稱贊。

劉俊卿與郭纖草情感篤厚，只等擇日完婚，便可成就一段美滿姻緣。然而，劉家父母覺得人生得意時，旨在金榜題名后。逼著他淚別故土與心上人，踏上前往開封趕考的漫漫征途。

趙家在這個村子里，是財霸，平素橫行鄉鄰，無人敢惹。趙家老爺對纖草的美貌早已垂涎三尺，只是自己年歲已高，劉俊卿在家與纖草雙進雙出，讓他遠遠望著，無機可乘。劉俊卿走后半月，即用豐厚聘禮下聘，誓納纖草為妾。郭家無法也無膽推諉拒絕，借用倘若劉俊卿兩年不歸，就從了趙家的籍口，暫時搪塞過去。

時光荏苒，兩年后，劉俊卿渺無音訊，趙家逼婚，已擇日，準備迎娶，毫無回旋的余地。在家人的支持下，纖草于吉日前夜，逃出了村子，翻山越嶺過了馬市坪，剛到“情人谷”下，后面火把通明，馬鈴震響，趙家老爺帶家丁沿途追趕而來。纖草不敢沿路前行，唯有鉆林踩石，荊棘叢行，于天色大亮抵達山頂時，趙家人馬卻早已等在山頂，面對逼近的趙老爺，纖草步步后退至懸崖邊上，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山風呼嘯，叢林飄搖，纖草緊閉雙目，墜落、墜落……在快速不停的墜落中，只覺得被柳梢輕柔地攔腰絆了一下，又一下，在被絆到第九下時，落在一片空曠的石槽里，昏了過去……日上三竿之后，山腳下一獵戶從此地經過，纖草被救。

半年后，高中頭名狀元的劉俊卿省鄉尋親，得知纖草墜崖的消息，帶人在情人谷祭奠慟哭，只哭得昏天黑地，飛沙走石，鳥獸蹤滅之際，一白胡子老人站在崖頂，神鞭一揮，凸現一條羊腸小道，兩旁青梅樹枝繁葉茂，碩果飄香，伸向半山腰的山石坳中。劉俊卿似乎悟出了什么，急忙循著青梅路尋去，一對兒有情人歷盡坎坷，終成眷屬。

后來，劉俊卿與郭纖草生了八個兒女，兒子均為一代才俊高中科榜，遂為官清廉，造福一方百姓，女兒嬌俏貌美，靈巧可人，他們在父母親的教導中，每年都會返鄉去“情人谷”探望獵戶，感謝救母之恩。

再后來，這種情份延續三代，真情天地可鑒，直到獵戶第三代孫子在一次瘟疫中全家歿矣，這份情緣才得終結。即年初春，罕見的瓢潑大雨下了四天四夜，雨住日升之后，天地萬物不見，而在纖草被攔腰絆了九下的地方，憑空形成九道銀川倒掛的瀑布出來，九道瀑形態各異，氣勢磅礴，簾入眼瞼，純凈如玉……

后人皆言，情人谷的九道瀑，就是劉俊卿與郭纖草一家人品性操守的真實映像。再再后來，據傳，為了更貼近劉家位居高官品正的氣象，將“情人谷”更名為九龍瀑，流傳至今。

日上九竿，我站在九龍瀑的山巔，俯身望向懸崖上瀑布飛瀉直下的奔騰不息，想象著纖草立于懸崖邊上，那決絕一躍的一幕，感受著她那一瞬間的心路歷程，體悟著“情人谷”直撲人心的民間傳說：大宋時期，劉俊卿尋纖草在這里，彼時，這里無一汪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