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斌劍 章培星
關鍵詞:職業流動;草根;民營企業主
本文為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編號:71503129)
中圖分類號:F27 文獻標識碼:A
收錄日期:2018年10月16日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發展迅速,其中民營企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近年來,中央政府明確提出了“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口號,并出臺了《國務院關于大力推進大眾創業萬眾創新若干政策措施的意見》等一系列支持政策,為民營企業發展提供了新機遇。江蘇省民營企業從1999年末的12.5萬戶增加到2017年的222.9萬戶,浙江省從1999年末的70余萬戶增加2017年的152.6萬戶。全國工商聯在濟南發布了2017中國民營企業500強榜單,浙江省共有120家企業上榜,連續19年蟬聯全國第一。
隨著產業結構和職業結構不斷變化,城鎮化的加快,不斷產生新的職業和產業,新的社會階層隨之出現,最突出的就是“民營企業主”這一階層。對于創造民營經濟的主體——民營企業主的發展仍是國內外學者的研究重點。不同地區民營企業主受到不同政治文化的影響,其出身來源有所不同。因此,我們更關注的是“誰能成為民營企業主”,由于受到兩地政治文化的影響,人們對職業選擇的傾向有所不同。自然資源的束縛以及生存環境的惡劣造就了浙江人吃苦耐勞、積極創新的精神,歷代相傳的浙商文化融入血液,使得浙江人熱愛創業。相較之下,江蘇省的重視教育和集體主義文化的發展賦予了江蘇人穩中求進的精神,年輕人更愿意通過上學選擇穩定的工作。針對于此,本文提出第一個問題:兩省不同的政治文化影響下民營企業主創業前的職業流動有何異同?
此外,民營企業主存在群體內差異,特別是受到不同教育程度的企業主所能帶來的企業績效是不同的。據相關研究表明,文化程度越高的企業主越可能是大企業主,這是因為其能掌握的市場信息更豐富,更能解讀市場信息,抓住創業機會,從而發展成為大企業主。雖然江蘇省民營企業主的受教育水平仍有提高空間,但是仍高于浙江省。于是,本文提出第二個問題:兩省不同規模的民營企業主教育程度是否有差異性?
江蘇文化強調集體、等級,企業家注重等級念,而浙江文化提倡功利、重商、富民,強調“工商皆本”,這種務實精神、開放意識是浙江民營經濟保持活力和后勁的內在原因。從政府支持方面來看,江蘇民營企業的發展是強勢政府的有力推動,而浙江主要是依靠人力資源和民間資本發展個私經濟,政府的作用微弱,甚至被稱為“無為”。然而,現有研究對江浙文化、政府行為差異對整個區域民營企業的發展路徑影響研究較多,但更深入的從政治文化差異探討民營企業家的社會來源不多,因此給了我們更多的討論空間。
代際間的職業流動是社會學和經濟學的研究熱點,國內有不少文獻對此進行了深入的探討。陳光金(2005)指出在創辦私營企業之前,民營企業主一般不只一次經歷過職業和職務變動。他們在開辦企業前可能經歷外出謀生經商,有可能來自國有企業改制,或者兩者兼有。范曉光(2017)指出體制內精英“下海”進入私營企業的比例在降低,高學歷者在畢業后直接進入私營經濟的比重自21世紀以來上升很快,但是全國層面的結論可能不能簡單地推及到省級層面。這些研究沒有指出引起職業流動的政治環境、文化因素對民營企業主職業流動選擇的影響,帶給我們一些啟示,使我們立足江浙兩省,對兩省政治文化影響民營企業主創業前的職業流動進行比較。
高虹遠(2007)指出在計劃經濟時期的中國社會私營企業主不遺余力地給子代提供更好的教育,以幫助他們進入體制獲得更高的社會地位。“十二五”期間江蘇高等教育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6.29%,浙江為12.42%。浙商的活力與實力與浙江省的平均受教育程度較低形成鮮明反差。陳光金(2005)認為擁有高等學歷的人會越來越多地加入私營企業家的隊伍。不少研究指出江蘇教育水平確實高于浙江,但是在民營企業主是否有相同的趨勢?已有文獻在教育程度與區域經濟的增長有較多研究,而對與民營企業家個人關系的研究較少。因此,本文旨在比較兩省之間不同社會來源的企業家受教育程度的異同。
(一)變量。本文對江浙民營企業主在創辦企業前的職業流動劃分為以下五類:“下海”型、“改制”型、“跳板”型、“跨界”型、“草根”型。“下海”型是指在創辦該企業前僅在黨政機關事業單位工作過的企業主;“改制”型是指在國有企業工作過的企業主,也包括從黨政機關事業單位流動到國有企業的企業主;“跳板”型是指在三資/外企或者其他私營企業工作過的企業主;“跨界”型是指既在體制內工作過又在體制外工作過的企業主;“草根”型是指只經歷過村干部、打工、留學、個體戶、農民出身的企業家,他們在市場能力與體制資本兩方面均處于劣勢。本研究將規模以上私營企業的所有者界定為大企業主,由此得到大企業主和中小企業主兩大群體,在中小企業中,將工業營業額不超過3,000萬元和其他行業不超過1,000萬元的企業擁有者界定為小企業主,其余為中企業主。
(二)分析方法。本文主要是研究江浙民營企業主在創業前的職業流動,由于因變量職業流動是多分類變量,因此本文選擇多項logit模型進行回歸。假設效用函數的誤差項是獨立分布的,民營企業主樣本i選擇職業流動方式k的概率logitYyi=kY可以表示為:
logit(yi=k)=,k=1,2,3,4,5 (1)
式(1)中,因變量yi是一個分類變量,為五種職業流動組成的可能集,在實際分析中,將2“改制”作為其他四種職業流動的對照組。利用Stata11.0進行回歸,可以得到模型的參數估計值。參數估計值將反映相對于對照組而言,各變量對企業主不同職業流動相對概率的影響。
(一)描述性分析(表1)

1、職業流動趨勢。描述統計還顯示,在中企業主中,江蘇 “下海”、“改制”企業主占2.83%、38.84%,分別高于浙江的2.35%和27.07%;“草根”占45.93%,低于浙江的58.37%。在小企業主中,江蘇曾在體制內的企業主占33.38%,大于浙江18.25%;“草根”占56.51%,低于浙江69.92%。不管中企業還是小企業主,江蘇曾經來自體制內的企業家的比例都大于浙江,而在大企業主中,不同的是曾經來自“改制”的比例低于浙江。由此可以得出,浙江省企業主來自“草根”階層的可能性比江蘇省大,且浙江省的民營企業家來自“草根”的比例大于江蘇省,而江蘇省來自體制內的民營企業家比例大于浙江省。我們還發現在浙江省,企業規模越大,企業主來自體制內的可能性越大。通過有關學者研究可知,如果企業家具有國有部門工作背景或干部家庭背景對經濟資源獲取所發揮的作用更大,能夠幫助公司獲得更多發展空間。
2、文化程度變化趨勢。隨著企業注冊時間的推移,江浙兩省本科及以上學歷企業主的比例在不斷上升,且江蘇省始終高于浙江省。浙江省高中及以下學歷的企業主始終高于江蘇省,這可能的解釋是,20世紀80年代起,浙江承接了大量的外向型勞動密集型產業,不論學歷高低,只有人們有勤勞的雙手就有可能成為企業主。由表1可知,江蘇省大中小企業主學歷在高中及以下的比例都低于浙江省,學歷在大專、本科及以上的比例都高于浙江省。這與前人研究也相似,浙江私營企業主認為自己本身文化程度較低。進一步研究表明,江蘇省本科及以上學歷人數所占百分比與浙江省本科及以上人數百分比的比值隨著時間的推移呈現波動上升的趨勢,而大專學歷人數所占百分比呈現下降趨勢。說明隨著注冊時間的推移,江蘇省本科及以上學歷的民營企業主的比例逐漸與浙江拉開距離,而文化為大專的企業主比例在不斷靠近。由此可知,江蘇省大、中、小企業主的文化程度都比浙江省高,并且相對浙江省來說,江蘇省民營企業主文化教育水平上升速度快于浙江,這與江蘇省重視文化教育密切聯系。我們通過研究還發現,江蘇省“下海”型、“改制”型企業主中大專及以上學歷的分別占62.62%、56.19%,浙江省“下海”型、“改制”型企業主中大專及以上學歷的分別占56.31%、44.65%,這也說明體制內的企業家學歷較高。(表1)
3、政治身份。在小企業主和大企業主中,江蘇省擁有黨員身份的企業主比例高于浙江省。由于江蘇省曾在體制內工作過的企業主高于浙江省,而大多曾在體制內工作過的企業主開辦民營企業之前已經是中共黨員,這些“老黨員”與其昔日同事們存在更廣泛的聯系,這種聯系在緩解民營企業外部環境約束和促進民營企業發展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因此這些人更有可能成為中企業主或者大企業主。在計劃經濟下,政府掌握了大量資源,而中企業主為了企業的發展不斷尋求政治條件的支持,政府也為了擴大執政黨的群眾基礎和社會基礎把民營企業主的先進分子吸收進黨內。在中企業主中,兩省的黨員比例都是最高,并且江蘇省黨員身份比例大于浙江省,這可能是因為小企業主沒有能力與政府建立政治聯系,而大企業實力比較強,不需要靠與政府建立聯系發展企業。
(二)回歸結果及說明。表2呈現的是分別對模型1、模型2、模型3和模型4進行實證,其中模型1是分別對江浙兩省企業主總樣本的分析,模型2、3、4是對企業主子樣本分析。模型1分析顯示,教育程度對江浙兩省“草根”流動的負效應顯著存在,學歷越高影響越大,并且江蘇本科及以上的回歸系數大于浙江,說明兩省高學歷的人比起“草根”更可能來自“改制”,且江蘇省可能性更大。這可能是由于體制內就業中存在著明顯的職業代際傳遞現象,體制內職工的子女更可能獲得體制內就業機會,這些人家庭條件相對都比較好,大多接受過良好的教育,這也與我們上文得出的結論一致。在政治身份上,江蘇省民營企業主的黨員身份對其“跨界”有影響正顯著,浙江省中民主黨派身份對“草根”有正向影響,這說明浙江省擁有民主黨身份的民營企業主更可能來自“草根”型,因為浙江省非公經濟非常發達。此外,江蘇有過公益捐贈的企業主對“下海”有顯著正影響,說明江蘇省有過公益捐贈的民營企業主在創辦企業前更可能是來自“下海”型,這可能是由于來自黨政機關的企業主擁有的政治關系對民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有正向促進作用,或者認為通過捐贈可以獲得稅收優惠、改善企業營商環境、獲得“制度紅利”。(表2)

表2中子樣本回歸分析結果顯示:在小企業主(模型2)中,教育程度對江浙兩省“草根”流動的負效應顯著存在,且學歷越高影響越大。江蘇省不同學歷程度的小企業主來自“改制”的可能性比浙江省民營小企業主大,而且江蘇省本科及以上小企業主對“跳板”型有顯著負影響,這說明了江蘇省小企業主更可能來自“改制”型,而對浙江省沒有通過檢驗。此外,江蘇省有過社會捐贈的小企業主更可能來自“下海”型。
在中企業主(模型3)中,江蘇省教育程度對“下海”流動有顯著負效應,大專及以上對“跳板”、“草根”也有顯著負效應,說明江蘇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的中企業主來自“改制”型流動可能性比較大。在浙江也相似現象,浙江大專學歷的中企業主對“草根”、“跳板”有顯著負效應,并且本科及以上學歷中企業主對“跳板”抑制作用小于大專學歷的,因此浙江大專學歷的中企業主更可能來自“改制”。這些人可能是原來國有企業中的管理者、廠長等具有很強能力的人。江蘇省黨員身份對“下海”型有顯著正影響,對“跨界”有顯著負影響,在浙江省沒有通過檢驗。這可能是因為江蘇省中企業主比小企業主更有遠見但是又沒有大企業主雄厚的資金,于是他們不得不與政府保持聯系,而政治參與的一個途徑就是成為黨員,浙江省的經商環境使得企業主沒有這種擔憂。此外,有過公益捐贈的浙江中企業主更可能來自“改制”型。
在大企業主(模型4)中,浙江省大專及以上學歷的企業主對“草根”有顯著負影響,說明更可能來自改制,教育程度對江蘇省大企業主職業流動未通過統計檢驗。江蘇有黨員身份的企業主更可能來自于“改制”型。
通過對江浙兩省1997~2012年的私營企業調查數據的對比分析,我們對兩省民營企業主構成來源有了整體的了解:“草根”型企業家是兩省民營企業家的主要來源,并且大體上江蘇“草根”企業家的比例低于浙江,由于浙江政府部門把推動民營經濟發展、激活民間投資放在重要的戰略位置,積極采取各種措施促進民營中小企業發展,為民營經濟加快發展營造良好的氛圍,相對寬松的政治環境使得“草根”企業家不斷涌出。研究還發現,江蘇省來自體制內的企業主學歷更高,而浙江省來自“草根”的企業主學歷更高。
本文根據企業主內部異質性將企業主分為三個階層,結果表明浙江省企業規模越大,企業主來自體制內的可能性越大。此外,江蘇省來自體制內的中小民營企業家比例大于浙江省。這說明江蘇省官本位的思想并沒有完全消除。隨著企業注冊時間的推移,江蘇省大中小企業主學歷在高中及以下的比例都低于浙江省,學歷在大專、本科及以上的比例都高于浙江省。作為教育大省的江蘇省在經濟與教育的發展與互動中,為企業培養和輸送了大量的人才,民營企業主的教育素質明顯高于浙江省。大中企業主中,江蘇省擁有黨員身份的企業主高于浙江省,而在小企業主中,江蘇省擁有黨員身份的企業主比例低于浙江省,說明體制內的優勢并沒有消除。
從職業流動機制來看,教育程度對江浙兩省“草根”流動的負效應顯著存在,且學歷越高影響越大,且江蘇省可能性更大。在政治身份上,江蘇省中企業主黨員身份對“下海”型有顯著正影響,對“跨界”、“草根”有顯著負影響,大企業主身份對“跳板”、“草根”型有顯著負影響,在浙江省沒有通過檢驗,這說明浙江省大中民營企業主的經商不受政治環境的影響。此外,研究還發現,江蘇省有過社會捐贈的小企業主更可能來自“下海”型,浙江省有過社會捐贈的中企業主更可能來自“改制”型。這可能是因為體制內的企業家更注重通過社會捐贈提升企業形象。
本研究率先從省級層面比較了江蘇和浙江兩省不同規模企業家創業前的職業流動。盡管已有研究探討了中國社會民營企業主的社會構成,但在本研究中同時考慮了教育程度、文化環境、政府關系對江浙兩省的影響,更加微觀。隨著民營經濟的不斷發展,國家政府不斷釋放創新創業活力,市場環境越來越規范,早些年憑借勇氣、吃苦耐勞就能創業成功的形式已經慢慢消失,隨之而來的是越來越多的高學歷者紛紛投入創業浪潮中。我們也看到浙江私營企業主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文化程度在不斷提高。因此,浙江省民營企業要想持續良好發展,就要重視人才的培養,加大對教育事業的資金投入。隨著國有經濟民營化和經濟市場化程度的提高,江蘇省政府應逐步退出經濟活動,營造有利于民營經濟發展的市場化環境,加強文化宣傳,鼓勵高學歷者積極創業。最后,由于調查數據的限制,不能分析最新的民營企業主創業前的職業流動,并且江浙兩省的研究結果不具有普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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