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者
早在中英關系的里程碑——1972年兩國正式建立大使級外交關系之前,冰層就已經開始松動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英國就采取了與它戰后的重要盟國美國不同的政策——“保持一只腳在門內”,尋找繼續在華貿易的可能性。所以在1950年初,英國就在西方國家中率先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1954年兩國建立代辦級外交關系。但由于聯合國席位問題和臺灣問題的漫長談判,直到1972年,兩國才正式建立大使級外交關系。
在冰面之下,民間往來更為深入持久。英國48家集團前主席杰克·佩里(Jack Perry)就是代表之一,他1953年沖破重重阻力,率15家英國公司代表訪問中國,簽訂了西方商界與中國的第一個貿易協定,他也因此被稱為中英關系的“破冰者”。

某種程度上,“佩里”這個姓氏已經成為中英“破冰”的代名詞。從杰克·佩里開始,到他的兒子,再到孫子,三代人都是這段歷史的講述者和傳承者。我們在倫敦佩里家中見到了這個家族的第二代——杰克·佩里的兒子斯蒂芬·佩里(Stephen Perry),他也是現任的48家集團俱樂部主席。因為父親的開創之舉,人們習慣稱他為“小佩里”。父親杰克·佩里已經去世,但他當年和中國交往的印跡在這個家里隨處可見,各種書籍、照片、老物件,包括在中國已經難覓的初版紅寶書“毛選”,甚至還有畫家友人送的一幅《五子登科圖》——因為“老佩里”有五個孩子,佩里一家和中國的情感聯系可見一斑。
在當年的特殊歷史環境下,是什么激發了老佩里去開啟破冰之旅?這仍是縈繞我們心頭的第一重疑問??梢韵胂?,這個問題斯蒂芬·佩里已經被問過很多次了,但他說,實際上每個提問者的出發點都有細微的不同,比如很多人會問:“為什么你的父親杰克·佩里當年認準了中國呢?”小佩里認為,這個問題應該是:“為什么中國選擇了杰克·佩里?”
“我的祖父母是來自東歐的猶太人,逃亡到英國,白手起家。他們當年住在東倫敦的貧民窟,20多人擠在一起,沒廁所,沒暖氣,生活困窘。后來歐洲法西斯主義興起,席卷倫敦,對猶太人的迫害很嚴重。猶太人和曾受猶太人幫助的碼頭工人們想盡辦法阻擋法西斯暴行,我父親當時是其中一員,逐漸成為共產主義者?!稹笥钟瓉砝鋺?,我父親也是第一批反對冷戰的人,主張以貿易合作代替封鎖。1952年,父親參加了尋求東西方經濟合作的莫斯科會議,他是英國代表團的秘書長。在會議之前的一次聚會上,父親遇到了中國代表團秘書長冀朝鼎,他說著完美的美式英語,我父親一開始還以為他是一個美國人。他們談起了中國的很多政策,特別是周恩來總理對加強中英貿易往來的想法,一周后冀朝鼎再次約他見面,故事就由此開始了。時任倫敦出口公司總裁的父親被看作成功的企業家,同時也對冷戰和中國有自己的見解。當時中國代表問他對中英貿易往來有什么了解,他說我什么都不了解,我就是個手工業制造商。然后中國人說我們需要你,需要像你這樣有傳統手工業制造背景的人,也需要像你一樣了解其中艱難的人。我們也不了解中英貿易,但我們信任彼此。于是破冰之旅就這么促成了,簽訂了總額3000萬英鎊的貿易協定,隨后以先遣團成員為基礎的48家集團也成立了。對中國來說,英國大概是歐洲第一個向新政權伸出橄欖枝的國家?!彼沟俜摇づ謇镎f。
1953年父親宣布要去中國時,斯蒂芬·佩里只有5歲,只知道父親要去一個遙遠的國家,而家人都不贊成。長大后他聽父親再次談起,一是當時正值朝鮮戰爭,西方掀起反華高潮;二是從英國去中國的旅途充滿艱辛和危險,從倫敦到香港要走7天,從香港到北京還需要3天,何況當時中國還被英國政府視為敵人;三是他不得不承擔巨大的經濟損失。但老佩里日后常常回憶令他終生難忘的第一次中國之旅,談起那艘從香港到北京的擠了幾百人的船。盡管那時候中國很貧窮,船上的人仍把最好的東西拿出來請他吃。老佩里感慨:“這就是中國人的方式。”
英國人發現可以從中國買很多東西,但是中國能從英國買什么呢?在各方協調之后,可做冬大衣的羊毛條成為中國向英國購買的第一種商品。“父親非常興奮,不管怎么說,這是一筆可操作的好生意。他從英國東北部約克郡買到了一批羊毛條,接下來的問題是怎么支付。通行的做法是需要西方銀行的認證,但中國人對我父親說:‘我們的貨幣很好很安全,不需要你們的。’提出通過倫敦的中國銀行電子信用作擔保。英國商人不放心,于是父親不得不以自己的公司作擔保。生意結束后中國銀行兌現了擔保,雙方的生意才開始慢慢擴大了,從羊毛條擴展到茶葉、皮毛、香腸、清潔毛刷頭、醬油等,甚至還有石油?!?/p>
斯蒂芬·佩里告訴我,值得一提的是,蘇聯同中國關系惡化之后,父親選擇了中國,這并不是一個艱難的選擇?!耙驗樗f,除了商貿機會,中國從來不從他這里索取什么。但是蘇聯更想插手體制上的事情,比如貿易聯盟。他認為,中國通過對商貿合作的重視向外界表明,中國正在一步步遠離戰爭,爭取更大的發展。這與他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多一些商貿合作,少一些戰爭?!毙∨謇镎f,商業利益只是讓父親開啟“破冰之旅”的其中一個動力,幫助中國的發展建設才是貫穿始終的,那是他不變的信念和使命。比如在20世紀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中國經歷了嚴重的饑荒,48家集團幫助中國從加拿大和澳大利亞購買了很多小麥,而在那時這些國家還未與中國建交。小佩里回憶,一開始確實很艱難,但中國政府一直很重視父親。1968年,中國只向17個英國人簽發了入境簽證,佩里公司就占了10個。甚至在“文革”期間,仍然幫助父親去他做生意需要去的地方。

佩里一家的命運起伏也是時代的縮影。小佩里說,50年代冷戰時期,美國施行孤立政策,與中國往來與當時的意識形態相悖,那時候有很多針對父親的批評和指責,他也在很多年里被禁止進入美國,直至尼克松訪華的前一年。當時英國政府的態度其實是矛盾的?!耙驗橄愀?,英國希望和中國保持良好的關系。而迫于美國壓力又要對中國予以制裁,這會破壞和香港的關系,損失很大,所以英國政府其實也愿意看到有人率先打開和中國合作的大門。這也是我父親那一輩人‘破冰’的意義所在?!?/p>
小佩里第一次隨父親去中國時只有24歲,那是在1972年,也是尼克松訪華的年份。小佩里說,尼克松訪華給西方世界一個信號,他們意識到和中國的關系要開始轉變了?!爱敃r的英國首相是希斯,他心態很開放,相信全球化的大趨勢,總是樂觀地估計西方對華政策。當然也有來自美國的勸告,說英國不能這么早就對中國開放,但希斯堅持說這是對的時機。他是那時候的英雄,他承擔了風險,如同我父親一樣?!?/p>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斯蒂芬·佩里說,父親那一代人致力于反對冷戰,建立中國與世界的聯系,在包括1966年周恩來總理與艾登總統的會面、1972年中英建立大使級外交關系中都扮演了重要角色。而他這一代則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越南戰爭的影響,希望國與國之間能更緊密地彼此依存,減少戰爭和沖突,這使得小佩里決定繼承父親的事業,投入中英貿易往來。小佩里說,2006年溫家寶總理在英國訪問時會見了他,促使他產生了一個新想法:“我們談到,在中英關系的歷史中,還有很多鴻溝和困難沒有解決。我問他,如何解決這些問題。他看著我,思考了一會兒說,讓一整代人忘記歷史上曾經發生的事情是相當困難的,這個問題要留給年輕人,年輕人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之后我對他的話想了很久,怎么做才能更有意義。最后我決定成立‘青年破冰者’組織,吸引英國各界年輕人參與,促進對中國的了解。”小佩里告訴我,他的兒子“小小佩里”——杰克·佩里正是“青年破冰者”的主席,這個沿用了祖父名字的年輕人也繼承了家族的“破冰”使命。小佩里認為,必須從文化的角度來理解“破冰”這個詞的含義——它指的不是一場冷戰,而是打破無知和誤解的堅冰,這才是青年破冰者的意義。

“筷子”與“唐裝”
兩根細長的筷子,交叉疊放在一個將滿未滿的圓上,那個圓像是一個餐盤,一段打開的扇面,或者一次正在進行的談話……這是倫敦最大的中英友好社團之一——“筷子俱樂部”的標志,顧名思義,一切以“吃”為開端。
在倫敦的中國工商銀行總部,我見到了運營筷子俱樂部近25年的H.J.Colston,她有一個地道的中文名“童海珍”,是個瘦削干練的英國女士,有種自嘲式的幽默感。一見面不免先感嘆一番今早剛出爐的議會選舉結果(注:英國于2017年6月8日舉行議會選舉),懸浮議會的出現是誰也不愿意看到、誰也沒有料想到的結果,但她很快就把話題輕松一轉:“英國的政治,就像這里的天氣一樣,不可預測?!?/p>
H.J.告訴我,筷子俱樂部最初是杜倫大學五個學中文的畢業生在1993年發起的,其中包括她,還有現在家喻戶曉的中國富豪榜創辦人胡潤。俱樂部最初的名字是“中國星期二”,每月選一個星期二,聚在一起吃一頓飯,談論有關中國的話題。一開始實際上是在一家意大利餐館聚餐的,后來才慢慢改成去中餐館。幾個英國學生憑借直覺也能體會到,飲食在中國文化中有多么重要。H.J.感嘆,一方面,吃本身就是了解中國的重要渠道,天南地北的自然地理和風土人情孕育出不同的飲食,正如人類學家張光直先生所言:“達到一個文化核心的最佳途徑之一就是通過它的肚子。”另一方面,在中國,“民以食為天”絕非一句空話,如果你要得到一個機會,交到一個朋友,一般都得坐在一張餐桌上吃頓飯。
1985年,H.J.第一次到中國,去了廣州,也順道去香港度假旅行,這是一次讓她大開眼界的經歷。她還記得那次坐火車的經歷:車上的熱水瓶,座位上的棉織頭巾,走在車廂里時人們喊她“老外”的聲音?;疖囼暄研旭?,經過了水稻田,來到目的地廣州?!爱敃r的廣州平淡、安靜,根本看不到高樓大廈,和香港的五彩繽紛、生機盎然、快速的生活節奏形成鮮明對照。不過,讓我印象更深的卻是我自己對中國的自然、文化、歷史和經濟的無知,我強烈地意識到由于我的‘文盲’,根本無法看懂任何商店的招牌,更聽不懂在我身旁的人所用的語言。那次旅行是改變我生活方向的催化劑。之后,我決定去杜倫大學學習中文專業,畢業后又去中國人民大學學習了一年。從那以后我已經多次回過中國,其中一次在北京二環路上的一家合資公司工作了兩年半。我喜歡把這段時間稱為‘光輝的日子’,因為在這段時間里,幾乎每天都不一樣,每天有煩惱,也有很多趣聞,有挑戰,也有歡樂。我還盡力去品嘗了雞爪、豬耳朵和肥腸,但我最愛吃的食物還是北京烤鴨和宮保雞丁。”
回到英國后,H.J.繼續通過俱樂部保持與中國的聯系,1997年之后,俱樂部開始由她和好友鄧麗莎(Theresa Booth)一起主辦。因為意識到“吃”的重要性,她們干脆在2003年將俱樂部名字改為“筷子俱樂部”,激發了更多人的好奇心。2008年她做了次統計:“那時俱樂部已經成立15年了,我們總共舉辦了1500多場中餐活動,共吸引了1.5萬人次參加,吃掉了1.7萬只烤鴨和無數噸面條!”
到現在為止,筷子俱樂部吃掉了多少烤鴨和面條呢?H.J.說,具體數字已經數不過來了,更關鍵的是,筷子俱樂部的重心已經不再是聚餐了,而是組織各種論壇和活動,搭建一架在中英之間共享知識、交流文化、增進友誼的橋梁。H.J.告訴我,俱樂部組織的討論議題也很寬泛,比如“環保在中國有好的商業前景嗎”“中英創新產業合作”“中國人對英國脫歐的看法”“中國的消費升級”等。
H.J.覺得比較中國和英國的社交網絡很有意思?!坝畹湫偷氖且环N‘紳士俱樂部’,這是一個已經在社會處于上層的‘老男孩’網絡。而在中國,‘關系’的含義更寬泛,是不同階層交織的,而且有很多年輕人在其中,這也是筷子俱樂部想要搭建的網絡?!盚.J.相信筷子俱樂部可以在未來影響商業格局,特別是在“一帶一路”的前景下。
如今俱樂部的象征物“筷子”已經變得抽象,是一個將大家聚攏在一起的理念,營造了一個輕松而中立的氛圍。正如中國駐英國大使劉曉明所說:“筷子和刀叉沒有孰優孰劣,只是不同文化的產物;筷子是沒有長短、不分左右的;筷子使用起來講究協調、配合;筷子不只是用來夾食物的,關鍵是要把食物提起來送到嘴里,這些特點都可以用來比喻中英關系——平等、合作、不斷提升。”
芭芭拉·賈琦(Lady Barbara Judge)也自稱“中國粉絲”。與H.J.搭建的民間交流網絡不同,芭芭拉作為主席的英國董事協會(The Institute of Directors)更接近官方。這位女主席總是以讓人過目難忘的個人形象出現,據說她的照片已經展示在英國國家肖像館里:淡金色復古發髻一絲不茍地攏在腦后,顯露出雕塑般的面龐和因經驗而愈發堅定的眼神,頸部環繞的一圈白色褶皺“飛邊”(Ruff),據說盛行于17世紀的歐洲,也是她多年來的鮮明標簽。芭芭拉顯然已經對經營個人形象駕輕就熟,指示我們的攝影師在英國董事協會所在的這棟始建于19世紀初的歷史建筑里以什么角度為她拍攝,以及如何抓住她身上那種威嚴與古典的平衡感。早就聽說芭芭拉被人稱作英國人脈最廣的女人,但她對我說,她自己引以為傲的身份還是英國董事協會歷史上第一位女主席,而在職業生涯早期,她遇到的改變其一生的機會還源于對中國的了解。
她第一次去中國是在1979年夏天。據芭芭拉說,那年英國人剛剛被允許訪華,而且還只有政府官員才有資格,在紐約做律師的她好不容易爭取到了和美國商界精英一起訪華的機會。正是因為那次的中國經驗,更直接的原因是被訪問團一位券商同行引薦,芭芭拉被卡特總統任命為歷史上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最年輕的委員,這也將她的事業帶向海外。她曾在80年代中期搬到香港,任一家銀行的總裁,再次與中國聯系起來。由于這些處理國際業務方面的豐富經驗,她在2010年毫無懸念地被選中擔任英國商務大使,而且是在英國承受著美國經濟放緩和歐元區危機兩方面壓力的關鍵時刻,臨危受命。芭芭拉告訴我,她的使命就是要說服國際投資者和政府官員,英國是開放的,有很多商業機會。其中,中國就像一扇有待開啟的新的大門,對英國來說越來越重要,這幾年她往來中國也越來越頻繁,推動了更多中國年輕人來參與合作。
為了這次見面,芭芭拉特地換上一件中式上衣。精致手繡紋樣的艷紫色綢緞面料,剪裁出一件西式商務正裝,在英國皇室肖像環繞的老建筑里,反而有一種奇妙的融合感。芭芭拉告訴我,這是一件中西合璧的產物,源于她參與并推動的中英企業家俱樂部。她在那里認識了依文集團的總裁夏華,兩人一拍即合,創立了一個以兩人名字命名的品牌,主打中式面料加西式設計。她說,很多英國人沒有去過中國,缺乏直接的感情紐帶,但是她們喜歡中國的面料,喜歡那種手工,而英國的優勢在于做商務西裝的傳統,可以讓面料很好地貼合身體曲線,于是她想到把中國的面料和西方的設計相結合。芭芭拉邀請了英國時裝協會加入,因為協會的很多設計師都有全球化眼光,可以創造出更全球化的產品。她認為,這是中英合作的精髓。
創意產業:從制造到創造
“或許沒什么國家能比中國在設計上的投入更多了。2009年,當時的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就提出了‘從中國制造到中國創造’的口號?!庇S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V&A)副館長兼CEO蒂姆·里夫(Tim Reeve)告訴我們,他專門研究過中國經濟向設計和創新的轉型,“中國作為世界工廠,大部分產品的利潤都回流到了設計它的國家。如果中國可以自行設計具有競爭力的產品,那將會對經濟有巨大的拉動。而且,中國也面臨即將到來的人口和社會經濟挑戰,人口老齡化,勞動力成本越來越高,越南、柬埔寨等周邊國家在制造方面有更大的優勢。因此,中國開始從低成本制造業,向高附加值的設計產業轉移。”
蒂姆·里夫還注意到另一方面的趨勢。“自2000年以來,中國已經有4300萬人步入中產,2015年中國的中產階級人口超過了美國。步入中產意味著購買力的增強,很多人會開始彰顯其新財富和社會地位。因此在21世紀的第一個10年間,全球奢侈品牌的銷售在中國爆發。然而,有證據顯示中國中產階級口味已經發生了變化,人們開始尋找關于身份和生活方式的更獨特表達。比如,設計師品牌的服裝、家具、物品越來越受青睞,以此強化個性信息。這也可以部分地解釋一系列設計事件的成功,比如北京設計周、上海時裝周,它們都是將最新設計呈現給本土消費者的重要平臺?!?/p>
向設計轉型的影響是巨大的:中國各大城市都啟動了創意園區規劃,希望將這類企業集聚在一起,產生協同效應。設計類學校也在膨脹,僅在2012年,就有54.7萬名學生選擇了設計專業。學校越來越多地引入關于創新的學習模塊,比如創客空間。另外,文化基礎設施投資巨大,吸引觀眾來消費藝術和設計。特別是博物館,過去10年來,中國新建成的博物館數以千計,這是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館建設熱潮。僅在2014年,就有415家新博物館開業。政府希望通過商業園區、文化基礎設施和設計教育的融4O8K1oEpVvSaq/+zviZtnAXmp1f8oa913m3hn2yixfU=合促成設計創新,以提升中國的創意產業。
事實上,“創意產業”這一概念是1998年在英國發源的,經過了20年的發展,已經成為英國國家形象的一張重要名片。我們好奇這一新興產業是如何在一個如此傳統的文化土壤中萌生的,于是去拜訪了“英國創意產業之父”、倫敦設計節主席、倫敦設計大學主席約翰·佐雷爾(John Sorrell)爵士。約翰·佐雷爾的辦公室設在古老的薩默賽特宮(Somerset House),這座宮殿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亨利八世的年代,18世紀的時候脫離皇室產業,開始接納各種文教組織,譬如皇家學會、文物學會以及后來的皇家藝術學院,堪稱倫敦創意文化的中心殿堂。佐雷爾爵士的辦公室如同英國創意產業的一個縮影,現代家具和畫作在老建筑挑高的空間里混搭出新意。
佐雷爾爵士告訴我,其實創意產業在英國很早就萌芽了,只是一直沒人能夠縱觀全局,去認真衡量一下它的經濟價值。20世紀90年代,他和一些創意產業圈子里的朋友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如何讓人們認識到創意產業的價值?如何讓它更接近普通人的生活?他們在1997年推動新一屆政府對電影、廣告、設計、數字等25個相關行業展開調查研究,發現這些產業不僅在文化上具有重要意義,在經濟上也有巨大推動作用。因此,1998年,英國政府將這些行業整合為“創意產業”,并提供了經濟和政策兩方面支持。佐雷爾爵士說,創意產業的一大特點是寬泛,你在25個領域里都可以找到它的影子,但是要把它們整合成一個產業,滿足來自25個領域的期待,談何容易?但這就是關鍵所在。它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經濟,甚至是政府的政策?!叭绻氐?0年前,大家可能完全不知道創意產業的價值在哪里,不知道它每年可以為英國創造大約9740萬英鎊的經濟效益;倫敦的創意產業增加值占GDP的20%以上,而且這個價值還在不斷上漲;它涉及大約300萬人的就業,占英國總人口的1/20;它還關乎一個國家的形象,人們通過創意產業而認識英國、記住英國?!?/p>
約翰·佐雷爾發現,創意產業越來越成為一個全球性的潮流。他在2003年成立了倫敦設計節,他形容設計節就像是創意的舞臺,設計師是舞臺上的演員。這一節日每年9月在倫敦舉行,有400多場活動,35萬人來參加,包括中國的訪問團。近年來,很多國家和城市也都有了自己版本的設計節,包括北京。事實上,2011年北京設計周就邀請了倫敦作為主賓城市,佐雷爾爵士也是其中代表。他認為,這說明越來越多國家都意識到了創意產業的巨大價值,意識到它對經濟轉型的巨大拉動作用。
那么,創意產業如何從傳統的制造業里產生?佐雷爾爵士告訴我,這也是他每次訪問中國時都會思考的,正如中國的口號,“變中國制造為中國創造”。他認為,兩者其實并不是替代關系,而是相互依存的,傳統手工業和制造業更需要創意,兩者之間要展開對話。他分析了創意產業在英國的孕育過程:“首先,英國是一個島國,必須要一直有創造性,才能存活下來。所以英國人創造了很多東西,例如火車、電話和互聯網。當這樣的發明出現的時候,人們的生活會被改變。仔細想想,其實網絡也只存在了35年。在未來的35年中,還有什么會被發明?這就是創意。第二個原因,是英國社會的多元化,它是一個各族裔、各國籍的人組成的大熔爐,不同人群激發出創意。我常常想,如果有創意奧林匹克的話,英國會表現得非常好,會贏得很多獎牌。最后一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是教育。英國創意教育系統根基深厚,1837年政府就意識到手工業者的設計水平不夠高,于是在英國創立了第一所設計專門學院,其他城市也紛紛效仿,讓年輕人可以在大學里學習藝術和創意。而除了常常談論的大學教育,我認為越小開始培養創造力越好。”

在薩默賽特宮,約翰·佐雷爾開設了著名的“星期六俱樂部”,這是為青少年提供的藝術課堂。他告訴我,這源于他和妻子開的一家25年歷史的創意公司。出售了這家公司之后,他們用這筆錢建立了佐雷爾基金,資助從4歲到大學階段的孩子。如今,“星期六俱樂部”在英國已經有50多個分部,每周六都會組織孩子們一起交流學習,教室里面有各種名家名畫,由大學里的導師親自教授他們藝術和設計。除了學習,還會參觀一些藝術博物館,并且定期請一些行業先鋒,如保羅·史密斯(Paul Smith)等來開講座。每年,這樣的“大師班”大概有50多場。佐雷爾認為,應該從青少年時期開始培養創新藝術,并提供一個有創造力的環境和土壤。就像英國人常說“把人引到廚房來看看,聞聞味道”,要讓孩子自己發覺這種藝術氣息,培養他們對藝術的敏銳嗅覺。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提供給孩子們一次機會,讓他們在盡可能年輕的時候,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約翰·佐雷爾還記得,他自己創意生涯的開啟,就始于50年前的一次偶然經歷,那次經歷徹底改變了他:“14歲的時候,有一天藝術老師拉姆齊先生對我說:‘你想不想去藝術學校上周六的課?’那時我在學校擅長藝術,也很喜歡設計,但只是愛好。我想,試試看吧。下一個周六我就去了。一個小時內,我就被這個充滿創造和想象力的地方迷住了?!?/p>
設計的價值:V&A視野里的“中國熱”
從中國制造到中國創造的轉型,深圳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它作為“世界工廠”的縮影,承載著改革開放30多年成就的榮耀,也背負著“山寨之都”的惡名。
深圳轉變的努力顯而易見,2014年6月,招商地產與英國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V&A)在倫敦簽署協議,宣布雙方將合作創立中國首個設計博物館“設計互聯”。這一由日本現代主義建筑大師槇文彥操刀、占地超過26000平方米的項目,野心已經超過一個博物館了。根據其官方介紹,“設計互聯”將籌建中的蛇口設計博物館、深圳觀復博物館、劇場和一個多功能發布廳整合為一體,通過建立多元的國際合作,致力于成為世界觀眾了解中國設計的重要窗口,以及國際設計進入中國的平臺。而對V&A這一世界上最大的藝術和設計博物館來說,它將在蛇口設計博物館中開設一個展館,這既是歐洲大型公共博物館第一次進駐中國博物館,也是V&A第一次以建立常駐展覽空間的方式向海外輸出自己的品牌。
事實上,深圳選擇向創意產業轉型,與以設計著稱的V&A合作,也是因為制造與設計之間密不可分的關系。被任命為蛇口設計博物館館長的奧雷·伯曼(Ole Bouman)認為,在中國,促進創意迸發的意識越來越強。在中國從快速增長向更有創新能力、更可持續的經濟模式轉變的過程中,需要能精確地促成這種轉變的機構。合作館址設在“特區中的特區”蛇口,中國第一個出口加工工業區所在地,更彰顯了這層象征意義。一方面,深圳有著改革創新基因,它與中國的現代化歷程高度相關,作為經濟特區和自由貿易試驗區,深圳一直在國際交流、引入外來專家和資本方面扮演先鋒。另一方面,深圳又是“世界工廠”,它既擁有華為、中興等大型民營通信設備品牌,也是全國最大的山寨手機生產地??梢哉f,珠三角地區制造與設計交織在一起的復雜生態,30多年制造業勃興所積累的設計因子,遠遠不是簡單粗暴的“山寨”一詞可以囊括的。
如何基于龐雜、細碎的本土設計資源,梳理出深圳所映射的中國式設計生態,是“設計互聯”的挑戰所在。V&A副館長蒂姆·里夫告訴我,早在2012年,V&A就與招商地產開始接觸,2014年正式簽署了合作協議。此前,V&A已經在中國進行了3年多的調研,研究深圳的設計、制造及創意產業。蒂姆·里夫認為,最大的收獲就是讓他們對深圳的市民文化有了深入的了解,可以一種“很接地氣”的方式去詮釋深圳。
2013年深港雙年展時,V&A嘗試開啟一種新的形式——“快速反應收集展品”,他們通過郵件和微博等方式公開征集,讓居住在深圳的人推薦一些物品,只要這個物品背后的故事可以代表迅速變化的深圳就可以。最終列入展示的物品包括山寨的蘋果牌驗鈔器、“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標語牌、什么菜都吃得到的深圳菜單,甚至還有一個電子工廠女工的沒有鋼圈的內衣。策展人說,選擇內衣是因為女工進廠需要過安檢,胸罩里有金屬部件,過安檢就會響,還可能會有性騷擾的問題出現。于是市場上就出現了這種沒有任何金屬部件的內衣,減少了女工們被搜身及性騷擾的問題。
這些普通物品在日常生活中容易被忽視,在以往的博物館收藏體系中,也是最沒有價值的。但當它們匯集在一起被詮釋和觀看時,則呈現出另一種價值。正如策展人基蘭(Kieran Long)所說:“今天的世界變得很不同,一些有全球影響力的事件發生,一些事物在一段特定的時間里有特殊的意義和價值。因此,V&A想要試驗一種基于觀察現實的新型收藏方式,以體現當代生活,及時應對全球性事件。”
這一獨特視角與V&A的基因一脈相承。1851年,英國舉辦了舉世矚目的“水晶宮”世博會,堪稱是對歐洲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檢驗,也暴露出工業產品在藝術設計方面的缺失。正是“水晶宮”的展品和盈利造就了V&A,并逐漸擴展為一座“藝術應用于制造”的博物館。英國政府也希望通過V&A對藝術品及實用品的系統收藏、研究和展示,來提升國內中產階級對于審美的認識,并提高英國產品的附加值和國際競爭力。V&A中國部主任張弘星形容:“V&A與其說是傳統意義上的博物館,不如說是一個由19世紀英國政府直接投資的主要服務于藝術家和設計師的‘創意產業基地’?!?/p>
在V&A的展覽歷史中,“中國熱”是一個繞不開的主題。張弘星告訴我,與其他博物館相比,串聯V&A中國收藏的不是某一種藝術風格,而是“講述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思想方式”的文化主題,比如飲食,以日常器皿來展示中國飲食文化變化。張弘星說,沿著這一思路,V&A展品中呈現出歷史上幾次明顯的“中國熱”。一是18世紀啟蒙運動時期,整個歐洲掀起對中國藝術的狂熱崇拜和迷戀,“中國風”遍布在陶瓷、壁紙、屏風上,在裝飾藝術史上占據十分重要的地位。而在當代,西方除了對陶瓷等有形的藝術種類仍然感興趣之外,對中國的審美觀和哲學觀也開始產生興趣。中國園林就是一個典型。英國園林設計在注重幾何的歐洲園林里獨樹一幟,是一種有機的自然理念,受中國影響很大。比如當代英國造園家查爾斯·詹克斯(Charles Jencks)就對中國的風景336dcdab09f76210b5fcfb405ff6e92b園林哲學很感興趣,并運用到了他在蘇格蘭的私家園林“宇宙思考園”里面。此外,西方對中國水墨畫和書法所蘊含的自由精神也興趣漸濃。英國設計教母維維安·韋斯特伍德(Vivienne Westwood)就對中國水墨畫情有獨鐘,她曾給V&A博物館2013年舉辦的中國古典文化名品展寫評論支持,認為中國水墨藝術達到了人類表達自由的頂峰。而畫家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對中國繪畫感興趣,特別是中國畫中獨特的透視法,他認為這表達了對景觀的真正經驗。張弘星說,當代西方設計師對中國審美觀和哲學觀的集體興趣,反映出各設計領域需要尋找一個新的刺激源泉,而中國美學恰恰能夠提供養分。
循著這一路徑,V&A對與深圳的合作滿懷興趣。蒂姆·里夫將深圳“設計互聯”旗下V&A展館的主題命名為“設計的價值”:“在這個看似平淡無奇的標題背后,我希望是一個開放式的話語展示,對設計和物質文化的一些基本問題提出質疑。簡而言之,‘設計的價值’將是我們如何衡量事物的價值,反過來,價值如何決定我們設計的東西。”

250件精選自V&A永久館藏、從公元900年到當代、來自31個國家的作品,將廣泛探索“價值”與“設計”之間的關系。展覽的敘事框架由七個主題組成,代表了歷史上設計所承載的廣泛價值:效能、成本、問題解決、材料創新、身份、傳達與奇觀。
這些古今中外的精選藏品將在展覽中凸顯設計的共同價值,及其如何塑造和影響世界各地的設計物件。例如,一件17世紀的伊朗星盤與一把當代的瑞士軍刀并置陳列,以凸顯多功能設計的價值所在;一雙19世紀的絲質便鞋、一條60年代的紙質連身裙和斯特拉·麥卡特尼(Stella McCartney)與H&M合作的連體褲,共同連成了一條關于低成本設計的演化軌跡。展品中還將包括V&A這幾年在蛇口的團隊在珠三角地區實地考察后的藏品,比如山寨手機、大疆無人機,還有微信出品的智能聊天公仔。
蒂姆·里夫認為,對于想要在全球范圍內奠定自身設計地位的中國來說,圍繞價值和設計進行的批判性討論就更重要了。中國新興設計師和消費者抱持什么樣的價值?這些價值又將如何定義未來?這些都是通過“設計的價值”想要探討的。
“李約瑟難題”與創新孵化
中國面臨的最大挑戰是什么?小佩里認為,中國和發達國家在科技領域的落差,使得中國對西方科技的依賴遠遠高于西方對中國科技的依賴。“在一些全球最重要的領域中,最普遍的現象是大約四個公司控制一個領域,其中三個是美國公司;或者三個公司來控制,其中兩個是美國公司。中國企業中唯一接近這個操控力的是華為在電信領域。那些掌控某一領域的企業都在調查研究上花了高成本,這讓他們在科技方面遙遙領先。對中國來說,創新科技是第一要義。”
這是一個類似李約瑟難題的表述——“盡管中國古代對人類科技發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貢獻,但為什么科學和工業革命沒有在近代的中國發生”?小佩里說,劍橋大學教授李約瑟當年也是48家集團的創始成員之一,這一問題及其引申也貫穿著48家集團隨后幾十年的中英貿易史。他認為,隨著越來越多中國企業打開國門走出去,英國企業也會反過來被他們帶領著進入龐大的中國市場。英國目前主要的關注點是就業率和資本輸出,中國市場能夠幫助實現這些,而中國人通過購買英國企業,也幫助了中國的科技創新,科技領域的落差在縮小?!拔翌A測到2030年,在每個領域的四個龍頭公司里,中國將會占到至少1/4到1/3,每個領域都有至少一兩個領先企業。比如在航空領域,曾經人人都笑話中國造不出世界級的飛機,但是現在都知道中國可以制造大飛機。有個段子:目前世界上有多少個引領航空領域的大公司?答案是兩個:波音和空客。那未來10年呢?答案是三個:波音、空客和中國。未來20年呢?兩個:中國和另一個未知數?!?/p>
由商貿往來而推動科技創新,英國約克公爵安德魯王子發起的Pitch@Palace(“龍門創將”)大賽就是一個典型。這是由安德魯王子于2014年創立的全球創業孵化平臺,最終的優勝者將被邀請到圣詹姆士宮與投資人交流。“龍門創將”的發起理事、漢普集團董事長楊騰波先生回憶,2016年6月6日,在英國倫敦舉辦的第二屆中英企業家峰會當晚,安德魯王子在溫莎城堡宴請了中國企業家代表。“當時王子提出,他想把2017年所有Pitch@Palace的獲勝者也邀請過來,跟中國的企業家交流。這是一個好主意,一方面是成熟的企業家,另一方面是初創者。結果交流之后,這些初創者表達出很強烈的到中國來的愿望,甚至其中的一兩個項目中方的企業家當場就打算投資了。于是安德魯王子說,讓我們一起來推動Pitch@ Palace大賽在中國落地。”
“這是‘二軌’的力量?!庇鴸|亞委員會秘書長麥啟安對我說。他所說的“二軌”,是指在官方外交通道之外的高端民間往來,比如他所在的英國東亞委員會,就致力于將英國一些重量級的企業家、藝術家和媒體聚集在一起,打破新時代“堅冰”。雖然全球化現在遇到了阻力,這些具有遠見卓識的企業家仍堅持全球化是一直要支持和推動的。麥啟安說,發揮包括安德魯王子在內的二軌的力量,就是將中英關系帶入“黃金時代”的重要路徑。這也符合“一帶一路”的重點,即連接國家和企業,推動創新思維。
Pitch@Palace 42進12的半決賽之后,我們在北大創新創業中心采訪到了安德魯王子。楊騰波說,中國賽區初期與八大孵化器平臺合作,收集來自全國的“創業之星”,選出了20168個項目,然后再從中選出128個,最終由專業評審甄選出42個代表,參加半決賽和決賽的角逐。現場比賽十分激烈,因為每個項目只有短短三分鐘陳述時間,然后就得直面專業導師的提問和打分。麥啟安解釋說,溝通和說服也是一個成功企業家的核心能力之一。投資者都非常忙,創業者只有在三分鐘內說明并抓住投資人,才有可能成功。
楊騰波認為,這些小項目就像是一個個種子,看上去微小、不起眼,其實發育成長的元素都已經存在了。如果給它們一個好的土壤,這些種子種下去就能很快開花結果。2013年安德魯王子最早在英國推動的項目,已經催生出許多果實來了,它們能繼續推動整個創新環境的形成。他注意到,中國和英國的產業結構發展也非?;パa,集中新能源、高科技、教育、環保、金融服務業五大領域,創業大賽能在源頭上推動合作。
賽后對安德魯王子的采訪推遲了很久,因為他臨時決定去參加評審。這也讓楊騰波始料未及,他告訴我,這在之前幾屆其他國家的比賽中從未發生過,因為安德魯王子一直遵循一個規則,就是不親自參加評判,將評判權交給專業評審團。但那天他卻像個小孩子一樣激動,他覺得項目的質量比之前設想得要好得多,他急于要從客戶的角度、從創業導師的角度,給出自己的意見。
Pitch@Palace無疑是傾注了安德魯王子強烈個人情感的項目。比如說甄選項目數目“42”,這個數字的設定并非偶然,它代表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終極答案。安德魯王子告訴我,這源于他幼年時讀過的一本書——英國作家道格拉斯·亞當斯(Douglas Adams)所寫的系列科幻小說《銀河系漫游指南》。小說中,一個具有高度智慧的跨維度生物種族為了找出一個能夠回答宇宙終極問題的簡單答案,特別制造了一臺超級電腦——“深思”來進行計算。“深思”花了750萬年來計算和驗證,最后得出了“42”這個答案。
說起創辦Pitch@Palace的初衷,安德魯王子提到最初跟創業企業家接觸的兩種情形:一種是創業者有好的想法,但是受到同領域的大企業的排擠和打壓,很難脫穎而出;另一種是創業者本身就有很多局限,比如關系網絡、資金來源、運作經驗等等。所以他就在2013年舉辦了一場活動,把投資人、企業家,還有創業者們,一起請到他的圣詹姆士宮,舉辦了一場交流活動。那次活動非常成功,那些創業者對他說,這種機會他們來說彌足珍貴,因為他們根本無法靠自己的網絡接觸到這些人。所以安德魯王子在中國創業大賽的開營儀式上就說:“我不能許諾能為你們做什么,也不能許諾不做什么。我能許諾的是,用我的資源和網絡,找到你們要找的人?!?/p>
安德魯王子也強調了Pitch@ Palace與“一帶一路”的聯系,他認為,兩者在本質上都是創新型的?!拔疑弦淮我姷搅暯街飨臅r候,雙方達成了一個共識,即創新是經濟發展的關鍵要素之一。在‘一帶一路’峰會當中,習主席也提道:‘貿易是重要的推動增長的引擎,我們應當以開放的態度包容外部世界,建設多邊貿易體系和建立自貿區,推動貿易和投資自由化、便利化的進一步發展?!鳳itch@Palace也正在朝這個方向發展,我們支持的正是賦有創新性的創業者,未來將加強在前沿領域的合作,例如數字經濟、人工智能、納米技術、量子計算,以及大數據云計算和智慧城市等方面,打造創新驅動的增長模式?!?/p>
當莎士比亞遇上湯顯祖
“遷延蹉跎,來日無多;二十麗姝,請來吻我;衰草枯楊,青春易過?!敝蒙砩勘葋啳h球劇院中,舞臺正上演張冠李戴的愛情喜劇《第十二夜》,當年書中這句經典臺詞在腦海中閃過。如今雖然換成了黑人女主角,加上搖滾風的配樂和伴舞,但情節和臺詞還是似曾相識,看臺上不斷爆發出笑聲。對于從小熟讀莎翁經典的英國人來說,來這里為看戲,也為朝圣,尤其是在最古老的莎士比亞劇院里。
這個位于泰晤士河南岸的劇院,有著莎士比亞時代的獨特風貌:中空的環形空間,周圍是三層有頂樓廊,橡木為廊,茅草為頂。其實今天的莎士比亞環球劇院是1997年完成重建的,最初的那座16世紀劇院在一場演出中由于茅草頂著火成為一片廢墟,后來幾經重建、關停、損毀之后,在距原址200米處再建,將板條、橫木、石灰和石膏按照16世紀的技法混合,茅草屋頂也是以最初劇院遺址的出土文物為樣本建造的。16世紀的環球劇院可以容納1600人,座位的分布也可窺見當年的階級分化:面對舞臺的樓廊座位主要面向中產階級,舞臺周圍的高層包廂受上層階級青睞,而最特別的是站在院子中間的票,最便宜,也是最骯臟的位置。說它臟,是因為當時一部劇時間很長,而觀眾在擁擠的劇場里不便移動,往往就地解決尿急……在汗流浹背的炎炎夏日里,買這種廉價票的觀眾更被稱作“Penny Stinkards”(一便士的臭家伙們)。如今的座位分布仍然沿襲了歷史,院子中央保留著站席,這里的票價依然最低廉,只需付5英鎊,是坐席票價的幾分之一,但已不再骯臟,又離舞臺最近,儼然變成了最熱門的席位,一票難求。
進入這個復古莎士比亞劇院的現場,最令我驚訝的,是演出的世俗化。臺上的包袱和笑料十分通俗,激起看臺上觀眾的一陣陣歡呼和口哨。當然這部劇本來就是為圣誕節后第12天的“主顯節”所編排的喜劇,以一種詼諧調笑的態度呈現,而且又有意還原莎士比亞時代的風味,但同時也讓人體會到莎士比亞戲劇之所以為大眾喜聞樂見的部分原因。
“莎士比亞持續400年長盛不衰,正是因為這些故事依然讓人親近,而且是寫給所有人的。他不只寫王室,也寫平民、工匠、商人,寫關于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所有的故事都不是編造的,有其來源,他再做改編和組合。他寫悲劇,也寫喜??;有時用散文寫作,有時又用詩歌;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擴展了英語的日常表達,很多語句今天仍在使用,比如‘愛情是盲目的’‘金子般的心’‘勇敢的新世界’。雖然現在互聯網上的俚語日新月異,但莎士比亞的語言仍然是英國文化和英語語言的基礎?!鄙勘葋啳h球劇院CETO尼爾·康斯特布爾(Neil Constable)告訴我,2016年是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在這400年間,莎士比亞是每個英國人生活中劇場和戲劇傳統的一部分??梢哉f,莎士比亞是跨年齡的,也是跨時代的。而環球劇院1599年開幕,1613年被燒毀,很快原址重建,之后又在1642年被清教徒關閉,1644年徹底毀壞,最終到了1997年得以再次重建完成。2017年正好是新的環球劇院開幕20周年,劇院也見證了這400年歷史。
“莎士比亞不僅是跨時代的,也是跨文化的。我總是說,幾十年前,英國人擁有莎士比亞,后來擴散到英語世界,而現在莎士比亞是全世界的?!笨邓固夭紶栒f,莎士比亞仍然被看作一個講故事的人,而且很難想象有人能講述12個不同國家的故事,比如《威尼斯商人》《羅密歐與朱麗葉》《維羅那二紳士》,都設置在意大利,《暴風雨》則發生在加勒比海群島。另一方面,他的故事也不斷被世界各地的人們以不同的方式重新講述,不僅出現在戲劇舞臺上,還被改編成電影、音樂、芭蕾、歌劇等,這也是為什么“莎士比亞”成為英國最具標志性的符號之一。
人人心中都有一個莎士比亞。2015年,環球劇院邀請了來自37個國家的劇團來這里演出,每個劇團都排演了莎劇中的一出。康斯特布爾說,這是“從環球到環球”計劃中的一部分。中國的代表是中國國家大劇院,他們演出了由王曉鷹導演的《查理三世》,普通話版本,中國戲曲風格,但放在環球劇院舞臺上也不覺得突兀??邓固夭紶栒J為,這是400年前的莎士比亞故事的另一種講述。英國的一個國王完全變成了另一種形象,但故事仍然成立,這就是莎劇的情節和語言的力量。而大部分的戲劇,一旦變形,故事就坍塌了。
另一方面,“從環球到環球”計劃還由環球劇院將莎劇帶往世界各地。康斯特布爾告訴我,最有趣的是觀察各地觀眾的反應。2015年,康斯特布爾帶著《威尼斯商人》來到中國,他發現《威尼斯商人》里的審判場景在這里并不陌生,人們都在學校里學到過,但人們并不了解故事發生的背景和主人公夏洛克的處境。意識到這一點,劇團對演出做了些調整,因為夏洛克不是壞人,他們希望人們能深入理解,而不只是被故事吸引。
2016年夏天,康斯特布爾在倫敦看了很多場“湯顯祖”,和莎士比亞一樣,2016年也是湯顯祖逝世400周年。“距離西班牙的偉大作家塞萬提斯逝世也有400年了。塞萬提斯和莎士比亞有可能曾經相遇,遺憾的是,湯顯祖和莎士比亞就不大可能在現實中有交集了。想象一下,如果東西方這兩個天才相遇,會發生什么呢?”
在那么多來英的“湯顯祖”劇目中,康斯特布爾最喜歡的是上海芭蕾舞團的演出。只有兩個小時,而不是五小時的足本,而且是以無臺詞的舞蹈形式演繹。但他在其中意識到湯顯祖與莎士比亞的共通之處:“首先是故事的人性,他們都選擇偶像人物和英雄人物來講故事。另外,盡管聽不懂中國詩歌,我也能感覺到湯顯祖的詩性,而莎士比亞也被稱為不朽的吟游詩人。最有趣的是,看400年前的中國戲曲劇場,也是圓形圍合空間,戲臺加了頂棚,觀眾在下面站著看戲,正如莎士比亞時代的環球劇院。盡管湯顯祖與莎士比亞沒有相遇過,但感覺好像他們在共同完成一個任務似的。之所以如此相似,也是因為他們深諳什么樣的空間能將觀眾拉近?!?/p>
或許將湯顯祖和莎士比亞放置在一起的更大意義在于,探討如何將戲劇經典帶入當代。莎士比亞研究學者、復旦大學外文學院張沖教授認為,轟轟烈烈的“湯莎盛會”應引發更深層次的思考,不僅是將中國經典帶向世界,而且是更好地在世界舞臺上發出中國聲音。他說,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英國用得最多的表述是“莎士比亞活在當代”:莎劇是英國的文化地標,是世界上常年演出最多的保留劇目,在世界各地都有年度戲劇節;莎劇是英語世界的人們從小學到大學英語課程里的必讀內容,相關讀物從卡通畫、連環畫、劇情故事書,到簡寫本和各種權威的全集正本,形成了一條經典作品鏈,營造出一個讓人時刻浸潤在經典之中的文化和教育氛圍。只有當民族的經典不再是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不再是收在圖書館里的“古籍善本”,不再僅僅是展演于戲劇舞臺的“藝術瑰寶”,才能與每個時代大眾的日常生活有特殊的關聯。從日常生活的“口頭禪”就可見一斑,其中首推的就是哈姆雷特的那句“生存還是毀滅”,在“吸(煙)還是不吸”“選(擇)還是不選”“脫(歐)還是不脫”這樣的戲仿中延續著經典的生命。
“女王、貝克漢姆、莎士比亞——這是英國的三大出口品牌?!笨邓固夭紶栒f,莎士比亞之所以能躋身其中,就是因為它一直活在當下。他也越來越意識到,無論是“莎士比亞”去中國,還是“湯顯祖”來英國,都益發受到矚目。“中國已經顯示出加大文化創意產業投入的雄心,這一產業未來幾年在GDP中的占比將提升至3%到5%,也是意識到文化外交和軟實力的力量。文化是我們相互理解的方式,而不僅僅是做生意?!?/p>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17年第50期。實習記者胡雨薇、郭雨荷、沈啟雯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