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廢為寶”破解畜禽污染

種養互促、循環利用曾是中國幾千年農業文明的經典范式，農畜生產有“肥”無“廢”。現在，畜禽養殖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已在全國層面鋪開，一年來情況正在出現趨勢性變化。

在有機肥生產車間，范慶奎隨手抓起一把黑色顆粒狀有機肥遞給記者：“你聞聞，處理完以后，一點臭味都沒有，裝袋后就可以賣了?！?/p>

而在不遠處，用黃色編織袋封裝好的成品則被碼垛成墻，等著被售賣到周邊蔬菜種植大棚進一步“消化”。

范慶奎是山東省濟南市商河縣的名人。有著10年蛋雞養殖經驗的他，從3萬只雞起步，逐步發展到5萬只、10萬只，養殖規模不斷擴大，產蛋量節節攀高。

更讓人嘆服的是，別人頭疼的雞糞卻成了范慶奎眼中的商機——“2013年上馬有機肥生產線，雞糞、秸稈、蘑菇菌渣十里八鄉有的是，如今一年能產3萬噸有機肥呢，環保又創收?！敝v起自己每年把3萬噸臭不可聞的濕雞糞“變廢為寶”的故事，范慶奎頗為自豪。

種養互促、循環利用曾是中國幾千年農業文明的經典范式，農畜生產有“肥”無“廢”。但伴隨畜禽養殖實現規?；?、商業化的根本性轉變，傳統種養循環關系被打破，巨量畜禽類污、死體、墊草墊料淪為廢棄物。

農業部數據顯示，我國每年畜禽糞污產量達38億噸，綜合利用率約60%。每年15億噸左右的畜禽糞污變“肥”為“廢”，成為農業面源污染的最大元兇。

2016年年底，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四次會議指出，加快推進畜禽養殖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關系6億多農村居民生產生活環境，關系農村能源革命，關系能不能不斷改善土壤地力、治理好農業面源污染，是一件利國利民利長遠的大好事。要求“以沼氣和生物天然氣為主要處理方向，以就地就近用于農村能源和農用有機肥為主要使用方向，力爭在‘十三五’時期，基本解決大規模畜禽養殖場糞污處理和資源化問題”。

現在，距離此次部署提出要求轉眼已近一年，我國的畜禽養殖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利用進展如何？

“變廢為寶”大潮來臨

“以前真是沒把糞污太當回事，直接運到自家地里了事。2017年8月份鎮政府通知要按標準建硬化糞池，不能再隨隨便便處理?！睆氖吗B豬行業已有8年的孔慶軍告訴記者，如今周邊養殖戶都已陸陸續續建好“防雨、防滲、防溢流、池面加防異味散發的覆蓋物”的硬化糞池。

孔慶軍的兩座養豬大棚建在山東省濱州市惠民縣麻店鎮曹家村東郊，如今大棚里還養著200來頭大白豬，兩座硬化糞池就建在大棚的東側?！?017年十一期間完工的，地下糞池24立方，地上堆肥池60平，花了將近兩萬塊錢，算是近幾年最大的一筆花銷了?！笨讘c軍指著兩座糞池講道，現在糞污都是先排入地下糞池沉淀，“等來年開春就收拾到地上糞池發酵一段時間，然后運到咱家地里。”

中國農業科學院農業環境與可持續發展研究所副所長董紅敏從事這一領域研究已近30年。她向記者解釋說，糞污本身除了氮磷等營養外，還會含有多種其他元素，如未經處理直接排放或不合理使用，就容易造成環境污染，因此，對中小規模養殖戶而言，畜禽糞污要經過堆積發酵等措施JS3/4n9UqTK7G/MLkRAAfn2kz3bvqmO4VbAK46JpbMk=處理后再還田，保證糞污資源化利用的安全。

記者采訪發現，相較于孔慶軍等中小規模養殖戶的傳統堆肥發酵還田，大規模養殖戶、養殖場探索畜禽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的流程則顯得更為成熟，資源化也更為多元。

山東省畜牧獸醫局局長唐建俊介紹說，山東省境內的銀香偉業、中裕食品、現代牧業等一批大型農牧業企業早在多年前就已主動走上種養互促、循環發展之路，探索出多種畜禽廢棄物資源化利用模式。

在濟南市現代牧業商河牧場采訪時，現代牧業環保中心負責人王建鋒介紹，商河牧場在2013年上馬之時就走了循環農業之路?！白匪萜饋?，我們最早探索循環農業是2005年，在馬鞍山牧場搞的。等到了2011年建蚌埠牧場那會兒，我們的所有牧場就都開始推行循環農業模式了?！?/p>

如今，占地2580畝的商河牧場奶牛存欄2.42萬頭，每日沼氣產量約3.8萬立方米，折合發電1.4萬千瓦時，日產固肥415噸、液肥近2000噸?！耙呀泴崿F了‘牧草種植——奶牛養殖——沼液還田——產品加工’一體化全產業鏈模式，農場自身循環利用非常流暢。”

此外，近一年來，《農業資源與生態環境保護工程規劃（2016-2020年）》《關于加快推進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利用的意見》等的出臺，農業部、財政部聯合啟動中央財政畜禽糞污資源利用項目，乃至“史上規格最高”的全國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利用會議召開，無不顯示出國家對畜禽廢棄物“變廢為寶”的支持力度。

“2017年以來，農業部把畜禽養殖廢棄物資源化利用作為重要政治任務，確立了‘一年鋪開、三年見效、四年完成’的工作目標?！鞭r業部畜牧業司司長馬有祥向記者透露，未來將多措并舉，確保“十三五”期間基本解決規模養殖場廢棄物資源化利用問題。

在董紅敏看來，從中央政府到地方政府，從中小養殖戶到大型企業，從產業到科研，畜禽廢棄物資源化進展全面發力，畜禽養殖廢棄物被當作資源再利用的理念正在全面回歸?！拔覈笄輳U棄物處理和資源化整體水平不高，但在政府高度重視下，情況正出現趨勢性變化。畜禽廢棄物資源化大潮已經來臨，而且是全方位的。”

“看上去很美，做起來真難”

循環農業的前景雖然“看上去很美”，但也有人感嘆現實中“做起來真難”。

在近兩個小時的采訪中，惠民縣石廟鎮大霹靂莊村百牧肉牛養殖場總經理范子軍始終一臉愁容，直言循環農業“投資大、成本高，市場未打開”。

一年多前，范子軍涉足循環農業，投入了“全部家底，另加政府扶持資金、銀行貸款，總共700多萬元”。如今，養殖場里有163頭西門塔爾牛，牛產生的糞便輸送到沼氣池發酵，沼氣用做燃料和發電，沼液、沼渣作為600多畝玉米、菠菜、西蘭花，大蒜等作物的有機肥料。

范子軍遭遇的首次“滑鐵盧”就是他寄予厚望的綠色蔬菜：使用沼渣、沼液做肥料的作物口感好，但成本高出很多，產量低且長相不好看。“水果蔬菜販子都不愿意收，使勁壓價，折騰到最后是成本高卻價格低?！?/p>

馬有祥坦言畜禽糞污資源化確實面臨成本優勢不明顯、終端產品銷售渠道不暢通、資源化利用難入網等諸多難題?！袄眯笄菁S污生產的糞肥、生物天然氣、電，成本明顯高于化肥和化石能源，此外畜禽糞肥運輸成本也要高于化肥?！?/p>

花了將近兩萬塊錢修建硬化糞池的孔慶軍則是另一種煩惱。“養豬少于500頭沒有補貼，那兩萬塊錢都是我自掏腰包?！?/p>

孔慶軍說，他在養豬大棚旁的兩間住房一直沒舍得花錢修葺，沒承想建硬化糞池卻花掉了當年30%以上的養豬收入，這讓他連連嘆息自己運氣不好：往年3毛/塊的紅磚漲到6毛/塊，2016年最高能到10元/斤的生豬價格，如今卻在 6.7-6.8元/斤之間徘徊?！?017年是磚貴，沙子貴、水泥貴，人工費也責，但豬肉價格便宜，全讓我碰上了。”

記者來訪中了解到，范子軍耗資40萬元的沼氣設施拿到25萬元環保扶持資金，范慶奎的有機肥生產線“每年都能有點政府補貼”，但小規模養殖戶畜禽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投入普遍自掏腰包。

畜禽養殖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的扶持資金向畜牧大縣和規?；B殖場傾斜是既定之策。從國家發改委此前發布的消息看，近幾年，畜禽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資金重點用來支持規模養殖場標準化改造、農村沼氣工程建設，而未來的支持重點則是200個以上畜牧大縣。

這一政策從污染治理的角度看有其合理性。據農業部數據，全國586個畜牧大縣糞污產生量占全國一半，且相對集中，是養殖廢棄物資源化利用的重點和難點。同時，大型規?；B殖場的廢棄物排量也多于小型養殖戶。

但小規模、大群體與工廠化養殖并存是我國畜禽養殖的一大特點。以山東為例，截至2017年6月，山東省主要畜禽養殖規模場和專業戶191559家，其中，規模養殖場37366家，專業戶154193家。

董紅敏據此提醒，遭受成本困擾的不僅是畜牧大縣和規?；B殖場，從民生角度講，扶持資金的傾斜無疑使數量遠多于大規?；B殖場的中小規模養殖戶承受更大的壓力。

政府發力“三支箭”

此外，國家對畜禽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利用的扶持資金總量仍顯不足。

“相較于整體養殖規模來講，國家資金支持規模還是杯水車薪。重點扶持部分畜牧大縣和規模養殖場除了帶動示范作用外，也出于資金有限的考量?！倍t敏這一觀點在受訪專家中具有普遍代表性。

以2017年為例，中央財政安排用于支持畜禽養殖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利用的資金只有20億元，加上地方配套資金，即使聚焦于數百個畜牧大縣進行年度分批推進依然捉襟見肘。

“相信未來幾年，國家對畜禽養殖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的扶持力度還會不斷提升?！碧平「嬖V記者。

在受訪專家看來，推進畜禽養雅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盡管已在全國鋪開，但還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在加大資金支持力度，完善環評、考核等制度體系，破解資源化利用難入網，畜牧業轉型升級等工作的同時，還需特別發力“三支箭”，加快畜禽廢棄物利用的全面開花結果。

其一，積板倡導建立跨省、省級、市級的產業發展聯盟。比如范子軍等頭疼的“產業鏈沒有完全打通”的問題，通過產業聯盟的作用，可將區域內資源實現有效對接，發揮產、銷、學、研協作，從而促進產業鏈條的流暢，盡快激活潛在市場。

“山東是種植、養殖大省，省內年有機肥需求大約6000萬噸，可以實現自給自足，但對于種養不匹配的省份而言，跨省際聯盟的作用將更加凸顯。”唐建俊說。

其二，加快地方主管部門職能和架構變革。據唐建俊介紹，以前地方主管部門的工作主要圍繞畜禽養殖、疫病防控，對糞污治理的人才儲備、部門設置等明顯存在不足?！案魇∠嚓P主管部門，設有畜禽環?？剖业?，只有山東、江西等極少數幾個省份?！?/p>

其三，繼續強化科研、技術對畜禽養殖廢棄物處理和資源化的支撐作用。在董紅敏看來，中國幅員遼闊，不同地域需要采用不同的廢棄物處理和利用模式，確定不同的標準，還需推進畜禽廢棄物處理裝備、臭氣控制等技術研發，這都有賴于繼續強化技術研究來進一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