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型化與自性化：瑞士VET的經驗參考

楊潔高 孫尚誠

摘要：瑞士VET（職業教育）的產生和發展有其歷史淵源、現實基礎和三大保障。瑞士VET對人的類型化，使得職業教育真正實現了對社會市場的深度貼合，也真正實現了因材施教和人盡其才。同時，瑞士VET還實現了人的自性化，即自我人格和社會人格的完滿重疊，因而也就實現了教育對人和人性的最高尊重的意義。

關鍵詞：瑞士；職業教育（VET）；類型化；自性化

中圖分類號：G7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5727（2018）10-0087-05

瑞士VET（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被視為全球的典范。瑞士VET并不是作為學術教育的補充形式存在，而是在教育系統中占據著主要位置，并從教育角度對社會文化和經濟起著結構性支撐作用。

VET旨在每一個公民基于其個體獨特性，最大程度地實現職業選擇的正確性、正當性與社會貢獻，也就是讓每一個人都是他（她）自己，同時又“成為有價值的公民，為一個成功的社會做出貢獻”[1]。正是VET的成功，瑞士一直保持了全球最低的青年失業率。也同樣因為VET的成功，“瑞士制造”成了質量保障的代名詞。在瑞士VET的成功經驗背后，體現了瑞士文化傳統對人力資源的精準類型化和個體自性化。

一、瑞士VET發展的現實基礎及保障

瑞士VET有深厚的歷史淵源。這一教育模式起源于中世紀的行會，成就于19世紀以來瑞士聯邦政府與州政府的立法保護。在行會制度中，技藝的傳授通常由熟練的師傅傳授給學徒，這也就是現代瑞士職業教育中學徒制的雛形。盡管到18世紀，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行會成為自由經濟的阻礙，大多數歐洲國家的行會逐漸衰落和消失。但行會時代的學徒制理念卻通過瑞士聯邦政府和州政府的立法被保護下來①，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瑞士頗負盛名和特色的現代VET。瑞士VET先是“作為補充雇主提供的培訓的一種手段，然后地位逐漸提高”[2]，最終VET背后的職業教育理念成為了瑞士文化與傳統觀念的一個部分。

瑞士VET也有其不可復制的現實基礎，包括資源基礎、文化基礎和政治基礎。第一，小國資源不足的限制使得瑞士必須考慮充分利用其人力資源。瑞士是多湖泊山地的歐洲內陸小國，除了水資源，其他自然資源均顯不足。同時，深處內陸又使其不便進行以港口為基礎的國際貿易。在這種情形下，瑞士必須盡可能發揮各類人才的作用，全方位地通過金融、旅游、機械制造等職業細化來創造各種競爭優勢。第二，瑞士是一個人口、語言、民族都具有明顯多樣性和異質性的民主國家。瑞士原本就由多民族組成，作為中立國和福利國又一直吸引了他國移民或工作人員的涌入。瑞士也沒有統一的國家語言，同時擁有德語、法語、意大利語和羅曼什語四種官方語言。人口和語言的極大異質性決定了瑞士實行草根民主和公投政治，這也就決定個人在職業選擇上被給予最大限度的自由，職業教育也就相應得到了長足發展。第三，作為一個永久中立國，瑞士置身于任何國際爭端與戰爭之外，任何時候都機會均等地為各國提供商品，這就決定了其職業結構的穩定性基本不會受到國際政治局勢的影響，因而職業教育也就可以系統連貫地實施。

瑞士VET發展還得到了制度和經濟保障。第一，瑞士聯邦提供發展方向保障和立法保障，主要由兩個部門和機構來完成瑞士教育部的具體職能，也在瑞士職業教育系統中承擔關鍵的引導功能，一個部門是SERI（the Secetariat for Education，Research，and Innovation，國家教育、研究和創新秘書處），另一個部門是SFIVET（the Swiss Federal Institute for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瑞士聯邦職業教育和培訓學院）。第二，瑞士州政府提供財政保障和管理保障。瑞士州政府在職業教育上的公共支出十分龐大，同時各州也設立了VET辦公室，對VET順利實施和發展承擔監控和管理的全面責任。州政府不僅僅享有稅收等財政自主權、移民接受等政治自主權，也享有對教育領域大部分事務的決策權。在教育權限上，除了九年義務教育，州政府權限表達最為明確的就是對VET的建設、監管和控制。第三，各類企業雇主對職業教育提供的機會保障和實踐保障。由于行業學徒制理念早已深入人心并成為習俗，瑞士VET得到了企業雇主們的廣泛支持，他們一般都將接收學徒和促進VET的高效完成視為自身作為瑞士公民的責任和義務。正是這些雇主根據他們的行業標準、市場導向、經濟預期來決定VET的專業設置和教育內容。這也就決定了瑞士職業教育培養的學生具有很好的實踐能力，并且完全可以隨時與現代商業社會實現無縫鏈接。

二、類型化：瑞士VET開發人力資源的基本模式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認為，每一個人都有特定的心理類型（Psychological Type），這決定了他（她）對待世界的基本取向，也決定了其個體的能量釋放和興趣傾向。瑞士VET的成功關鍵在于對人力資源進行了精準的類型化處理。

瑞士社會對教育的基本理念，概括起來可以表述為：教育的目的是學習，而不是學位，不論是職業教育，還是學術教育，都旨在培養持續學習的興趣和能力；每個人的天賦和個性不同，不必也不可能苛求每個青少年都往“精英”方向走，必須尊重每個人按照自己的獨特類型及其心理需求對職業進行選擇的最大自由；基于對不同類型個體的尊重，所有藍領和白領都擁有平等的晉升機會。換言之，職業教育和學術教育的差別僅僅代表一個人依據其個性類型進行的選擇，它決不會成為一個人一生晉升的障礙。

基于這種理念，瑞士實行“雙軌制”教育，即在九年義務教育之后，同時實行全日制教育和學徒制職業教育兩條路線。瑞士的教育共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九年義務教育，從7歲開始，15歲結束。第二階段即“雙軌制”教育階段，又細分為三類：普通高中（德語的Gymnasium），至少4年。這是一種通識教育，為學生進入全日制大學進行學術研究做準備；中級學校，一般是3～4年，既有通識教育又有職業基礎訓練，為學生進入應用型大學或者說職業大學做準備。第一類和第二類都是全日制教育。在義務教育之后，大概有20%的學生進入普通高中，5%的學生進入中級學校。職業教育（VET），這是65%～70%青少年的選擇。第四個階段是大學階段，也繼續延續了“雙軌制”而分為兩類，一類是學術型大學（University），包括2所聯邦理工大學和10所州立大學，旨在培養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領域的學術精英；另一類是應用科技大學（UAS，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s），相當于中國所說的職業大學，旨在進行與VET銜接的PET（Profess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即高級職業教育與培訓。而青少年在完成了VET階段之后，可以選擇進入UAS繼續進行高級職業教育，也可以選擇持有聯邦和州政府頒發的兩類VET結業證書直接工作②。

瑞士實行“雙軌制”教育的直接結果便是大部分青少年對VET的選擇。為了確保青少年能夠依據其類型順利地在九年義務教育后進入到適當的高一級教育階段，瑞士主要從以下方面來進行具體的引導和管理。

首先，在義務教育階段的前期準備工作，主要通過三種方式來幫助完成，即學校教師的職業輔導；父母的家庭指導；社區職業網絡中心的幫助。前兩種方式是一個長期過程。短期功能性表現最強的是社區幫助，它主要在義務教育的最后一年進行，確保15歲的學生能夠及時獲得足夠的、精確的職業信息，并在此基礎上為青少年提供精準有效的咨詢和建議。為了盡可能完善地實現社區對常住居民的職業幫助功能，每個社區都組織和配備了相應人員。這些人員的工作包括：對本社區應該得到幫助的青少年進行準確統計；主動幫助這些青少年對自身的個性、職業欲求等進行詳細分析，并列出興趣清單；指導青少年撰寫不同形式的簡歷；幫助不同家庭進行教育投資分析等。在社區的這種系統和專業的職業幫助下，一般而言，青少年都能順利從9年級過渡到下一個教育階段。

其次，對于一部分在9年義務教育階段就被觀察到、也被認定為將來從業有一定風險和困難的青少年，每個州都會建立個案追蹤監測管理系統（Vocational and Profess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 Case Management），對這些青少年進行個性化的關注和支持。在這個系統里面，有成熟的職業指導和心理輔導人員，他們分別來自不同的社會服務機構、州移民辦公室、職業指導中心等。每一個被監測的青少年都被視為一個單獨的案例。對每一個案例，管理系統都會指定一個專門的負責人及其領導下的案例小組，以便隨時追蹤案例當事人在職業教育和培訓階段的進展情況，并及時進行相應的信息分析、反饋和服務跟進。這種個案追蹤監測管理系統在瑞士的州（地方）教育中很受重視，目的是防止任何一個瑞士青少年在十多歲的教育過渡階段出現人生“斷裂”，以使其最大程度地遵照其個性特征、智力特征、體能特征而成長，并有效選擇到符合其個性的職業。

由于VET是熱門選擇，所以瑞士十分重視VET的教育內容。VET實行“雙系統”模式，即同時進行課程和企業兩種教育，學生一周在學校接受半天、一天或兩天的理論教育，另外三到四天在企業作為學徒參與實踐工作。VET與企業的這種有效鏈接，使得第二和第三產業的企業一般有7%左右的雇員是學徒。為此，瑞士的職業教育課程提供了200多個不同的專業領域，包括商業雇員、計算機專家、廚師、木工、電工、汽配工、醫療助理等。各個專業都受到同等尊重，各專業學生進入企業之后也很容易獲得向高層管理晉升的機會，完全沒有藍領歧視。

從“雙軌制”到“雙系統”，瑞士對人力資源的精準類型化處理帶來了教育資源和人力資源的充分開發和利用，既實現了因材施教，不濫用和浪費教育資源，又實現了人盡其用，不誤用或閑置人力資源。這對于全球各國的職業教育發展都具有很好的借鑒意義。尤其是對我國這樣一個勞動力資源豐富、職業教育仍處于有待進一步優化的發展中大國來說，瑞士VET的成功經驗至少為我們提供了有益參考：第一，我們有必要認真思考教育的真正意義及其功能指向。每個人接受的教育也應該符合其類型。第二，職業教育應當在成為政府和國民共同關注的一個重點。職業教育無論是師資配備、制度保障、社會力量資助等方面，都應該做到更強和更好。第三，地方政府可以考慮對社區加大教育投入，充分調動和發揮社區等微觀社會組織和單位在公民教育和職業引導上的便利性功能[3]。

三、自性化：瑞士VET對人格完整性的有效實現

相較于精準類型化帶來的資源節約和優化組合這一外顯經濟效益而言，瑞士VET還產生了一個更高層次、對人和社會而言具有更深遠意義的良性結果，就是人“自性化”的實現。“自性”這個概念源自榮格，指向的是大寫的Self，而不是普遍意義上的表面“自我”（ego）。“自性”是深埋于所有個性表象之下的意象原型，是“一個人真正地轉向內心世界并了解他自己……追隨他自己的客觀本質”[4]。簡言之，“自性”是內在、整體、真實的自我。當“自性”被確定，作為ego的“自我”才真正“發現內在的力量包含了所有使生命得到更新的可能性”[5]。“自性化”即一個人成為他自己，成為一個實現了人格整體的人，一個破除了“人格面具”障礙從而外顯人格與內在自性深度貼合的人，一個既與社會和集體融洽又實現了自我獨特性構建的人。

人的“自性化”是一個成熟和文明社會的基本標志之一，它意味著對人的個性、權利、尊嚴、理想的全面表現。“自性化”在教育層面上的基本要求為：教育的宗旨、內容、形式結構等等，都必須以人為中心，以人的自由意志和自然天性在社會群體中的完滿實現為中心。而瑞士VET的系統構建，無疑促成了“自性化”的實現。這里主要從教育政策偏好與社會倫理習俗兩大方面來分析。

教育政策偏好意味著一個政府通過制度立法和公共服務等手段，引導一國教育資源向某個方向或某個領域傾斜。作為世界上聞名遐邇的高福利國家，瑞士政府需要考慮其國民的整體人生幸福。由于職業生涯一般在人的生命時間里占據了一個大的部分，因此職業的正確選擇與職業生涯的盡可能完美展開，這顯然是人們能否獲得充足幸福感的普遍條件，也是硬條件。在前面的敘述當中，已經論及瑞士聯邦和州政府對VET在立法、財政、公共服務部門設置、私人教育投資引導等方面所進行的各項具體舉措。這些舉措明顯展示出了瑞士政府對VET的教育政策偏好。不僅這一教育政策偏好本身表述了瑞士對每個人權利和幸福的充分考慮，并且政策偏好引向的各項舉措也都隨時保證了對每個人獨特個性和自由的充分尊重，比如前面所提到的州政府個案追蹤監測管理系統就是很好的例證。根據瑞士政府教育報告的相關調查數據顯示，瑞士青少年對于VET也是很滿意的，他們普遍認為，相較于全日制教育，自身的尊嚴、個性、興趣都在VET教育體系中得到了最好的表現。（見圖1②）

社會倫理習俗對職業教育的強烈認同也是“自性化”得以實現的關鍵原因。瑞士對歐洲中世紀以來“學徒制”傳統的保存與改進，使得職業教育理念自然而然地成為瑞士文化的一部分。職業教育和學術教育，僅僅意味著不同教育方式對不同個性的貼合和彰顯，卻絕不會導向“藍領”和“精英”的最終分歧。因此，無論是社會還是家庭都不會對職業教育持有任何偏見或歧視，每個人在人生最關鍵的青少年時期都完全自在與自由地按照自身個性及偏好來進行職業選擇。為了保障這一自由，無論是政府、社區、學校還是家庭都給予了充足的信息和資源支持。這樣一來，每個人在終身職業選擇上，都不容易發生自我與自我、自我與他人、自我與社會的異化。對異化的規避也就是對自性化的實現，二者實際上是一個同義反復的事件。

瑞士VET對“自性化”的促成，也為我國及世界其他國家提供了更深層次的借鑒：職業教育不是作為學術教育的補充而存在，而是與后者并行。職業教育的存在有其自身內在的充足理由，它是基于對每個公民個體獨特性、尊嚴、自我價值實現而設置的教育方式。對職業教育的選擇，不是青少年從高考無法勝出后的將就和無奈的選擇，而是基于對自身個性、優勢、一生職業規劃進行正確評估后，目標精準并且省時省力地進入學習與實踐有效結合的教育過程。這一“自性化”借鑒對于一個社會的文明和長遠發展而言，顯然具有比經濟效益提高、勞動力資源高效利用和優化配置等更深遠的意義。

綜上所述，瑞士VET的成功經驗，引發了全世界對職業教育的重視與思考，“在職業教育和培訓（VET）方面的公共投資得到了很大支持”[6]，并有不少國家的教育學者提倡在不同程度上實現“VET作為學術教育的替代”。瑞士VET不僅為世界各國尋求職業教育與勞動力資源市場的無縫鏈接、職業教育公共支出的效益最優等提供了大有裨益的參考，也為我們在如何尊重人、成就人、發展人這一問題上提供了值得深思的參考。

注釋：

①瑞士聯邦政府1844年首次出臺法律補貼對學徒的職業培訓，之后聯邦和各州又陸續出臺了一系列法律來保障職業培訓的質量和學徒的工作安全。

②一類證書是2年職業教育和培訓所獲得的Federal VET Certificate，另一類是3～4年的Federal VET Diploma.

參考文獻：

[1]Davis B，Sumara D.2010.“If things were simple...”： Complexity in Education[J].Evaluation in Clinical Practice，2016（4）：856-860.

[2]Philipp Gonon.Challenges in the Swiss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 system[EB/OL].[2018-02-04].www.bwpat.de/7eu - bwp@ issue 7.

[3]王屹，方緒軍.職業教育“四教一體”教研模式的邏輯建構[J].中國職業技術教育，2018（5）：12-13.

[4][5]Carl G Jungand.Man and his Symbols[M].New York：Doubleday， a division of Bantam Doubleday Dell Publishing Group212，1988.

[6]Marius R Busemeyer，Philipp Lergetporer，Ludger Woessmann.Public Opinion and the Acceptance and Feasibility of Educational Reforms[J].European Expert Network on Economics of Education （EENEE），2017.

（責任編輯：劉東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