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訪抱犢寨

一羽鴻

沿伏牛山脈一路向西，行至熊耳山脈交匯處，位于洛陽欒川縣三川鎮(zhèn)境內，有一座神秘的千年古寨，藏身群山峻嶺之中，獨坐懸崖峭壁之上，風卷云舒間氤氳著獨特的人間煙火氣，這就是有著中原第一古寨美譽的抱犢寨。

一

作為山的存在，抱犢寨流傳著美麗的神話傳說。上古時三川街有一個牧童到此地放牛，見山形十分險峻，只好抱著牛犢爬山，不曾想那牛犢在山頂上誤食靈芝仙草，頓時迎風見長，一會兒便長成一頭大牛，騰空而去。牧童吃了牛犢吃剩下的靈芝仙草，也頓時身輕如燕，飛越“過風洞”飄飄忽忽成了仙。成仙后的小牛犢成了太上老君的坐騎，太上老君請玉帝把牧童封為“抱犢真人”。抱犢山即由此得名。

神話在云霞繚繞間一代一代傳下去，于是有了端坐在天然深洞里的“抱犢真人”，后人在抱犢山上建抱犢宮，在望牛嶺上建欲仙觀，山下十方院建三清觀，現抱犢寨尚存三清殿遺址，留有清代同治年間的石碑《重修抱犢宮碑記》，記載了第六次翻修三清殿的過程。石碑內容顯示，抱犢寨所在地原為唐玄宗賜封的抱犢宮。

明萬歷十一年十月初二，盧氏知縣黎道美自欒川剿除礦賊后登抱犢山，詩曰：“戰(zhàn)罷登山數十重，緣崖攀木上孤峰。參差樹隱前朝犢，幽咽泉流古澗松。無數靈涯傳往跡，幾回仙客寄行蹤。”清人王景福也有一首《抱犢山詩》曰：“神牛杳何處，深路人搖鈴。石磴龍蜒滑，柴窩虎跡腥。老杉鳴夜雨，殘漏落晨星。借問遇仙事，遺碑舊有銘。”

作為寨的存在，抱犢寨彌漫著塵世的兵荒馬亂。《辭海》中記載“寨”是宋代設置在邊區(qū)的軍事行政單位，隸屬于州縣，是當時地方性質自衛(wèi)武裝力量據山而建的形勢險要的防御基地。宋代長期受到遼和西夏侵犯，因此堅持以山寨為據點抵御外敵策略。到元代末期，政治腐敗，災難頻繁，民間騷亂不安，因此筑寨現象更為明顯。據史書記載，元朝時期，就有人來抱犢寨躲避兵亂。到了明末清初，時局動亂，戰(zhàn)火連連，欒川及周邊各縣的豪紳富戶看中此地易守難攻，便攜家?guī)Ф∵M駐山中，他們建寨門，筑寨墻，于要害處遍修明碉暗堡。

至清末民初，匪禍愈烈，民變日熾，軍閥混戰(zhàn)更殃及中原大地。欒川一帶“拉桿子”、“綁票”、“刀客”盛極一時，抱犢寨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各縣富戶們聚集的“避風港”。有寨便有所需，于是，有了商人，有了集會，有了店鋪，有了寨丁。天街兩邊，米肆，酒店，肉鋪，布行，應有盡有。抱犢洞里，孩童書聲瑯瑯。那時的風清涼拂過，拂過山上森森的樹，拂過寨上獵獵的旗，拂過飄飛的酒幌，拂過檐前叮當作響的風鈴。古寨，在時光之外數百年不變。

二

經友人指點，北寨門可居高俯瞰全寨，且上山路較近，于是從古寨北門驅車而上。車行在百丈懸崖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聆聽著高山間飛鳥的婉轉吟唱。我臨窗而望，嵐氣擦眼，一只鷂鷹在飛，與我們展翅平行；巔崖幽壑，俱在足下，如夢如幻。

不一會兒來到抱犢寨山腳下，迎面是一條條五六十度坡度的石階，沿山拾級而上，入得寨來，眼前地形之險令人嘖嘖稱奇，但見四面懸崖萬仞如斧削刀劈，陡峭異常。東西北斷壕被開辟為入寨通道，稱之為東寨門、北寨門和西寨門，而南門則是壁立千仞。環(huán)顧三面主峰奇石突兀、蒼翠欲滴，山頂上依稀布滿了碉樓哨塔，更使天然屏障固若金湯。東面一道寨墻橫貫南北、連接山勢，宛若長城般傲然挺拔，寨墻外便是萬丈深淵，延伸而出的南北山峰側處，碉樓林立、地堡叢生，抱犢寨的易守難攻絕非浪得虛名。

沿著“三宅一街”（即謝潤玉、李長峪、雷文齋三家宅院和抱犢寨天街）一路走下去，清涼的山風吹過耳邊傳來的那些古寨往事。我驚喜地發(fā)現，眼前的抱犢寨也同烏鎮(zhèn)、麗江古城一般，在各種鋼筋水泥現代化氣息的圍剿中，依然保持著舊時代的原始痕跡。漫步在狹窄古樸的青石小道，仿佛歷史與現實重疊在了一起，那些先人消失的影像在這片古寨街道里匯聚穿梭。鱗次櫛比的老街樓房，碎瓷殘片貼成的圍墻，錯落有致的青瓦屋檐，無不處處尋見歷史的遺跡，一磚一瓦都散發(fā)著古色古香，洋溢著濃濃的明清傳統(tǒng)文化。而斑駁的墻面則正向世人述說著它所經歷的百年滄桑。

抱犢天街整個街道依山而建，呈半環(huán)形，街頭有接仙閣，相傳玉帝在此接抱犢真人飛天升仙。據說明清以后，上寨人數增多，形成集市貿易，街道初具規(guī)模。尤其民國年間，五花八門商號、天南地北雜貨充斥市場。現在的山寨還保留著當年的樣子，盆碗器具、食品生鮮、客棧鏢局一應俱全。比如紡織院、土陶坊、鐵匠鋪、刺繡院等以真實的操作將豫西傳統(tǒng)藝術展現得淋漓盡致，蒸豆角、麥糝饃、棗花饃、燒餅、糊涂面條、手搟面等農家美食將鄉(xiāng)土文化烹飪得有滋有味，驢馬拉磨、老牛碾谷、木機織布、做豆腐等傳統(tǒng)勞作將中原農耕文化演繹得栩栩如生。走在大街之上，看著如今的人來人往，便可遙想當年的繁華景象。

天街往下走，是當年的演武場，有刀山、火海、擂臺、戲臺，幾尊大炮威武地架在山口。瞭望塔、過風崖碉堡、練兵場、射擊場一一見證著古山寨神秘的體育文化和軍事文化，見證著百年來金戈鐵馬激烈碰撞中的滄桑歷史進程。

穿過綠林道，來到一高大的山洞前，此洞稱為綠林洞，也是山寨最早的聚義廳。因洞形似牛鼻，有風自左右灌入，又名過風洞。遺碑記載：山巔有洞曰過風，中列真人像，抱黃犢南面座，山之所以得名也。洞內大廳高大寬暢，后廳有清泉流出，聚而成潭，據傳天旱之時，攪動此潭，必降甘霖。人有眼疾，臨潭一洗，不日便愈。舊時多有祈雨、醫(yī)病之人到此。從地質上看，此洞為早期人工開鑿而成，相傳為李自成義軍在此開的礦洞。這部分義軍將士得知李自成兵敗后在此占山為王再舉義旗，最早稱綠林洞，后改為抱犢宮，供奉抱犢真人像。據清代碑文記載，此前便有文人學士留戀過風洞，清靜幽雅，遂效仿鬼谷子隱山授徒，興辦學業(yè)。1945年前后，本地舉子李長裕登科未官，閑暇無事，便在此處辦私塾，一時學子攘攘。

大山危聳，崎嶇連綿。眼前，濃濃的綠意暈染了我的心房，思緒的綠波在心中蕩漾；遠方，崎嶇的山巒上似有云霧在彌漫，靜靜觀之，令人情不自禁感嘆大自然變幻萬千。盡管每一處都會有一段細水長流的光陰和世事滄桑的故事，但仍然讓人們透過那斑駁的石磚流痕，感受當年古寨中的變遷，仿佛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街一巷，歷經風雨的沖刷磨礪，依然泛著青青的光芒。這些不同的建筑，就像古寨堅實的骨架，給人們帶來一種獨特的時空感與神秘感。

三

望著掩映在一片翠綠之中的古寨，那石墻，那木草房，那青磚灰瓦，無不透射著久遠時代的特有氣味。突然，遠處似傳來密集的槍炮聲，一陣陣煙霧升騰起來。原來，這是抱犢寨景區(qū)推出的特別節(jié)目，為游客再現當年解放軍《三打抱犢寨》之東門激戰(zhàn)的戰(zhàn)役場景。“三打抱犢寨”是解放戰(zhàn)爭時期中我軍艱苦剿匪的一個縮影和典型戰(zhàn)例，以其慘烈的戰(zhàn)役而名垂史書。

今日的抱犢寨，硝煙雖散去，險關依舊在。石砌的寨墻，滄桑的老樹，舊時的彈痕依舊講述著戰(zhàn)斗的慘烈。山腳下的火神廟已成為紅色革命教育基地，分別建有解放抱犢寨紀念碑、攻寨指揮部、戰(zhàn)地醫(yī)院、誓師臺、民俗文化館等景點。指揮部里，當年解放軍使用過的槍械保存完好、作戰(zhàn)文稿依稀可辨，形象地再現了當年攻寨部隊誓死克寨的逼真場面，成為后人重溫革命歷史、接受紅色教育、緬懷革命先烈的理想之所。

一寸山河一寸血，烈士鮮血肥沃野。轉眼抱犢寨解放已經70多年了，當年那種催人奮進、永不言棄的精神，仍如晨鐘暮鼓，穿透時空，悠然回響，歷久彌新。

青山埋忠骨，抱犢祭英魂，抱犢寨已不僅僅是一個古色古香、風景秀麗、文化深厚的旅游景區(qū)，它更像是一個歷史標簽，一串文化符號，鐫刻著歷史的崢嶸，心系著我們每個中華兒女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