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nèi)松壽E的“口信”

作家柳青在《創(chuàng)業(yè)史》中寫道：“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往往只有幾步，特別是在年輕的時候。”這話頗有哲理，48年前，我就因為大隊會計的一個口信徹底改變了人生軌跡，從一名“牛倌”變身為產(chǎn)業(yè)工人。

因為家庭變故，我幼年隨母親從上海到慈溪農(nóng)村落戶。讀完四年初小輟學后，回生產(chǎn)隊勞動。也許是“基因”所致，我對農(nóng)活一竅不通，技術含量高的我學不會，粗笨農(nóng)活我沒力氣，最后只好當了“牛倌”，與一頭綽號“搖鈴角”的老黃牛相伴了四五年。

1969年冬大興水利，在離家10多公里的杜湖建水庫，調(diào)集全縣數(shù)萬民工“大會戰(zhàn)”，16周歲以上青壯年每人一個月輪流參加。

輪到我已是農(nóng)歷臘月，工地上紅旗招展、人山人海。水庫主體工程是修筑一道長1200多米、高20多米、底寬30米的大壩。主要機械設備就是2臺履帶式推土機，采用的是最原始施工方式：大家在兩側(cè)山坡取土裝入畚箕，由數(shù)萬民工浩浩蕩蕩排著長隊挑到壩基上，一層層往上壘。每壘放二三十厘米厚，2臺推土機用履帶往復壓實；再由打夯組再次夯實。這打夯既是力氣活，更是技術活：

每組七八人，每人一根繩索，系在一塊幾十斤重的大石餅上，號子聲中齊力提起，再重重夯下。這活需要爆發(fā)力，更需要高度默契，如果動作不協(xié)調(diào)，就可能有人受傷，我自然干不了。挑土沒有技術含量，每擔百來斤，距離1.5公里，一天挑6次，總行程超過18公里。裝土的看我瘦弱，總是少裝幾鍬，縱使如此，我挑運時畚箕擦著地面，跌跌撞撞到目的地，土幾乎已撒去三分之一……

苦熬了十來天，肩膀紅腫破皮，腳上也磨出幾個大血泡。收工后我躺在地鋪上暗自焦慮，不知如何去撐過剩下的幾天？

此時，大隊宓會計捎來一個緊急口信：省里搞奪煤大會戰(zhàn)，到我公社招煤礦工人，明天是最后一天報名期。宓會計原是上海某廠干部，1960年代初“精簡”回鄉(xiāng)，也是個不諳務農(nóng)的“白腳梗”，因打得一手好算盤，才當上大隊會計。他同情我這“小白腳梗”，一聽到招工消息，趕緊托人給我?guī)Э谛拧?/p>

我喜出望外，一路狂奔去報名。原來長廣煤礦要招360名復退軍人，但報名并不踴躍。因為當?shù)胤N植經(jīng)濟作物，那幾年收成還不錯，沒人愿到外鄉(xiāng)謀生，更何況是危險系數(shù)很高的下井挖煤。這使省里招工人員和縣里領導都很尷尬，為了招滿人數(shù)，決定延長幾天、放寬招收18至25周歲的貧下中農(nóng)。

農(nóng)村論虛歲，宓會計幫我在報名表填上18歲。體檢標準身高需1.65米、體重50公斤以上，我因從小吃不飽飯，身高只有1.63米、體重僅48公斤。眼看過不了體檢關，我急得大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語錄，央求醫(yī)生讓我參加奪煤大會戰(zhàn)。醫(yī)生看我態(tài)度堅決，也明白這點“缺陷”只要多吃幾個月飽飯就能彌補，就爽快地在體檢表填上身高1.65米、體重50公斤字樣。

記得那天是1970年2月16日，農(nóng)歷正月十一，公社革委會舉行儀式，我與9名同鄉(xiāng)披紅戴花，鄉(xiāng)親們敲鑼打鼓，把我們送到縣城，360名戰(zhàn)友會合，一起奔赴浙皖交界的鴦煤大會戰(zhàn)“前線”。這一天，離我17周歲還有2個月。

雖只有400多公里路程，卻須在杭州住一宿。次日天蒙蒙亮，大家分乘9輛大客車從杭州出發(fā)，帶隊干部一再告誡，不可上錯車。起初不知其意，后來才知道，我們中三分之二下井挖煤，三分之一到鐵路管理處，在長興至牛頭山的煤礦鐵路上工作。

9輛大客車魚貫而行，車隊開過長興縣城，就在如今著名的“十里銀杏長廊”附近的草子槽道口，我與乘坐前三輛車的116名同事，往北開往5公里外的煤山鐵路管理處；另外6輛車，拉著240多名同事，往西拐過道口，繼續(xù)開往40多公里外的獨山井，“人生軌跡”出現(xiàn)了又一次轉(zhuǎn)折點。

此后不久，長牛鐵路先后延長到湖州、杭州，從煤礦鐵路變身地方鐵路，1972年3月，又納入全國鐵路網(wǎng)，我也從此成為一名國鐵員工。這些變化都源于一個突如其來的“口信”。

選自《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