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坤
(廣州大學 旅游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具有傳統特色的民居景觀是民族傳統文化的濃縮表達,既是地方建構民族旅游地形象的必要構件,亦是一種重要的旅游吸引物[1,2]。近年來由于受到快速城鎮化、市場化、全球化、旅游化等多重力量的影響,我國旅游地近郊民族社區發生了或正在發生著劇烈的民居景觀變遷,這種變遷的過程和機制和那些位于遠郊、主要受到旅游和整體社會現代化發展影響的民族社區有所不同。通過對西雙版納傣族民居(以下簡稱“傣樓”)的長期追蹤田野調查發現,近年來近郊傣樓景觀變遷呈現出兩個新特征:其一,變遷節點提前——在旅游開發啟動之使、主客直接互動之前就已發生;第二,變遷方向具有較大的不確定性——同一社區內的民居可能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變遷。在已有的相關研究中這些問題還沒有得到足夠關注,亟須站在更大的社會變遷背景上來加以探討。
當前學界對包括民居景觀在內的我國旅游地民族社區文化變遷機制的研究主要有兩大視角:其一為旅游社會文化影響視角[3-5],聚焦旅游場域之內[6,7]、主要由于主客間的雙向互動、雙向凝視或多元利益主體間的博弈而對民族社區的社會文化產生的影響[8,9]。其二為Lefebvre開創的空間生產理論視角[10],多從微觀社會權力角度切入[11,12],聚焦于多元主體間細致而微的權力關系互動,關注社區空間的公平性、底層社會的“被表征”與抗爭策略等[13-17]。但是,一方面,近年來在旅游開發之始、全面主客互動之前,旅游地近郊民族社區文化就已經開始產生劇烈變遷,并且變遷的方向還充滿了不確定性,對此旅游的社會文化影響視角無法進行充分解釋;另一方面,在快速城鎮化、全球化、市場化等多重力量的沖擊下,中國城市及其近郊的空間生產普遍呈現出不同以往的新特征和新機制[18,19]。在此背景下,要引導旅游地近郊民族社區景觀可持續發展,僅對旅游空間生產過程進行政治經濟學批判,或聚焦底層抗爭行動與策略還不足夠,還需要對當下發生的整體社變遷給予足夠關照,從國家-市場-社會的整體關系中進行充分理解[18-21]。
綜上,本研究的主要貢獻在于:其一,相較于旅游社會文化影響研究范式,本研究把重心前移,聚焦旅游開發之始、主客全面互動之前的民居景觀變遷,以揭示當前我國旅游地近郊民族社區民居景觀可持續發展所面臨的更為急迫、卻尚未引起足夠重視的問題;其二,從整體性的國家-市場-社會關系出發、扎根于一個典型的民族社區案例,對其近年來發生的民居景觀劇變過程進行既具有整體性社會關照、又不乏情境性和過程性的學理分析、辨明機制。
要更好地認識當前我國旅游地近郊民族社區民居景觀的變遷過程,需要跳出單純旅游場域、將多重發展力量納入研究視野。為此,文章借助Polanyi的嵌入(embedding)與脫嵌(disembedding)概念,將國家-市場-社會的整體關系納入分析視野[22]。
Polanyi早在20世紀40年代就運用“國家-市場-社會”的整體性分析框架對歐洲19世紀末的社會大轉型進行了深刻的過程機制分析[23],近10年來該框架已有效地應用于我國轉型期凸顯的各種社會現象的過程機制分析之中[21,24-26]。嵌入與脫嵌概念是理解Polanyi關于國家-市場-社會關系理論的邏輯起點[27]。嵌入指市場作為一個廣義社會的構件(social component)而存在,是廣義社會整體功能的一部分,經濟理性的算計受文化情感邏輯的約束與指引;脫嵌則指市場的邏輯無限擴展,反過來決定狹義社會的生產和再生產的非穩定狀態[27]。當前學界發展出的很多嵌入衍生概念已經脫離了國家-市場-社會的理論框架,例如關系嵌入、生態嵌入、地理嵌入等。本研究則是在Polanyi的國家-市場-社會框架基礎上使用嵌入和脫嵌概念。因此本文的嵌入指的是民居景觀主要受到本土社會文化情感的約束與指引;脫嵌指的是民居景觀從本土社會文化情感的約束中解綁,并反過來遵循市場的經濟效率邏輯。
曼K傣寨位于我國云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國家級旅游度假區內,全寨127戶,傣族占99%。2007年被緊鄰的4A級傣族文化旅游景區(以下稱為曼T景區)納入提升改造項目后,曼K傣寨民居景觀發生了劇烈變遷。從2011年至今,筆者已對曼K傣寨進行了8年的追蹤田野調查,資料收集方法主要是參與和非參與觀察法、訪談法。其中訪談46人次、30分鐘及以上的深度訪談25人次,編碼規則為:第一位為身份識別碼,曼K傣寨居民為“K”,景區項目工作人員為“P”,政府工作人員為“G”;第二位為性別識別碼,男性為“M”,女性為“F”;第三位為民族識別碼,其中傣族為“D”,其他為“O”;第四位為隨機數字編碼。
從變遷的程度和方向上可以把曼K傣寨民居景觀的變遷劃分為三個階段。
1980年代以前,整個曼K傣寨景觀都深深地融入自然環境之中。完好的文化生態景觀,加上緊挨西雙版納南傳佛教最高級別佛寺,曼K傣寨一度給人一種與自然融為一體、修行避世的超然感。
傣寨整體保持著典型的傳統傣樓民居特征:單檐歇山式屋頂、二層干欄穿斗式外形結構,上層住人有大曬臺、下層養牲畜和堆放農具;建材皆取自自然,以木材和竹料為主。傣民在寨內養護著一片寨神林,各家各戶房前屋后常見酸角樹、木瓜樹、鳳尾竹等熱帶植物。傣寨佛寺內栽種著菩提樹、高榕、貝葉棕、蓮花、黃姜花、雞蛋花、緬桂花、地涌金蓮等佛教植物。傣寨周邊有傣民栽種的水稻田、薪炭林、龍林,以及天然的湖泊、草坪。傣寨不遠處就是瀾滄江。
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推進、整體社會現代化進程的加速,曼K傣寨民居景觀也跟隨著發生了漸進變遷。但在2009年以前,這種變遷是緩慢的、連續的。在當地旅游局2009年編制的旅游宣傳冊中,曼K傣寨還被描繪成一個“靈驗的、避世的、修行的”傣寨①景洪旅游局.西雙版納串寨子[EB/OL].http://www.chuanzhaizi.com/line37/main.html.。
這個時期的曼K傣寨民居陸續從保留傳統外形且取材自然的第一代傣樓轉變為第二代傣樓——保留著單檐歇山式屋頂、兩層干欄外式外形結構和二樓曬臺;主體結構建材仍為竹木,但搭配著瓦頂,混合著磚混結構的廚房和衛生間。在2009年之前,寨內只有1戶外來戶建起了三層自住小洋樓。
由地方政府主導、地方城市投資公司出資的曼T景區提升改造項目于2007年正式立項,一期改造工程包括把曼K傣寨納入景區發展,將其打造成一個傣泰風情食宿接待區,為此要征收曼T傣寨防洪壩外807.499畝土地,并擬統一將寨內民居改建成傣泰風情客棧。一位項目負責人表示這是一個企業、傣民、游客三贏的項目:
“我們現在是想把游客留住、到傣族老百姓家住,體驗老百姓的真正的生活方式……我們是想(把民居)改建成一種現代材料的、安全舒適實用的、但外觀具有東南亞傣泰風格的小酒店,一層搞一些手工作坊比如制陶、樂器、造紙、貝葉文化展示……讓游客可以與傣族人民住在一起,從住處就可以眺望曼T公園,企業和老百姓都可以從中獲得一定的收益,是三贏。我們把圍墻打開,讓村民與我們一起享有游客資源(GMO72)”。
2009年曼K傣寨民居改建工程正式落地后卻出乎預料地引發了該寨民居景觀的劇烈變遷和分裂。在其后的5年內,曼K傣寨第二代傣樓陸續推倒,其中一部分按項目預期改建成了傣泰風情客棧——改良的第三代傣樓,三層結構、鋼筋混凝土框架結構為主體、外包木料和瓦頂;另外一部分則完全喪失了典型的傣樓特征,變成5-6層的高層出租房。
沒有文化是靜止不變的。傣樓民居一定會隨著整體社會的發展而變遷。但曼K傣寨案例顯示,在旅游開發之前,曼K傣寨的傣樓民居的變遷是漸進的,旅游開發成為其劇變分裂的導火索。接下來文章聚焦這一劇變,對其社會發生機制進行探討。
旅游開發之前,曼K傣寨民居全部是傣民自住的生活空間,整個民居的空間利用都圍繞著傣家的傳統日常生活要求而展開,因此這一時期的傣寨民居景觀嵌入于本土傳統社會之中,具體體現為:(1)雖然已有獨立結構的廚房,但第二代傣樓二樓起居室里普遍保留著傳統文化遺留下來的火塘。(2)二樓起居室外普遍保留有開放式的大曬臺,既可曬谷物、衣服,也是親友閑談交流的重要情感空間。(3)無論建筑材料如何變遷,傣民還是會在家中顯著位置找出家神柱,并為家神供奉臺等傳統文化中規定下來的日常信仰文化留足空間。(4)每棟傣樓房前屋后或多或少都有種著果樹或景觀植物的小庭院,體現著傣族傳統文化中的自然生態觀。
旅游開發全面啟動了曼K傣寨民居景觀從本土傳統社會中脫嵌而出的進程——傣樓的生活自住空間大大縮小,更多的空間用來經營旅游食宿或出租房,民居空間的主要屬性轉變為經濟空間,整個民居的空間利用主要遵循著空間經濟效益最大化邏輯,具體體現為:(1)無論是否發展旅游,民居一樓的干欄結構普遍消失,而是圍成商鋪或客房。(2)二樓起居室和大曬臺消失或縮小,火塘不再保留,以多產生一些客房。(3)家神柱和家神供奉臺等日常信仰文化空間雖然也有保留,但已不在顯著位置,而是被壓縮進主人的隱私空間。(4)庭院的主要功能向私家停車場演變,并且面積縮小,為村寨內的車道擴建讓路。而擴建車道的目的是為發展旅游經濟或出租房經濟。
曼K傣寨沒有橡膠地,傣民也極少有人外出打工,旅游開發前該寨傣民的主要經濟收入直接或間接來自農田(出租農田)。2007年以來,隨著曼T景區提升改造項目的推進,曼K傣寨的大部分土地陸續被政府征收。失去土地的傣民為了不坐吃山空,在拿到部分征地補償款后只能靠“種旅游接待傣樓”或“種高層出租房”來維持長遠生計。
“現在我們不種糧、不種菜,要種房子啦(KMD60)”。“如果自己有經濟來源嘛,蓋什么樣子的房子都無所謂,如果沒有經濟來源么就要考慮蓋什么房子才合適……打工又不有文化又不有技術人家不可能要嘎,再說老老小小都去打工也不可能吶(KMD1)”。“現在我們把土地給政府以后,依靠這筆錢搞改造,我們(以后)是吃喝拉撒都要在這個房子上……目前我們是要搞旅游。如果搞不成我們就搞出租房嘛,不有辦法吶,以后我們寨子的收入就是靠房子啦。不有土地、不有文化老百姓沒有其它辦法吶(KMD3)”。
因為旅游開發征地,導致曼K傣寨居民轉而靠“種房子”維持生計。無論是種傣樓客棧還是種出租房,都是在把民居當做經濟空間在經營,都會導致民居景觀從本土社會中脫嵌。至此,旅游開發成為曼K傣寨民居景觀發生劇變的關鍵事件。
Polanyi認為現代社會中市場想要脫嵌于社會的主要表現包括勞動力、自然(土地)等原本非商品的東西都商品化了,從而可能導致諸多社會轉型問題[28]。近年來,在國家為了彌合區域間經濟社會發展不平衡、自上而下推動快速城鎮化之后,尤其是云南省2006年開始實施以大項目、大投資為抓手,帶動經濟社會大發展的“旅游二次創業”以來①秦光榮.創新思路、突出重點、真抓實干、努力開創云南旅游二次創業新局面——在省人民政府滇西北旅游現場辦公會上的講話[J].云南省人民政府公報,2006,22(07):39-48.,土地在西雙版納的近郊區日益成為稀缺商品。土地脫嵌于傳統社會、進入土地市場賺取高額的空間經濟收益已成為當地整體社會發展中的一個不可回避的主要趨勢。
2007年以來,曼K傣寨附近一個擁有高爾夫球場、高價別墅區和高層商品房的大旅游地產項目落地,帶動了周邊土地的市場價格的飆升并在周邊傣寨掀起一波興建出租房的浪潮。對此曼K傣寨居民早已有所羨慕。
“早期也不存在什么征地,哪個要地蓋房子就賣給你,一塊一塊賣掉,也不存在什么產權,地多也不值錢……以前的人么憨(傻),一樣都不想,只是早出晚歸地去做活種地,現在么時代也變掉啦……你看那個土地給開發商后,那個增值也是翻倍太多啦(KMD1)”。“現在是周邊(寨子)都發展啦……都是他們個人蓋房出租,他們收入還是高(KMD3)”。
在西雙版納,農民的收入一半靠種植橡膠。由于缺乏橡膠地,曼K傣寨一直收入較少,加之過去無法有效參與土地市場,才使曼K傣寨在2009年之前一直保持著表面的平靜。此時因旅游開發而注入曼K傣寨的征地補償款就像一劑催化劑,促發了曼K傣寨民居的劇烈變遷。可見這種劇變不能孤立地從寨內關系加以理解,因為它是對元場域中國家-市場-社會關系的反映。
曼K寨民居景觀從傳統社會中脫嵌之后面臨著多種市場選擇,其中旅游市場和出租房市場是主要的兩種選擇。此時旅游市場的發展前景不具有明顯的比較優勢,曼K傣寨傣民對于是否進入旅游市場產生不同態度,因此導致傣寨民居景觀變遷充滿不確定性,如表1所示。

表1 曼K傣寨傣民對進入旅游市場發展的態度一覽表
(1)看好派包括信任政府的人和相信旅游市場的人。
曼T景區1980年代由政府投資興建,2007年開始的提升改造項目由國企(地方城市投資公司)出資,因此實際上整個旅游開發過程直接和曼K傣寨居民聯系的是政府工作人員。所有協議都是政府和傣民簽訂。
看好派大部分對旅游市場并沒有太多了解,主要出于對政府的信任而選擇進入旅游市場。
“喜歡嘛,人家規劃好,叫搞哪樣搞哪樣嘛,不聽黨的、政府的咋個好嘎。那70多家曉不得他們,他們想么想搞,矛盾多。我們49家想搞了嘛(KMD6)”。
“最終會是咋個樣我們也不知道……因為我們是旅游城市嘛,只有發展旅游才能和政府這邊一起(KMD59)”。
相信旅游市場發展前景的人也往往是和農耕收益進行比較得出的結論。
“我們倒是想搞旅游嘛。做(旅游)生意么找錢多、找錢快,不像種地找錢慢(KMD67)”。
(2)看空派包括不信任政府的人和不相信旅游市場前景的人。
曼K傣寨和政府投資興建的曼T景區之間曾經有過不太愉快的經歷。1997年開始曼T景區把曼K傣寨的一個大池塘納入景區中開發成旅游景點,簽訂了50年的租借合同。但是2003年非典時期開始,曼T景區經營收益一度很不景氣、暫停了向曼K傣寨的租金支付。經過傣民和政府的多番溝通,幾年后曼T景區以入股門票提成、追補現金等方式補齊了欠款。但這件事讓部分傣民對與政府合作的信心動搖。
某村領導表示:“現在公司已經補給啦,它已經有錢啦,虧欠的這些已經補上來啦。但是這件事情已經給我們一個傷疤,不能再有第二個傷疤啦,所以我們開會動員(參與旅游發展),很多群眾也是不耐煩(KMD4)”。
不相信旅游市場的人有的是擔心旅游發展、公司經營不可持續,斷了生計。
“是啊,我曉得政府要給我們搞旅游……如果搞旅游有生意就好啦,就怕不有生意。而且我們蓋成這種(傣樓客棧)貸款是幾十萬不是幾百塊錢,不是小數目,給對?你想下,我們要拿錢來開(貸款)利息……我們也是有這種想法,怕以后還不起利息。我們真的是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啦……但真的是問題很多(KFD50)”。
有的是認為和其他土地市場相比(例如出租房市場),旅游市場的收益低。
“現在他們還是想像周邊村寨一樣由外地老板和老百姓一起,你出土地我出錢蓋房,蓋好后出租給人家,每間每月收3-5百元,10間房一年下來就有好幾萬,這是老百姓閉著眼睛也能算出來的。我們規劃的房子按面積付租金也與此差不多,但老百姓覺得旅游市場不樂觀,擔心我們打造出來的產品今后經營不下去怎么辦(GMO71)。”
(3)搖擺派在不同市場間搖擺,但要進入市場的決心是明確的。
“我也搞不清啊,一個說這種好,一個說那種好……我們么好說話吶,搞旅游也得,搞什么也得,有好方法、好走路么就走嘛。搞起旅游來我們還打算要再蓋一棟房子,一年就可以賺10幾萬。這種如果(旅游)做不成那我家也蓋3層5層出租,不管啦,貸款就貸款蓋啦。我們家搞什么都勤快,都能賺錢(KMD67)”。
總體來看,曼K傣寨旅游開發不成功源于傣民對于民居該進入何種市場發展持不同意見,而意見分歧的原因并不在于民居要不要進入市場,而是進入哪個市場的問題。一個項目負責人事后反思:“如果早半年能分析出老百姓的這些矛盾,把分配方案做得更細致更合理更公正一些,那么工程推進在我看來就不會是更大的問題,就不會像現在一樣因為一些小矛盾小事情而導致互不相容”(PMO72)。
本研究揭示出,與(無權或弱權的)主-(有權的)客互動引起的文化涵化[29]、旅游帝國主義[30]等民族旅游的發展悖論不同,近年來,由于置身于快速城鎮化、市場化、全球化和旅游化的多重場域中,我國近郊民族社區民居景觀出現了新的“嵌入-脫嵌”發展悖論:正因為嵌入于(本土傳統)社會而具有了進入市場參與旅游發展的比較優勢,但旅游開發可能使其加速脫嵌于(傳統)社會,如果缺乏足夠有效的事前規劃和引導,則可能徹底失去旅游發展的比較優勢。由此進一步提出:
(1)在民居景觀脫嵌于本土社會的情境下,原住民不再是傳統景觀文化的天然守護者。被寄予厚望守護傳統民居景觀文化的原住民的行動邏輯與傳統社會行動者相比發生了“異化”——從傳統情感邏輯轉變為經濟理性邏輯。當民居景觀生產決策權交到原住傣民手中時,他們出于空間效益最大化的經濟理性計算,往往會主動放棄傳統生活方式、推倒極具特色的傳統民居而改建毫無審美可言的高層樓房[31]。因此,在在民居景觀脫嵌于本土社會的整體情境下,期待底層民間社會“出淤泥而不染”,自覺地充當本土傳統文化的守護者,甚或期待一場自下而上的“文化自覺”來抵御市場對社會的入侵,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圣人道德”期待。
(2)亟需國家自上而下地為近郊民族社區景觀完善“融入旅游市場”和“退守本土社會”制度。因為底層社會進退失守是社會動蕩的隱患,長期積累的社會壓力可能引發社會危機[22]。融入制度是指有效地引導民居景觀進入旅游市場,讓底層社會有途徑、有保障、公平地參與獲利,從而形成政、企、民三方共贏的局面。這方面近10年旅游學界成果頗豐:例如呼吁社區參與、為旅游社區增權[32]、為旅游吸引物權立法[33]等。退守制度是指民居景觀不僅是旅游經濟空間,也是當地原住民的家園空間,在發展旅游經濟的同時也要給社會情感留有一席之地,對原生社會關系、鄉村的自我發展邏輯進行必要的修復和保護,使原住民退守家園、有改良地保留傳統生計方式、進而讓民居回歸生活空間成為一個有制度保障的真實可選項。相較于對融入制度的重視,學界對退守制度的關注還很不夠。2018年2月5日,中央一號文直指“鄉村振興”,更表明我國旅游學界深入探討民族旅游空間發展的退守制度正逢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