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半到了。我收了小提琴,把琴和弓藏進匣子里,坐在北窗下的藤椅子里休息一下。
半個月以前,姨丈說我很有音樂的天才。于是爸爸托他給我買一只小提琴,教我天天練習。我每天四點鐘從學校回家,休息半小時,就開始拉小提琴,一直拉到五點半或六點。練到現在,已經半個月了,弄得我身體非常疲勞,精神非常苦痛:我天天站著拉提琴,腿很酸痛;我天天用下巴夾住提琴,頭頸好像受了傷。我的左手指天天在石硬的弦線上用力地按,指尖已經紅腫,皮膚將破裂了。想要廢止,辜負爸爸的一片好意,如何使得?
怪來怪去,要怪這冊練習書太沒道理。天天教我彈那枯燥無味的東西,這些提琴曲“味同嚼蠟”。今天的嚼蠟已經過去,且到外面散步下。我從藤椅子里起身,對鏡整理我的童子軍裝,帶著沉重的心情走下樓去。
爸爸牽了我的手,走到了屋后的田坂里。路旁有一塊大石頭,我們在石頭上坐下了。
“最近琴練得如何?”爸爸的聲音很低,而且很慢,然而這是他對我最嚴厲的責備了。我不敢假造理由來搪塞,就把提琴練習如何吃力,如何枯燥無味,以及如何偶然受胡琴的誘惑的話統統告訴了他。最后我毅然地說:“但這也不過是暫時的感覺。以后我一定要勇猛精進,決不拋棄我的小提琴。”
爸爸的臉色忽然晴朗了,怡然地說:“我很能原諒你。這是我的疏忽,沒有預先把提琴練習的性狀告訴你,而一味督察你用功。今天幸有這個機會,讓我告訴你吧。你要記著:第一,音樂并不完全是享樂的東西,并非時時伴著興味的。第二,人生的事,苦樂必定相伴,而且成正比例。吃苦愈多,享樂愈大;反之,不吃苦就不得享樂。這是絲毫不爽的定理,你切不可忘記。你所學的提琴,是技術最難的一種樂器。須得下大決心,準備吃大苦頭,然后可以從事學習的。從今天起,你可用另一副精神來對付它,暫時不要找求享樂,且當它是一個難關。腿酸了也不管;頭頸骨痛了也不管;指頭出血了也不管,勇猛前進。通過了這難關,就來到享樂的大花園。”
這時候,夕陽快將下山,農夫還在田坂里插秧。他們的歌聲飄到我們的耳中:
上有涼風下有水,
為啥勿唱響山歌?
肚里餓來心里愁,
哪里來心思唱山歌?
……
爸爸對我說:“你聽農人們的插秧歌!芒種節到了,農人的辛苦從此開始了。插秧、種田、下肥、車水、拔草……經過不少的辛苦,直到秋深方才收獲。他們此刻正在勞苦力作,肚饑心愁,比你每一小時的提琴練習辛苦得多呢。”我唯唯地應著,跟著他緩步歸家。回家再見我的提琴,它似乎變了相貌,由嬉笑的臉變成嚴肅的臉了。
(節選自《少年音樂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