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是魯迅筆下一個讓人過目不忘的經典形象。他是一個可悲又可笑的讀書人,在當時的社會里處在一個很尷尬的位置。
他非常窮,沒錢到“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只能與“短衣幫”一起站著喝酒,然而他卻堅持穿長衫,保持自己讀書人的身份;明明是偷書,卻硬要說“竊書不能算偷”,以維持讀書人的體面。他雖然他知道“茴”的四種寫法,但這些學問都是沒有用的,他就像一個多余的人,“是這樣地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么過”。
這些年我慢慢回想起孔乙己來,越發覺得自己和孔乙己心離得很近,甚至是尊敬。在那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孔乙己并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就算他偷了書,也不是什么大罪,而且仍然保持了一個知識分子的品節。他的堅守,就像是寫《紅樓夢》的曹雪芹一樣,顯得彌足珍貴。
魯迅當年“棄醫從文”,寫新小說,搞新文學,在那個時代是時髦的,因此他的稿費很高,日子過得很不錯,就相當于那個時代的暢銷作家。而孔乙己顯然就是落伍文人的代表,沒能跟上時代的步伐。那么魯迅的成功是不是可以當作他居高臨下俯視孔乙己的資本呢?
我覺得不是這樣。每個時代都有新學問、新風氣不斷問世,其中有一些恰好是迎合當時市場需求的,因而研究這些學問的人會變成當時的成功者。而那些不受歡迎的學問,像“茴”字的四種寫法,就像魯迅所認為的那樣是沒什么價值的,只是它們恰好不符合當時的市場需要而已。如果孔乙己真有其人并能活到今天的話,可能就會到百家講壇講《說文解字》去了,搞不好比魯迅還火。
知識分子是以研究創造傳承知識為職業的。有的知識可以直接變成看得見的社會效益,比如建筑工程、醫學這些實用性很強的學問,但也有很多知識并不能直接轉變為物質財富,卻是社會文明的必要組成部分,就像唐詩宋詞、《二十四史》,或是《說文解字》,甚至是“茴”字的四種寫法。
我年幼時也曾經覺得孔乙己很可笑,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更加能感受到作為知識分子的標準,孔乙己身上固執的、純潔的、銀子一樣可貴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