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業十大重點領域2020年的人才缺口將超過1900萬人,2025年這個數字將接近3000萬人。”這是教育部、人社部、工信部2017年1月聯合印發的《制造業人才發展規劃指南》做出的最新預測,量化了技術技能人才的緊缺度。
教育部部長陳寶生就曾在2016年全國兩會上公開呼吁:“新科技革命的興起和我國制造業的快速發展,對職業教育的發展提出了急迫需求,要求我們為國家現代化建設提供大規模的技術人才支撐。”
然而,由于多種因素制約,職業教育目前還是我國教育體系的薄弱環節,社會認可度和吸引力有限。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支撐教育強國乃至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建設,已成為擺在職業教育面前的重大課題。
擁有世界最大規模的職教體系
職業教育包括職業學校教育和職業培訓。清末,一批有識之士出于“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實業救國考慮,將西方工業化土壤里生長的現代職業教育引入國內。但由于國情迥異,政局動蕩等影響,職業教育到中國后的發展艱難而緩慢。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用了十余年構建起中等專業學校、技工學校、農業中學(職業中學)相結合的中等職業教育制度,使中等職業教育(以下簡稱“中職”)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達到了遍布城鄉的程度。
“文革”期間,職業教育元氣大傷,給國家建設、社會安定和青年就業造成了不利影響。
改革開放后,面對“普職”結構性矛盾,國家于1980年啟動了以職業教育結構改革為重點的教育結構改革,職業教育的規模得到迅速擴大。1980-1998年,中職在校生數由239.74萬人增加到1467.87萬人,增幅為512%;中等職業學校與普通高中的在校生規模之比,由18.9:81.1提高到60:40。職業教育重新崛起。
1999-2001年,受我國產業結構調整升級、中職畢業生就業環境趨緊,高等教育擴招引發“普高熱”等多重因素影響,中職教育遭遇短暫“滑坡”,但經多方努力逐漸回升趨穩。到2012年中職招生規模已占高中階段招生總數的47.2%。教育部官網數據顯示,2015年中等職業學校在校生數近1657萬人,占高中階段教育在校生總數的41%。中職與普通高中的結構趨于合理。
高等職業教育也伴隨改革開放起步并發展壯大。1980年以后,東南沿海及一些經濟較發達的中心城市為解決一線實用型人才緊缺問題,開始興辦地方性大學和職業大學,開啟了高等職業教育的探索。
1999年的高校擴招,直接促成了高等職業學校的“迅猛”發展。短短十多年間,高職學校由幾十所增至上千所,我國職業教育體系日益立體和豐富。
教育部官網數據顯示,2015年全國獨立設置的高等職業院校達1341所,全日制在校生數1048.6萬人,比上年增加42萬人。
經過40年的努力,中職、高職已分別占我國高中階段教育和普通高等教育的“半壁江山”。教育部職業教育與成人教育司司長王繼平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兩個“半壁江山”不僅有力地調整了我國教育結構,而且使一個學歷教育與職業培訓并舉、形式多樣、靈活開放、有中國特色的職業教育體系框架基本形成。
中職高職之外,職業培訓也為我國培養了大量技能人才。尤其是1999年提出的“學歷證書與職業資格證書并重”(即“雙證并重”)制度,大大促進了職業培訓的快速發展。記者從教育部獲悉,2016年,全國共有職業院校1.23萬所,年招生930.78萬人,在校生2680.21萬人;全國職業技術培訓機構達到9.3萬所,注冊學生5325.6萬人,每年開展各類培訓上億人次。當年已畢(結)業的學生數達5656.9萬人。
“我國已經建成世界規模最大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這為我國大規模培養高素質勞動者和技術技能人才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王繼平說,“新的階段要加強鞏固和提高,注重內涵建設。”
職業教育的突圍與創新
進入新時代,我國的職業教育又呈現出了哪些具體的變化?記者實地走訪了一些國家級改革發展示范學校。
在北京市昌平職業學校,記者看到,無人機、新能源汽車、馬術、冰雪等新技術或新興體育運動,已作為相關專業出現在該校的招生計劃中,一改人們對職校專業滯后于社會實踐的認識。
該校校長段福生介紹說,他們正在對接“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興產業領域,以便進一步調整、優化、升級現有專業,實現專業設置與產業發展的無縫對接、同頻共振。
對區域產業發展的新需求、新變化、新動向做出快速反應的不獨此校。教育部官網公布的《2016年全國高等職業院校適應社會需求能力評估報告》顯示,高職院校開設的超過3.4萬個專業點中,60.7%的專業點與當地支柱產業密切相關。同時,服務新興產業、民生需求的物聯網應用技術、生態農業技術、康復護理、健康養老等專業點增長迅速。
“職業教育必須敏銳捕捉社會需求變化,保持專業建設和社會發展的高契合度。”段福生說,“僅著眼當下,培養的人才難免落后于社會的變化和需求。”
在北京市“豐臺職業與成人教育集團”(其前身是豐臺職業教育中心學校)記者發現,學校在全市戶籍學生不斷減少的情況下,學生總量不降反增,教師授課量也出現同步增長。
該校校長趙愛芹告訴記者,他們在“終身教育”和“開放辦學”理念下,對學校做了全面改革,全方位探索“職成一體”的終身教育新模式。一方面實施職業與成人教育一體化發展,全方位服務首都和豐臺區域經濟發展;另一方面向京津冀地區開展對口幫扶和精準脫貧,還圍繞“一帶一路”開展高端技術技能人才培養,使服務領域和對象更加豐富多元。
比如,除了優質化、品牌化的中職教育外,學校開設了面向中小學的職業體驗課程、初中開放實踐活動課程、綜合實踐課程,還直接對接行業需求,廣泛開展職工繼續教育、社區教育、老年教育、農村城鎮化轉移培訓、對口幫扶培訓等,實現了從學歷教育到非學歷教育、從少年到老年、從行業企業到社會、從城市到農村的全覆蓋,努力服務學習型社會建設。
“職業教育是異彩紛呈的,呈現的樣式也是多姿多彩的,服務的對象、形式、渠道也一定是多元的。”趙愛芹說,“社會方方面面其實都有職業教育的身影,都有職業教育發揮作用。”
這點深得段福生認可。“辦學功能的拓展,為學校辦學開闊了思路、盤活了資源,能更快速地對國家職業教育的相關政策做出反應,并迅速與區域社會的發展融為一體。”段福生說。
北京市教委職教處處長王東江把這些變化視為職業教育在生源減少“逆境”中的突圍與創新。
事實上,不獨北京,全國的職業院校都在開放辦學理念下開辟了職業教育發展的廣闊空間。教育部資料顯示,近年來職業教育在服務中國制造2025、脫貧攻堅、“一帶一路”建設和國際產能合作、京津冀協同發展等方面積極作為,使職業教育與經濟社會發展的契合度不斷增強,服務國家戰略的支撐力進一步提升。
校企合作、產教融合是體現職業教育特點和提升職業教育質量的重要抓手,正呈現出深度融合的新面貌。趙愛芹以該校“全聚德冠名班”為例介紹說,學校根據企業的用人需求實行“訂單式”培養,雙方共同制定招生計劃、教學大綱、人才培養標準、職業能力層級,共同研發人才培養的梯度進階模式,共享各自的師資和項目資源,企業技師可在學校授課,學校教師可在企業實踐,企業植入課程與技術,學校把優秀的人才定向輸送至企業,雙方實施“校企一體”緊密型合作。
教育部發布的《2016年全國中等職業學校辦學能力評估報告》顯示,校企合作、工學結合已成為職業教育人才培養的基本模式。有六成以上開展了企業訂單培養,四成畢業生能夠直接進入合作企業就業。《2016年全國高等職業院校適應社會需求能力評估報告》亦顯示,高職院校和企業聯合開展訂單培養的近1000所,覆蓋專業點近10000個,訂單培養學生規模接近70萬人。
校企合作還撬動了學校硬件設施的顯著改善。教育部官網資料顯示,2016年企業提供給中職院校的實踐教學設備資產總值較2014年增長76.6%,提供給高職院校的實踐教學設備總值達44億元,超過“百萬元”的院校456所、“千萬元”及以上的院校123所。
職業教育在取得可喜發展的同時,建職業教育與其他教育相互溝通和銜接的“立交橋”事關職業教育人才的成長和發展。探索中,一些地方通過增加高職對口招中職的數量和提高地方本科高職招生的比例,實現了更多職業院校學生的升學和深造。
段福生告訴記者,他們學校每個專業都有一個合作的高職院校,開展中高職銜接;同時還與北京城市學院和首都師范大學開展中、高職與本科教育貫通培養、聯合培養,為人才的高端化發展創造條件。
教育部發布的2016年中職畢業生(不含技工學校)就職去向統計表明,有25.10%的學生升入各類高一級學校就讀,比2015年增加5.08個百分點。
隨著職校辦學理念和辦學形式的創新,職業教育與市場貼得更近,人才培養質量得到進一步提升,社會認可和接受程度大幅提高,這也使家長和學生對職業教育的認識發生改變。
“優質職業學校的重點專業每年招生都很好。”趙愛芹說,這其實是社會充分理解職業教育后做出的理性選擇。
記者從教育部獲悉,近年來我國面向海外特別是發展中國家實施一系列人才培訓、學校援建項目,反響良好,我國職業教育的發展理念、模式和效果可謂“墻內墻外花皆香”。
職教仍需攻堅克難
盡管成績可觀,但我國職業教育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依然突出,校企合作、產教融合某種程度上還停留在表面層次,人才供需“兩張皮”等問題仍然存在,這些都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著職業教育的貢獻力、吸引力和社會認可度。
記者隨機采訪了一些學生家長,不少人認為,考不上高中或者考不上大學本科的才會去讀職業學校。在一些人眼里,職業教育甚至成了“差生”的代名詞。
2017年全國兩會上,教育部部長陳寶生呼吁要對職業教育“高看一眼”“厚愛一分”,這也從另一個側面折射出社會“重普教、輕職教”的尷尬現狀。
實際上,職業教育并非歷來就弱。“文革”前,八級技師的待遇相當于大學副教授的待遇。改革開放后職業教育發展最興旺時,中職比高中還難考,中職畢業的職業能力與待遇水平在百姓心中有相當不錯的認同度。
那么,為何今天社會對職業教育的態度發生了反轉式變化?
教育部職業技術教育司原司長楊金土接受記者采訪時分析說,改革開放后,國家通過各種激勵措施,加快了職業教育的規模發展,使我國職業教育事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相應的經費投入仍顯不足,師資隊伍建設相對滯后,尤其在人才評價、教育評價、用人制度等社會環境條件中,尚存在不利于技術技能人才成長和發展的習慣性流弊,以致影響職業教育質量和職業教育社會地位的提高,亟待進一步完善。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職業與繼續教育研究所所長孫誠也向記者分析說,教師隊伍水平歷來被視為關系教育質量的關鍵。職業院校教師有其職業特點,如果大多數也是畢業于普通院校,缺乏企業實踐經驗,也不太懂職業教育規律和職教學生成長規律,那將難以達到職業教育應有的水準。近年來國家加大了職業院校教師隊伍建設的投入,但優質的培訓內容仍匱乏,職業教育需要的“雙師型”教師培養難度較大。
從制度銜接來看,職業教育體系“立交橋”的不完善,讓職業教育某種程度上成了“斷頭教育”,阻礙了職業學校學生的上升通道和多元發展,成為很多學生寧愿選擇多次復讀、報考普通高中,也不愿讀職業院校的原因。
王東江以北京為例說,隨著以信息和通信技術為代表的第三產業崛起,北京對高學歷人群需求增長,但職校畢業的學生由于學歷偏低而不具競爭優勢,職業教育的吸引力也隨之降低。
“到2016年底,雖然北京50%的中職專業生可通過‘3+2’上高職,但很多地方的高職對口招中職的比例長期被嚴格限制在5%。而在學科型評價占主導的現實下,高職學生也很難進入普通高等教育體系。”王東江說,“北京目前有15%的高職學生具備報考‘專升本’資格,但是錄取率還不足8%。”
多位受訪專家表示,我國用人制度方面的“重學歷,輕能力”和人才評價制度方面的“重知識、輕技能”,也是制約職業教育地位的主要因素。而提升職業教育水平,更是職教面臨的現實挑戰,亟待通過深化改革,破除各種藩籬,補齊自身短板,扭轉職業教育的被動局面。
職教的新時代
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深入職業院校考察,并就職業教育做出重要批示、指示,對加快發展我國職業教育提出明確要求,強調要“高度重視、加快發展”。
2014年6月,國務院召開全國職業教育工作會議,并印發《關于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的決定》,明確提出“到2020年,形成適應發展需求、產教深度融合、中職高職銜接、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相互溝通,體現終身教育理念,具有中國特色、世界水平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
國家還規定,從2015年起,將每年5月的第二周設為“職業教育活動周”,舉辦全國職業院校技能大賽、中等職業學校“文明風采”競賽,營造職業教育發展的良好氛圍。
已經在職教領域深耕20多年的段福生對此很是感慨:“十八大以來,無論是國家層面還是地方政府,對職業教育的投入可謂下了‘血本’。無論是基礎設施建設還是教師隊伍建設、學校管理,無論是經費投入、校企合作,還是專業建設,都達到了歷年以來的一個高潮,呈現出‘硬件軟件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的特點。”
教育部官網數據顯示,2015年全國職業教育財政性經費達2950億元,比2010年增加1490億元,增長102.1%,年均增長15.1%。尤其是國家通過實施一系列重大工程,打造了一批骨干學校、專業和師資,使職業學校的辦學面貌為之一新。
與此同時,國家以職業教育法為引領,形成了涵蓋學校設置、專業教學、教師隊伍、學生實習、經費投入、信息化建設等的一系列制度和標準,特別是生均撥款制度的建立,確保了職業院校的穩定經費投入。建立健全了職業教育督導制度、教學工作診斷與改進制度、年度質量報告制度,實施了職業院校管理水平提升行動計劃等專項措施,全面加強職業教育的內涵建設。
“職業教育已經告別‘參考普通教育做’的時代,走向‘依據專門制度和標準辦’的新時期。”王繼平說,如果把改革開放后的前20年視為職業教育的“恢復探索期”,那么后20年就是“健全完善期”。
2017年12月國務院又印發《關于深化產教融合的若干意見》,進一步完善了職業教育發展的政策體系,為職業教育帶來了全新的機遇。
段福生認為,新形勢下,人們對職業教育的期望和要求已從“能上學”向“上好學”“多元發展”轉變,從“能就業”向“就好業”“能高端就業”“能體面就業”轉變。這就要求職業院校在不斷提升人才培養質量的同時,為學生多元發展鋪路搭橋,構建“就業有門、升學有路、創業有法、出國進修有機會”的多元成長之路。
趙愛芹認為,新時代的職業教育應是全方位、更優質的教育,也是全方位改革、突破和完善的教育,它不是一個終極目標,而是一個基礎的出發點,需要不懈奮斗,更好地服務經濟社會發展需要和人民的需要。
這一切已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