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一
摘要:毛姆的作品《面紗》發生在中國香港這一城市背景下,延續了毛姆作品中一貫的異域特色。文章從比較文學形象學的角度出發,重點剖析作品中出現的幾個代表人物,通過他們的言談舉止發現《面紗》下中國形象的多重性。第一,受西方社會集體無意識的優越感影響,毛姆對中國有一定程度的誤讀,在他筆下的中國也是一個落后混亂的殖民地;第二,毛姆從自身對東方神秘文化的濃厚興趣出發,將筆下的中國塑造為玄妙神秘的文化古國;第三,在老莊思想的滲透下,《面紗》中的中國亦是一處恬靜淳樸的世外桃源。文章從這三點出發,對《面紗》中的中國形象做出了全面闡釋。
關鍵詞:面紗;形象學;中國形象;多重性
一、落后混亂的殖民地
巴柔認為:“看似個人創作產物的異族形象事實上是創作者所處社會的產物。形象受社會和時代條件的制約,反映的也是當時社會的整體看法和觀念,是群體想象的結晶。”《面紗》的主要描述對象是在華西方人,他們以固有的西方認知模式與停滯的中國現狀產生對抗與融合。透過他們的雙眼,我們可以看到一個脫離于西方現代文明之外的中國形象。在《面紗》中,有大量借人物觀察對周圍景觀做出描述的段落,其中尤以凱蒂的視角居多。作為英國中產階級家庭的一員,凱蒂深陷于倫敦奢華浮夸的社交圈,在來到中國之前,她是西方社會中輕佻虛榮的空殼女人的典型。當她帶著西方文明下唯物質為上的作風與對神秘中國的好奇來到香港后,現實與理想間的落差讓凱蒂的視線停留在中國“丑陋”的那一面——骯臟與混亂是凱蒂對香港這座城市的印象。沃爾特·李普曼曾提出定型理論,他將這一理論定義為“一種認知方式,對整個被認知群體的形成一種簡單、固定的印象。”在這種潛意識的偏見中,中國落后的一面被無限放大化。湄潭府在凱蒂的初始印象中是一個瘟疫肆虐的蠻荒之地,在這里,人們成批的死去,幾乎來不及埋葬尸體;這里是一個空空蕩蕩遠離西方文明的地方。
霍桑曾指出:“人們將一個人一個群體,或一種制度定義為他者。是將他們置于人們所認定的自己所屬的常態或慣例的體系之外。”在《面紗》中,與在華西方人相對應,作品中出現了另一類群體——服侍他們的中國奴仆。他們作為凱蒂社交圈之外的群體,成為毛姆中“他者”的代表。在作品開頭,凱蒂與唐生偷情時聽到有人動了一下門,唐生為了讓凱蒂從害怕偷情暴露的擔憂中解脫出來,對她說:“這一定是傭人搞的。除了中國人,沒有人上來就那樣擰把手。”這是對中國人禮儀問題的成見。在西方文明與中國文化無法對等的大背景下,雖然毛姆對中國文化極其喜愛,但是他以中國為背景書寫的作品或多或少地帶有對他者的變形。這些描述既是對中國人的真實反映,也帶有一定的主觀成分。在殖民與封建兩座大山重壓下的中國,城市經濟落后、人民食不果腹,同時長期處于封閉環境中的中國人必定會對外來人產生好奇之情,這些情況是確實存在的;但“令人厭惡”這一明顯帶有主觀意識的詞語以及“以偏概全”的自我主張表明《面紗》中存在著對他者的誤讀。從這一層面出發,《面紗》下的中國在自大的西方人眼中,無疑是一個落后混亂的殖民地。
二、玄妙神秘的文化古國
毛姆生活的時期正值維多利亞繁榮期,在經濟高度發達與侵略空前擴張的形態下,西方人大都積極樂觀,將自己視為世界的英雄、弱小者的主人。《面紗》中瓦爾特仿若是湄潭府的救世主,“降臨”到勞苦大眾中實現他們對生命的渴望;但是,利益與金錢的擠壓也讓人們的心靈世界飽受折磨,于是神秘主義異軍突起,成為西方人競相關注的對象。在眾多神秘主義中,東方神秘主義尤為凸出,蘊含在東方神秘主義中的玄妙詭譎深深吸引著西方人。在研究中國文化的浪潮中,毛姆不免受其影響。在眾多文化中,他對老莊思想的興趣最為濃厚,《面紗》中,毛姆借韋丁頓這位“中國通”之口,多次提到了“道”。
韋丁頓是凱蒂思想轉變過程中的關鍵人物。他在中國待了二十年,宛然成了一位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在他嘴中有許多這片神秘國土上的奇聞異事,也時常會冒出中國小說和中國歷史中的故事。韋丁頓是毛姆思想中的一個側面,在毛姆眼中,西方自有其文明缺陷,于是他希望可以在東方神秘思想中得到解脫,獲得重生的機會,以此拯救西方日漸沒落的精神世界。毛姆收起了西方人集體無意識的驕傲自大,將中國視作一個可以治愈西方人精神創傷的神秘國度。凱蒂苦苦追尋著人生的意義,當她問韋丁頓是否知道自己找的東西是什么,韋丁頓的回答是“道”。毛姆向讀者暗示,迷失在物質中的西方文明如果想要尋得精神上的皈依,就要回到遙遠神秘的東方文化中來。這場東方之旅讓凱蒂這個西方社會的空殼女人在東方文化中尋到了靈魂的歸屬感,本來迷失自我的凱蒂最終獲得上了“靈魂上的安寧”。
在《面紗》中,韋丁頓的愛人滿洲格格具有極強的象征意義,她蘊含著毛姆對中國形象的理解,是東方文化的代名詞,亦是神秘中國的縮影。從滿洲格格的外貌看,她精致的妝容、華美的飾物、高雅的舉止是封建中國的象征,這一形象存留在西方人對中國的初始印象中。直到18世紀工業革命前,中國在西方人眼中一直是令人艷羨的理想國。中國成為殖民地后,雖然日漸沒落,但是延續千百年的貴族氣質并未改變。凱蒂在第一次見到滿洲格格后,“心里朦朦朧朧浮起一種遙遠、神秘的感覺。是的,她方才意識到這里是東方,古老、玄異、深邃的東方。從這位體態優雅的女子身上,凱蒂隱約看到了東方的理想和信仰。”滿洲格格喚醒了凱蒂內心深處對東方的向往,被西方文明侵略的中國,不僅是一座失去魂魄的殖民地。原始的東方隱藏著世間萬物的真相,它仿佛是一扇寫滿符文的門,門前是這個平庸雜亂的社會,門后是浩浩湯湯幾千年的文化盛世。
三、恬靜淳樸的世外桃源
巴柔在對“他者”下定義時,表示形象是以一個作家、一種集體思想中的在場成分(對異國的感知、理解和想象)置換了一個缺席的原型(現實中的異國)。所以,形象具有主觀性。形象的形成帶有自己的向往,同時也帶有自我審視和反思。自凱蒂進入中國以來,她對中國形象的認知先后經歷了落后混亂的殖民地到玄妙神秘的文化古國這一過程,同時我們不難發現,《面紗》中不只存在這一個相互矛盾的中國形象——與霍亂肆虐的天災人禍不同,在《面紗》中還存在著怡然自樂的自然景象。當我們已經熟悉凱蒂印象中“骯臟混亂”的香港,毛姆又將情景轉移到湄潭府,在湄潭府,我們看到了一個與香港完全不同的地方。固然湄潭府依舊擺脫不了殖民地的落后停滯這一事實,但凱蒂同時看到了湄潭府優美的風景,這實際上也是凱蒂思想觀念轉變的結果。湄潭府的霍亂并未結束,死亡的恐懼仍然存在,環境并未改變,變化的是凱蒂的認識層面。在韋丁頓這位東方智慧者的引領下,凱蒂逐漸看到了中國獨特的一面。
竹子在毛姆筆下,是中國的典型景觀。凱蒂來到湄潭府看到的第一處自然景色就是成片的竹子,無論是英國還是香港,都屬于典型的城市風采,距離自然較為遙遠。所以當凱蒂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中國的自熱風光時,這片竹林讓凱蒂略有恐懼,“似乎竹林里藏著什么人,正注視著她經過似的。”隨著凱蒂與沃丁頓的深入接觸,凱蒂不僅開始接受中國古老神秘的哲學思想與審美需求,并且開始發自內心的去發現中國的美。所以與初見竹林的恐懼不同,凱蒂開始欣賞湄潭府的田野景象,她看到的是“稻田與水牛,男孩與農民,黃昏與微風”這樣一個怡然自得的生活場景,如此悠然的生活狀態,讓人不禁想到陶淵明筆下“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的世外桃源。在這一個場景中,人與自然高度和諧,萬物祥和,一派生機,儼然是毛姆心中希望中國維持的模樣。毛姆把場景拉回到中國古代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這種描述顯然與20世紀初的中國現實不符。20世紀初的中國災難不斷,將中國形象塑造為恬靜淳樸的世外桃源更多的是來源于毛姆的想象。毛姆從質疑西方文明出發,將中國作為前工業社會,以此來批判現代西方工業社會下的文明。毛姆的用意在于,讓西方人從中國的古老智慧中發現存在的意義,來抵抗現代文明沖擊下人性冷漠、物欲橫流的世界。
或許是因為遠離了文明,自然環境下的中國顯得格外動人。現代科學技術的沖擊讓西方社會充滿迷惘與懈怠,毛姆認為,抗爭的方式就是回歸自然。田園牧歌式的桃源生活仍然是毛姆對他者的想象,《面紗》下的中國在理想與傳統間保持著距離,毛姆隔著一層輕薄的面紗,為我們呈現出一個混合著情感與理性的多重性中國。
四、結論
隨著西方文明弊端的暴露,對東方文化的研究逐漸成為潮流。在這一背景下,毛姆筆下的《面紗》雖然沒有脫離西方人的偏見,但是也超越了西方人的固有認知,呈現了一個文化底蘊深厚、自然風景優美的中國形象。《面紗》下多重的中國形象同時并存也是一個循序漸進的認知過程,毛姆借由凱蒂對其進行了還原,讓我們意識到他人言論中的國家形象太過狹隘,只有接近一個國家,才能完全地了解一個國家。無論是透過西方的眼光看東方還是透過東方的眼光看西方,都是為了從差異中發現相同,從而實現更好地融合。在全球化的今天,我們已經不單單去尋求某一國家或某一民族的出路,致力于解決全人類的困境才是形象學研究應該遵循的主流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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