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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西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南昌 330022;2.首都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北京市“學習與認知”重點實驗室,北京 100048)
自戀作為心理學概念和結構具有相當長的歷史,受到了來自臨床心理學、社會/人格心理學以及精神病學等領域的眾多研究者的關注(Pincus & Lukowitsky,2010)。研究的重點包括對自戀的結構和分類的分析(Pincus,Ansell,Pimentel,Cain,Wright,& Levy,2009;Wright,Lukowitsky,Pincus,& Conroy,2010),以及自戀對個體心理社會功能的影響(Barry,Loflin,& Doucette,2015;Kauten & Barry,2014,2016)等。
有關自戀的測量存在很多爭議,其中爭議的焦點之一是自戀人格問卷(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Inventory,NPI)測量的有效性。NPI是社會/人格心理學領域應用最為廣泛的自戀問卷,但很多研究卻發現它與臨床診斷應用最為廣泛的問卷——自戀人格障礙(Narcissitic Personality Disorder,NPD)卻沒有相關,或相關很小(Miller,Gaughan,Pryor,& Kamen,2009)。Miller等(2009)研究表明NPI與NPD都與根據DSM-Ⅳ軸Ⅱ人格障礙進行的臨床結構性訪談的結果有相關,說明兩者都能測得自戀人格。但他們的研究結果表明自戀患者的NPD分數高于正常大學生,而正常大學生的NPI分數高于自戀患者。并且另有研究表明NPI與神經質和抑郁負相關,而與成就動機、自尊以及幸福感正相關(Brown,Budzek,& Tamborski,2009;Rhodewalt & Morf,1995;Watson,Little,Sawire,& Biderman,1992)。對這種看似相矛盾的結果,Miller等(2009)認為是由于臨床心理學與社會/人格心理學兩個領域對自戀人格的不同理解造成的。Pincus等(2010)認為NPI測量的是適應性自戀(健康/正常的自戀),不是病理性自戀。鑒于自戀測量的不統一和頗多的爭議,Pincus等(2009)在整合已有自戀問卷的基礎上,根據自戀人格障礙患者的臨床表現編制了一份既適用于臨床診斷又適用于社會/人格心理研究的病理性自戀問卷(Pathological Narcissism Inventory,PNI)。這份自戀問卷具有多個維度,包含自戀易損性和自戀夸大性兩個二階因子,以及條件自尊、剝削傾向、自我犧牲式自我提升、隱藏自我、夸大幻想、自我貶低,和特權憤怒七個一階因子。到目前為止,該量表已得到廣泛應用,已經被翻譯成多種語言并在不同文化下驗證了其信效度,成為臨床和社會/人格心理研究中最為常用的自戀量表之一(Barry et al.,2015;Karakoul,Triliva,& Tsaousis,2013;Morf,Schürch,Küfner,Siegrist,Vater,& Back,2016;李嘉,董圣鴻,王小桃,2018)。
自戀對個體的心理和行為具有顯著的影響。已有研究表明,正常/適應性自戀與個體的自尊存在顯著正相關,這種個體更能夠認同對自我的積極幻想,以及將自我描述為相對成功(Campbell,2001;Morf & Rhodewalt,2001;Sedikides,Rudich,Gregg,Kumashiro,& Rusbult,2004)。適應性自戀傾向的人對自我有一個正性的幻覺。這類個體更有上進心、滿足感,相對更容易成功。研究表明NPI可能測得的是適應性自戀的表現,因為這些自戀表現提高了個體效能(personal agency),并且提高了個體的自尊和主觀幸福感(Brown & Zeigler-Hill,2004;Campbell,Bosson,Goheen,Lakey,& Kernis,2007;Sedikides et al.,2004;Zeigler-Hill,2006)。而病理性自戀與個體的攻擊性行為具有緊密的聯系,高自戀的個體往往表現得更具有攻擊性(Barry,Grafeman,Adler,& Pickard,2007;Barry,& Kauten,2014;Barry et al.,2015;Bushman & Baumeister,1998;Thomaes,Bushman,Stegge,& Olthof,2008)。Miller,Gentile和Campbell(2013)發現自戀易損性與抑郁和焦慮顯著正相關。而在對經歷過創傷性事件的個體的研究中,Bachar等(2015)的研究發現,自戀易損性能夠顯著預測童年期遭受過性虐待的個體在成年后的創傷后應激障礙的癥狀。不論是自戀夸大性還是自戀易損性,都與特權感、不信任感和神經質具有相關(Cain,Pincus,& Ansell,2008;Zeigler-Hill,Green,Arnau,Sisemore,& Meyers,2011)。此外,自戀易損性與反應性攻擊具有強相關而自戀夸大性與工具性侵犯具有弱相關(Malkin,Zeigler-Hill,Barry,& Southard,2013)。國內也有研究者關注自戀對個體心理與行為的影響。比如,張永欣等(2016)的研究發現大學生社交網站使用、自戀和妒忌之間具有正相關,且顯性自戀的水平調節了社交網站使用與妒忌的關系。丁倩等(2016)在對自戀人格、自拍行為與積極情緒的關系研究中發現三者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在廖小偉等(2015)的研究中,自戀、敵意認知與戀愛暴力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且敵意認知分別完全中介了隱性自戀與軀體攻擊、心理虐待和脅迫的關系。但是,國內自戀相關的研究多采用的是NPI和周暉等(2009)編制的自戀人格問卷(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Questionnaire,NPQ)。這兩種測量工具測量的都是適應性自戀(李嘉,董圣鴻,王小桃,2018)。因此國內關于病理性自戀對心理健康的影響的研究還留有較大空白。綜上所述,已有研究有單獨使用NPI或PNI,探討適應性自戀或病理性自戀與心理行為的關系,但沒有研究對比適應性自戀與病理性自戀對心理健康的不同作用。本研究將同時采用NPI和PNI兩個量表,考察適應性自戀與病理性自戀對個體心理健康的不同影響。
來自廣東和江西兩所大學的750名在校大學生參與本次調查。收回有效問卷709份,其中男生123人(17.3%),女生586人(82.7%);大一學生385人(54.3%),大二學生207人(29.2%),大三學生52人(7.3%),大四學生65人(9.2%)。被試年齡范圍為16~23歲,平均年齡19.48 ± 1.12歲。
1.2.1 病理性自戀問卷(Pathological Narcissism Inventory,PNI)
該問卷由Pincus等(2009)編制而成,由李嘉等(2018)翻譯成中文并在中國大學生群體中驗證了其信效度。該問卷共有52個項目,采用里克特6點量表計分,從0(一點也不像我)到5(完全像我)。量表包含7個一階因子:條件自尊、剝削傾向、自我犧牲式自我提升、隱藏自我、夸大幻想、自我貶低和特權憤怒;兩個二階因子,自戀夸大性(包括剝削傾向,自我犧牲式自我提高和夸大幻想)和自戀易損性(包括條件自尊、隱藏自我、特權憤怒和自我貶低)。在本研究中PNI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952,分量表自戀易損性為0.935,自戀夸大性為0.887。
1.2.2 自戀人格問卷(Narcissism Personality Inventory,NPI)
該問卷由Raskin和Hall(1979,1981)編制,包含40個迫選題,采用0,1計分。關于它的結構存在一定的爭議,通過因素分析方法,研究者得到2-4個不等的因子成份,而Raskin和Terry(1988)提取出了7個因子,并認為7個因子模型最符合DSM-Ⅲ的自戀人格障礙標準。鑒于該問卷因子成份的不穩定,本研究根據國外研究經驗只采用總分進行分析。在本研究中,該問卷的總體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816。
1.2.3 癥狀自評量表(Symptom Checklist 90,SCL-90)
該量表有90個項目(汪向東等,1999;王征宇,1984),采用里克特5點量表計分(1“無”,5“嚴重”),包含軀體化、強迫癥狀、人際關系敏感、抑郁、焦慮、敵對、恐怖、偏執、精神病性和其他10個因子,總分用作總體心理癥狀指標。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974。
運用SPSS19.0對收集到的數據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差異比較和Pearson相關分析,用Lisrel8.8進行結構方程模型分析。
PNI及其因子以及NPI得分的描述性分析見表1。為檢驗不同性別在各變量上的得分上是否存在顯著差異,對數據進行了t檢驗(見表1)。差異檢驗結果顯示,除剝削傾向和自戀夸大性之間存在顯著性別差異外(t=2.621,p<0.01;t=2.484,p<0.05),PNI及其各因子得分與NPI總分均未表現出顯著的性別差異(t=0.132~1.903,ps>0.05)。在剝削傾向和自戀夸大性上,男性得分均顯著高于女性得分。

表1 PNI和NPI平均分和男女差異檢驗結果
注:括號里為標準差。*表示p<0.05,**表示p<0.01,***表示p<0.001,下同。
相關分析表明(如表2),PNI與SCL-90總癥狀指數及其各因子呈顯著正相關(r=0.225-0.404,p<0.001),與NPI的正相關也達顯著水平(r=0.109,p<0.01)。而NPI除與抑郁具有顯著負相關外(r=-0.093,p<0.05),與SCL-90總癥狀指數及其因子無顯著相關(r=-0.064-0.063,p>0.05)。偏相關分析表明,在控制了自戀易損性的影響之后,自戀夸大性與SCL-90總癥狀指數及其各因子的相關均未達顯著水平(r=-0.089-0.044,ps>0.05),與NPI呈顯著正相關(r=0.194,p<0.001)。在控制了自戀夸大性的影響之后,自戀易損性與SCL-90總癥狀指數及其各因子呈顯著正相關(r=0.226-0.411,p<0.001),與NPI的負相關也達顯著水平(r=-0.102,p<0.01)。

表2 SCL-90,自戀人格和病理性自戀的偏相關
采用結構方程建模方法進一步驗證大學生自戀與心理健康之間的關系。以病理性自戀的兩個二階因子自戀夸大性和自戀易損性為外源潛變量,病理性自戀的七個因子為外源觀察變量;采用平衡法(吳艷,溫忠麟,2011)對NPI的項目進行打包形成4個項目包并將其作為適應性自戀的外源觀察變量,將NPI作為外源潛變量;總癥狀指數為內生潛變量。SCL-90的10個因子為內生觀察變量,進行結構方程模型分析。結構方程模型檢驗表明假設模型是恰當的(p<0.001)。模型的擬合指數為:2=784.26,df=183,2/df=4.29<5,NFI=0.97,NNFI=0.97,CFI=0.97,SRMR=0.052,RMSEA=0.068。其中,自戀易損性對心理健康的影響達到顯著(b=0.62,t=6.33,p<0.001)而自戀夸大性(b=-0.14,t=-1.77,p=0.078)和NPI(b=-0.08,t=-1.94,p=0.054)對心理健康的路徑系數達到邊緣顯著(見圖1)。
為考察個體在病理性自戀量表的得分情況,研究中對PNI及其各因子的得分進行了分析。描述性數據分析表明,從PNI的總均分來看,大學生總體上沒有病理性自戀傾向(平均分為2.23,量表的理論中點為2.5)。其中得分相對較高的因子有自我犧牲式自我提升、隱藏自我以及夸大幻想(2.5分左右)。自我犧牲式自我提升表現為以一種所謂的利他行為來維持自我形象,隱藏自我表現為不向他人展示自己的需求和錯誤,夸大幻想的個體?;孟氤晒退说馁澷p(Pincus et al.,2009)。我們認為大學生具有一定程度的自我犧牲式自我提升、隱藏自我和夸大幻想與大學生的年齡與所處的環境是相一致的。大學生處于青少年晚期,是獲得自我同一性的重要時期,這個時期會覺得自己能力很強,并且容易采用自我夸大的方式以獲得自尊。而且在中國的社會大背景下強調的是集體主義和不給他人添麻煩的原則,使得處于社會中的個體表現出更多的親社會行為和更少的表露自己的需求。

圖1 適應性自戀、病理性態自戀、與心理健康的結構方程模型
為了檢驗自戀的性別差異,研究中采用t檢驗對不同的性別在適應性自戀和病理性自戀上的得分進行了差異比較。分析表明,NPI總分不存在顯著的性別差異,這與以往的研究中所發現的男性顯著高于女性是有出入的(Ames,Rose,& Anderson,2006)。但我們認為這是可以解釋的。近些年女權運動迅速發展,男女平等的思潮在人群中廣泛傳播,這也使得以往的男尊女卑的思想(比如,男性往往被認為更應該獲得權力或者是群體中的領導者等)日趨淘汰?,F今的男女平權思想也使得與自戀特質相類似的男女性特質表現出更小的差異性。在對病理性自戀的分析中,除了男性在剝削傾向和自戀夸大性上顯著高于女性之外,PNI總分和剩下的其他因子之間并未表現出顯著的性別差異。
首先在本研究中,偏相關分析表明NPI與PNI的二階因子自戀夸大性具有顯著正相關,而與自戀易損性具有顯著的負相關,這也與以往的研究結果相一致,即認為NPI測量的只是自戀的夸大性方面(Cain et al.,2008)。其次,NPI除與SCL-90中的抑郁因子具有顯著的負相關之外,與總癥狀指數及其大部分因子呈負相關,但均未達顯著水平。該結果與國外的相關結果基本一致。國外研究表明NPI的得分與神經質、羞愧和抑郁之間呈顯著的負相關,而與自尊呈顯著正相關(Miller & Campbell,2008;Pincus et al.,2009;Rhodewalt & Morf,1995;Samuel & Widiger,2008;Sedikides et al.,2004;Watson et al.,1992)。自尊是心理健康的保護性因素,因此NPI與抑郁的負相關是符合邏輯的。結構方程模型的結果表明,NPI得分對個體在SCL-90上的得分之間的路徑系數為b=-0.08,t=0.054,也即NPI對總癥狀指數負向預測作用達到邊緣顯著水平。個體NPI得分越高,總癥狀指數越低,心理健康水平越高。最后,相關分析表明病理性自戀總分與心理總癥狀指數顯著正相關,偏相關分析表明PNI的二階因子自戀易損性與SCL-90及其各因子的得分之間具有顯著的正相關,而自戀夸大性與心理健康的負相關未達顯著水平。結構方程模型分析的結果進一步表明,病理性自戀的二階因子,自戀易損性能夠顯著的預測個體的心理健康水平,而自戀夸大性對心理健康的影響達到邊緣顯著水平。這與已有研究的結論是一致的。Dickinson和Pincus(2003)認為比起自戀夸大性,自戀易損性的個體表現得更為適應不良。Miller等(2013)的研究發現自戀易損性比自戀夸大性更能預測個體的心理健康。Keene和Epps(2016)在研究童年期創傷對成年后攻擊性行為的影響中發現,控制自戀易損性后,自戀夸大性與攻擊和特質憤怒之間的相關未達顯著水平;而控制自戀夸大性后,自戀易損性與攻擊和特質憤怒仍具有顯著相關。
從以上結果可以看出,病理性自戀與適應性自戀對心理健康的作用是不同的??傮w來說,正常/適應性自戀和自戀夸大性對個體的心理健康可能起到微弱的保護作用,而自戀易損性則對個體的心理健康具有明顯的破壞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