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耀之女回憶父母晚年

《一個客家女子的新加坡故事》

作者：李瑋玲 出版：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3年9月16日，我父親李光耀資政過80歲生日。那是充滿歡樂的一天，沒有人料到暴風雨即將來臨。五個星期后，媽媽在陪同爸爸到倫敦時，于10月25日當天中風。當時，她因年紀大而變得脆弱的腦血管突然爆裂，導致腦溢血。碰巧的是，父親之前已計劃好在11月入院動前列腺手術。他們兩人因此同時入住新加坡中央醫院。院方也安排他們住在相鄰的病房，而中間僅隔著一扇隨時能打開的門，以便他們能相互陪伴。母親入院一天后，醫生前來和父親討論她的病情。爸爸問醫生：“她還能夠出席社交活動和陪我出國嗎？如果不能的話，她的生活會非常苦悶。”

我的父親當時已有80歲，母親則有82歲。他們都已滿頭白發，卻依然愛著彼此。媽媽需接受密集的復健治療，而她有時會感到疲憊和灰心。但治療師很快就想到讓她打起精神的辦法。當他們告訴她，父親會來看她做運動時，她就會立刻振作起來，更加努力。

我的父母都在11月26日出院。媽媽中風后的唯一后遺癥，是會不經意地忽略左邊的身體。于是，爸爸在用餐時都會坐在她的左邊，提醒她吃盤子左邊的食物。雖然她康復情況良好，但她的醫生和我都知道，她的腦血管非常脆弱，再度出血的風險很高。但我們決定不告訴父母這件事，應該讓他們享受人生，而不是去擔心沒有人能控制的事。

他們依舊一同出國。母親在還未中風之前，會替父親收拾行李。如今，父親會試著自己收拾行囊，但過后會發現難以把行李箱關上，結果得讓他的保鏢們幫忙。母親在中風前也從不會在父親出門赴約之前離開酒店，以免父親突然需要某條領帶或某件襯衫。事實上，她總是會替他挑選要穿戴的服飾。但打從她中風后，她就再也不能這么做了。即便如此，父親還是要母親跟著自己出國。那是因為，他希望在忙了一天后能和她講述當天所發生的事情。

媽媽在中風前很愛看書。如今，她因左邊視野受影響而難以閱讀。但她還是堅持要看書，并以尺子壓著書上的一行行字，確保自己不會看錯行。爸爸認為運動會對她的身體有益。每當他們出國時，爸爸都會選擇住在有游泳池的酒店。

隨著年齡的增長，父母的健康也每況愈下，但他們都選擇堅強面對，并感恩有對方陪伴。2008年5月12日，我因病在家睡覺。一名保鏢前來把我叫醒，說媽媽吃早餐時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我一見到她，就知道她身體左側癱瘓了。

我當時希望她只是因為腦血管阻塞而中風，而在使用血栓溶解劑后就能康復。不幸的是，掃描結果顯示，她的右腦再度溢血。自那天起，直到母親在2010年10月初過世，我就一直看著她受苦。到了2009年，她已對身邊的人毫無知覺，只有在聽到父親的聲音時才會有反應，并一直保持清醒，等他在深夜里來和自己說話。

在母親的喪禮上，當輪到我上臺發表悼詞時，我哽咽了，甚至一度還得掩著我那因為悲痛而扭曲的臉。我對自己的表現感到羞愧。在想起媽媽的時候，我的情緒戰勝了理智。我以為我能堅強面對任何不幸，但我錯了，母女情是超越一切邏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