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這活潑潑的人間》
陳忠實/著
湖南文藝出版社
飛行員之夢破滅
這是1962年。
進入高中最后一個學期,剛剛開學不久,突然傳達下來驗招飛行員的通知。我(本文作者陳忠實)是這十余個經政審粗篩通過的幸運者之一,又是被大家普遍看好的幾個人中的一個。
軍檢時,醫生先走到我的背后——我感覺到那雙眼睛在挑剔——在我的左肩胛骨下戳了戳;然后再走到我的前面,不看我的臉,卻從脖頸一路看下去。最后他不緊不慢地說:“你不用再檢查了?!蔽覇柲膬撼隽藛栴}。他說,小腿上有一塊疤。飛行員的金身原來連這么一小塊疤痕都是不能容忍的。我不甘就此終結希望,便解釋說,這個小疤沒有任何后遺癥。醫生說,到高空氣壓壓迫時,就可能冒血。我嚇了一跳,完全信服了醫家之言,再不敢多言。
保送炮兵被取消
我的飛行員之夢破滅了,卻無太大挫傷,原本就是碰碰運氣的,僥幸心理罷了,而真正心里揣著較大希望的,卻是炮兵。
按照歷屆畢業生的慣例,每年都要給軍事院校保送一批學生。我自酌是不成問題的,炮兵便成為一個切實的夢想,令人日夜揪著心。沒想到不久,班主任說,國家正處于經濟困難時期,今年高校招生的比例大減。最后又像報喪似的說:“軍校保送生的任務也取消了。不單陜西,整個北方省份的軍校保送生都取消了。本來我們班有幾位同學是完全夠保送軍校條件的?,F在你們得加倍用功學習……”后來的結果完全詮釋了老師所說的招生比例大減,全校四個畢業班只考取了八名大學生,我們班竟然剃了光頭。
一條新的出路
此前的征兵對象只是初中以下的青年,高中畢業生只作為飛行員和軍校的挑選對象。但招生任務既然大大削減,正好為部隊提供了選拔較高文化兵源的機遇,也為高中畢業生增加了一條新的出路。
我想我這個兵應該十拿九穩當上了,我把這個事情告知父母。父親半天不說話,許久之后才說,即使考不上大學,回家來務農嘛!我便開始說服父親。最基本的一個道理,如果不念高中,回鄉當農民心甘情愿,念過高中再回來吆牛犁地就有點心不甘,部隊畢竟還有比農村更多的發展機會……在我的勸說下,父親稍微松了口,說讓他再想想,也和親戚商量一下。
參軍之路被斷
周日返回學校之后的第三天,上課時候發現了異常,幾位和我一起報名驗兵的同學的位子全部空著,便心生疑猜。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同學才告知今天體檢。我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單獨扔下我?
后來班主任很平靜地告訴我,我的父親昨天找過他。我自然申述我的志愿,不能單聽父親的。班主任反而更誠懇地說,第一次在高中畢業生中征兵,名額很少,學校的指導思想是讓那些有希望考取大學的同學保證高考,把這條出路留給那些高考基本沒有多少希望的同學。班主任對我的權衡是尚有一線希望,所以不要去爭有限的當兵的名額。最后,班主任有點不屑地笑笑說,人家都爭哩,你爸卻擋駕,正好。我便什么話也說不成了。
我又坐到課桌前,順理成章地名落孫山了。沒有任何再選擇的余地,回歸我的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