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近四十年的光陰,有一批藝術家居住在北京大雅寶胡同甲二號大院。藝術家聚一堆,故事也一大堆。著名的有黃永玉、李苦禪、李可染、張仃、董希文等及他們的家庭,外加這些家庭的二三十個孩童,可謂熱鬧非凡聲響無歇。為了讓院子里的孩童能在中秋節品嘗到葡萄,黃永玉花錢從市場上買來許多紫紅色的玫瑰香和碧綠的馬奶子,用細細的紅線綁在他栽種的一棵葡萄樹上——因為他種的這棵葡萄樹尚未結果。可想而知,這一群孩童見到這個場景會是何等的快樂,連連尖叫。黃永玉還會把孩童們組織起來,自帶干糧、白開水去動物園游玩。他帶根竹竿,上邊系一條大手絹,權作大雅寶兒童團的團旗,命令排隊跟著走,使大家樂不可支。
童趣是日常生活的要素。許多人看到了書畫家最終的成品,皇皇巨著動人心魄,然后想象其日夜無間,覃思無休,下筆無輟,是不食人間煙火者,唯以丹青死生。其實非如此。黃永玉告訴大雅寶胡同的孩童,他種的這棵葡萄樹,是他美美地品嘗了一只野貓肉后,把遺骸埋在樹下,所以這棵葡萄樹長得特別青綠。在他的澄泥缸里,永遠有一只來歷不明的蛐蛐大王,威猛威風,那時捉蛐蛐成風,讓孩童們常有挑戰之心。而李苦禪有時就應孩童叫好而耍大刀、唱《黃鶴樓》,一時興起豪氣沖天。
明人李贄云:“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有初矣。”許多人初始真,而后做派多了就不真了,無法再回到昔日的童趣里。一個書畫家不斷地聲名俱進,但日常生活還是依舊,吃啊喝啊瑣碎啊繁雜啊,再大的藝術家也不是橫空出世的超人,不可能免了俗常生活。之所以俗常,就是沒那么多意義,或者是全然沒意義的。像黃永玉買了葡萄偽裝在樹上,有什么意義?沒有。但是很有情趣的,表明了一個人對尋常生活的態度,很熱愛,很想過好。尋常日子尋常過,瑣屑中也不乏有消遣的開心。如果和黃永玉這一代人愛生活的心相比,后人太傾心于生活中的意義追尋了——其實,沒有那么多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