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女的故事》，用幻想影射歷史

2017年，美劇《使女的故事》拿下5座艾美獎，讓32年前的同名小說再度火爆起來，登頂《紐約時報》、亞馬遜等暢銷書榜。讀者被書中光怪陸離的未來世界吸引，紛紛給小說貼上科幻標簽。但其作者，有加拿大文學圈“全能女王”之稱的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說：“這不是科幻小說，是推想小說。”她認為自己寫的可不是星際穿越、時間旅行，也不是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而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歷史，正在發(fā)生的現(xiàn)在，以及可能發(fā)生的未來”。

《使女的故事》描繪了一個丑陋的“烏托邦”：在未來美國，污染導致生育率降低，東北部政變成了神權(quán)獨裁國家——基列國。女性成為國家財產(chǎn)，不能生育的成為仆人，或被分配到核區(qū)；有生育能力的被訓練成使女，為主教生兒育女。

小說中，阿特伍德構(gòu)建了等級森嚴的畸形男權(quán)社會。男性中最有權(quán)勢的主教制定法律，控制女性；女性按功能被分成三六九等，包括主教妻子、使女、嬤嬤、女仆；使女與主教定期舉行“受精儀式”，兩人先口誦經(jīng)文，之后在主教妻子的膝下交合；嬤嬤對使女灌輸所謂的奉獻教育，反抗者將被電擊、割禮或亂石砸死。小說的女主角奧芙瑞德，原本生活在愜意自由的美國，政變使她淪為基列國使女，被迫與丈夫、女兒分離。她一面假裝與主教調(diào)情、周旋，一面暗暗堅持“我是我”的信念。她一遍遍念著原來的名字，回憶過去的生活，和地下組織接觸，不斷在被洗腦和自我意識間游離、掙扎。最后，她逃離主教家不知所蹤，只留下一盤磁帶向后人講述地獄里的故事。

“我寫的都是在歷史上發(fā)生過的事。”阿特伍德說，基列國絕非空穴來風：集體處決、禁奢法、焚書、黨衛(wèi)軍生命之泉計劃、阿根廷將軍偷竊幼童行為，這些歷史畫面的影子都隱藏在書中。

書中還有些電視劇刻意抹去的內(nèi)容，比如，小說里沒有黑人角色，因為在新國家黑人被視為受詛咒的人種，都要被派遣到美國中西部；也沒有猶太角色，因為猶太人要么被趕回以色列，要么被扔到海里。而正是這些細節(jié)，讓小說在特朗普上臺后的美國引發(fā)了高度關(guān)注。2017年1月，特朗普簽署“禁穆令”；3月，美國副總統(tǒng)彭斯舉行了討論取消女性生產(chǎn)保險的會議；9月，美國政府明確禁止變性人服役……這一系列變化讓阿特伍德在接受《時代周刊》采訪時說：“美國變成使女的世界，不是沒有可能。”

有人問阿特伍德：你是未卜先知嗎？事實上，在寫《使女的故事》時，她就身處冷戰(zhàn)時期的柏林。坐在公寓的破舊桌子邊，用德語打字機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打出小說時，她內(nèi)心想的是，永遠警惕看似有序的美好世界，背后暗涌的可能是人性的退步和毀滅，她說：“我生長在‘二戰(zhàn)’時代，知道秩序和進步有可能一夜之間被摧毀。”在出版《使女的故事》時，她寫下這樣一個詞：切記。

小說中有很多金句，其中兩句最為經(jīng)典，一是奧芙瑞德在被洗腦時自我提醒：沒有什么會一瞬間改變，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你還未發(fā)現(xiàn)不對勁就被燙死了。另外一句是流傳在使女中的拉丁語名言：不要被惡人打敗。其實，用這兩句話形容阿特伍德的人生，同樣貼切。

阿特伍德6歲開始寫詩，高中立志當作家，25歲出版詩集《圓圈游戲》，一舉拿下加拿大文學最高獎——總督獎。然而，當阿特伍德逐漸深入加拿大文學圈，才發(fā)現(xiàn)其中的壓抑和陰暗。

首先是女性的弱勢。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加拿大，對女性的要求是回歸家庭、維護傳統(tǒng)。阿特伍德遇到過不允許女性進入的圖書館，聽過有人問她寫那么多詩后何時自殺的嘲諷，也見識過編輯將她的稿子隨手丟掉的情況。從那時起，阿特伍德開始著重描寫加拿大女性的生活現(xiàn)狀，比如《可以吃的女人》中深受家庭生活壓抑的營銷員、《身體傷害》中苦苦追求自我實現(xiàn)的女記者等。這讓她以女權(quán)代言人的形象在加拿大成名。

20世紀五六十年代加拿大作家的“消極怠工”也讓阿特伍德氣憤不已。一年里，整個國家出版的詩集不超過20本，小說不超過5部，本土文化圈被英美兩國占領(lǐng)。1961年，阿特伍德去美國哈佛深造，學習期間憤憤不平：為什么研究美國清教徒文學都能獲得博士學位，而加拿大文學在本國的大學、甚至中學課堂里都沒有立足之地？于是，她放棄讀博，回加拿大一邊在調(diào)查公司打工，一邊寫作。

20世紀70年代，阿特伍德撰寫大量文學評論，推出暢銷評論集《生存》，從文化、心理、歷史等方面剖析加拿大文學，犀利地批判加拿大作家根深蒂固的殖民地心態(tài)，把原本獨特的民族傳統(tǒng)和個性消耗殆盡。如此言論招致許多同行反擊，有人甚至喊她“卷發(fā)妖女”。阿特伍德干脆隱居到安大略省的小村莊專心寫作，還聯(lián)合幾位加拿大作家組建基金，為本土作家提供資金支持。因此，她常被視為加拿大文學覺醒的領(lǐng)軍人物。

1985年，阿特伍德出版《使女的故事》，在全球聲名大噪，之后《羚羊與秧雞》《盲刺客》等作品更讓她多年都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2017年，隨著電視劇熱播，她又一次登上候選名單，賠率僅次于村上春樹。

除了寫作，阿特伍德還是個發(fā)明家。她發(fā)明一個遠程簽署設(shè)備，可以讓人在任何地方通過平板電腦打出自己的筆跡。如今她擁有多項類似專利，成立多家公司，每天推著小車出門買菜，給鄰居看手相，在家上推特宣傳環(huán)保理念，成了個時髦的老太太。她還寫了一本小說，鎖在保險柜里，準備100年后印出來，“希望能與未來人完成連接”。

既有歷史、民族情懷，又有未來意識，就不難理解為什么阿特伍德被稱為“全能女王”了。

（摘自《環(huán)球人物》2017年第19期。作者為該刊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