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舟繞落花

宮鳳華

閑暇展卷，讀南朝梁劉孝威《登覆舟山望湖北》詩：“荇蒲浮新葉，漁舟繞落花。浴童競淺岸，漂女擇平沙。”心中一片波光旖旎。

岸邊橫陳著苦楝、桃杏、曲柳，有菜花和蘆花，風掠過，落英繽紛。漁姑身姿裊娜，魚兒唼喋有聲，村童相逐戲水，笑聲驚飛俊鳥，倏地遁入蒿茼，頗有宋人畫境的高古蒼勁。

那年頭的水鄉，水色清冽、榆柳蔭檐、民風淳樸。河流港汊里，總能見到漁民劃著漁船捕魚撈蝦。清風明月與蛙鼓蟲鳴一路相隨，天地任逍遙。

漁船中艙有篷，成拱形。船頭有一只土灶，船尾有幾盆太陽花、蘼蕪，或小青蔥，拴著一只小花狗，汪汪叫。前艙鋪有木板，艙里是捕獲的雜魚。篷頂上晾曬著花衣，淘籮在風中作響。

鸕鶿捕魚最壯觀。漁人提起粗嗓門吆喝：“噢去——噢——去！”一只只墨綠的鸕鶿紛紛潛入水中。浮上來時，漁人立刻用細竹篙挑上來，卡住其脖，逼其吐魚。鸕鶿吐出鯽魚、昂刺、鱖魚等雜魚，被漁人拎著脖子扔下河去。

拖爬網的漁人慢悠悠地撐船，拖著沉在水底的罾網。水花生、龍須草被船身牽著，水面亂濺，浮光耀金。俄頃，漁人擱下篙把爬網拖上船，網里多是活蹦亂跳的小魚青蝦。拉到大鯉魚，魚身鱗光炫目。女人挽著髻，插一朵梔子，用長筷子揀著小魚、小蝦和螺螄，動作嫻熟，流盼的眼神映著清凌的波光，嫵媚靜美。

這時候，有人跑到河邊，招呼遠處的漁船攏岸，然后一步跨上船，先看桶里的魚蝦，再看小艙中的大鱖魚和螃蟹。一陣熱情招呼，那人提上一條大鯉魚或拎著半籃子魚蝦，笑呵呵上岸。回家燒一碗紅燒鯉魚或是咸菜燉小魚，保準讓客人大快朵頤，不忍釋筷，味蕾陷入鮮美的沼澤。

漁船周身斑駁，經歷過很多凄美的故事、很多艱辛的旅程。漁家最能感受曠古的靜謐，伴著星光月色，輕風蛙鳴，漁人用微笑面對苦難與風浪。

居于小城，我總是懷想故鄉鹵汀河里野鴨一樣自由穿梭的漁船。漁姑的清純，咿呀的棹櫓聲，門前的菰蒲菱藕，木橋上的水牛鞭影，水色淋漓，水鄉生活豐盈而滋潤，年畫一樣吉祥平和。

喜歡聆聽黎國荃改編自婁樹華的古箏曲《漁舟唱晚》，腦中立現“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的詩意畫面。夕陽西下，群鷗飛翔，漁舟激起浪花；天色漸暗，漁人奮力搖起櫓，小舟箭般穿行，桃花源般的詩情畫意。

很是崇尚古人坐船親水的雅事。陸放翁“船頭一壺酒，船尾一卷書，釣得紫鱖魚，旋洗白蓮藕”，陳眉公“孤雁驚飛，秋色遠近，泊舟臥聽，沽酒呼盧，一切塵事，都付秋水蘆花”，張岱“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沈復“是日早涼，攜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

而今，漁船遠去，炊煙、草屋浸潤著淳樸的田園詩情。我時常佇立在小河邊，凝望潺潺流水和清泠水草，邂逅《詩經》年代的漁船，擷拾往昔的柔軟時光，以及日漸湮沒的善良和悲憫、古典和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