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之愛

文/孟祥菊

趙元任是民國時期著名的音韻學家和語言學家，他與女醫生楊步偉的婚姻生活，充滿了小孩子般過家家的天真，卻一直被視為民國學人完美婚姻的典范。

1920年，旅美歸來的趙元任邂逅了身為森仁醫院院長的楊步偉，并一見鐘情。幾個月后，兩人在北京舉辦了一場只婚不“禮”的特殊婚禮，他們一起到定情的中山公園拍了些照片，把其中的一張當作婚書上的“標準照”，洗了四百份，然后分別寄給各自的親友。于此同時，他們分別請來各自的好友胡適和朱徵來家吃飯，順便讓兩人幫忙在結婚證書上簽了字。

趙元任性情溫和，恃才不傲物，是個儒雅的藝術家，一生致力于音韻學和語言學的研究，在歌曲創作方面天賦過人，早年創作的膾炙人口的歌曲《教我如何不想她》至今傳唱不衰。他在語言學方面也堪稱奇才，曾以會說三十三種方言的特殊本領，贏得學術同行的膜拜。趙元任雖為民國奇才，卻一生不赴官職，他在婚前就曾對楊步偉說過這樣的一番話：“韻卿，我該交代的也都交代了，但還有一句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你的脾氣和用錢我都能由你，只有一件事，將來你也許會失望的，那就是我打算一輩子不做官，不辦行政的事。我看你對行政很有特長。”趙元任的坦誠贏得楊步偉的贊賞，她立誓支持丈夫所為。婚后的他們，果然各自堅守承諾，趙元任一生未曾做官，楊步偉則用自己的行動踐行了“嫁夫隨夫”的誓言。

與性格沉穩的趙元任比起來，楊步偉則顯得大大咧咧，身上的野性和闖勁就連婚姻這輛馬車也拴不住。婚后的第三個月，楊步偉跟隨丈夫去美國任教，她本打算到美國后考取行醫執照，繼續從事她的醫學事業，卻在赴美的輪船上發現自己懷孕了，自此徹底放棄鐘愛的醫學。令人嘆服的是，楊步偉雖為一介凡俗的家庭主婦，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自由自在。1925年趙元任回國當任清華國學院的教授，在此期間，楊步偉和另外的兩個教授太太組織了一個“三太公司”，招來年輕的女孩子賺取外快。當她發現清華師生進城要坐人力車，非常不便時，便一度準備和太太們集股創辦汽車公司，后來此事因被一家銀行代辦而擱淺。最鬧騰的是，楊步偉還準備在清華開個館子，提高師生的伙食質量，這件事居然得到了清華校長的批準。趙元任得知情況后和她大吵一架，要求她馬上停止這種“不正經”的事情，可吵完后趙元任還是由著楊步偉去做了，因為他知道楊步偉的脾氣，她要做什么事絕對不會因為一場吵架而停止的。幸好楊步偉的飯館沒辦多久就倒閉了，原因是她太過熱情，飯館很快就被朋友們吃得難以為繼，為此，楊步偉還曾寫了一副對子自嘲：生意茂盛，本錢干凈。晚年的楊步偉在回憶錄中提到這件事時說：“我們兩個人的脾氣就是如此的過了四十多年，我是處處找麻煩，元任是處處要省事。”

楊步偉一生酷愛菊花，趙元任在戀愛之初到醫院看望楊步偉的時候，曾把楊步偉的一盆大黃菊花一腳踢翻，竟連花盆也踩破了。面對窘境，趙元任忙給自己打圓場：“男人不總要魯莽一點才像嗎？我賠你幾十倍好了。”楊步偉以為他不過隨口說說，卻沒想到婚后一賠就是一輩子，以后每逢她的生日和兩人的結婚紀念日，趙元任都風雨無阻地送她一盆黃菊花，并在長達六十年的牽手中從未缺席過。

仔細想來，趙元任和楊步偉的愛情，便如那一盆盆優雅的黃菊花，靜靜地躲在學術的象牙塔中綻放，不慕金錢，不畏權勢，只為不負彼此間的那份塵世初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