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娜 陸衛明
“政治生態”是將“自然生態”概念引入政治領域的理論創新。兩個生態系統在方法、理論上有同構性,在價值觀上有同一性。基于政治生態的生態價值研究現狀及其價值引領作用尚待發揮的情況,本文以尊崇真理、一元統合、主體獨立的生態價值觀探照單極崇拜、二元對立、雙重依附等“非生態”思想根源,為根治權力驕縱、“兩面”人格、政治攀附與資本依附等政治生態頑癥提供價值借鑒。
“政治生態”有“舶來品”和“中國制造”兩種解釋,前者指以生態學自然科學方法研究政治現象的西方政治行為主義理論流派——政治生態學;后者是中國特色政治文明實踐產物,“特別是在全面從嚴治黨和高壓反腐以達到政治清明的背景下的產物”(1)郝宇青:《“政治生態”的內涵解讀》,載《探索與爭鳴》,2015(11)。。如果從構建過程(即確立“生態化政治”應然目標、研判“非生態化政治”實然現狀、實施“政治生態化”使然構建)來解讀“政治生態”,就不難抽象出“生態化”價值主旨,進而理解生態價值研究的必要性。
以生態學思維理解政治現象的共性基礎,在于“現實的人是馬克思主義政治觀的邏輯起點與歷史起點,而人又是自然性、社會性和意識性的有機統一,決定了政治形態必然相對、相通并相似于自然生態和社會生態”(2)郝宇青:《“政治生態”的內涵解讀》,載《探索與爭鳴》,2015(11)。,這種“相對、相通并相似”的“生態”共性,不僅表現在概念、方法、理論的趨同上,也反映在政治價值觀與生態價值觀關于“生態化”的契合度上。不區分兩個生態系統差異的理論創新,難免流于簡單照搬,而不體現生態價值共性的“政治生態”創新則徒有其表。因此,在兼顧差異的前提下,政治生態理論創新之“變”須遵循生態價值之“宗”的共性方向,從生態智慧、生態文明的全新角度完成對政治生態建設的思維重塑、理念重構和價值重張。
2014年習近平同志從黨的建設全局和戰略高度首提“政治生態”以來,知網可檢索“政治生態”主題文章似井噴般增長,總計8000多篇,但“價值”主題僅索引到27篇,且“價值”多作“意義、作用”理解,真正涉及價值觀的僅4篇。如尹才祥認為政治生態建設離不開對政治生態價值的具體分析,提出政治生態的合法性、穩定性、廉潔性、民生性價值維度。董洪樂認為價值引領能為構建優良政治生態提供韌性支撐,強調要堅守“為人民服務”和“民主平等”的價值導向。另有一些研究也滲透了價值意識,如熊光清將“健康的政治意識”作為一種“政治價值取向”,與制度、行為并列為良好政治生態三要素。但這些價值研究都未切入生態學場域,是傳統政治價值而非生態價值表達。此外,還有一些樸素、朦朧的生態價值創見零星閃現,如唐賢秋認為生態關系中內含了一種應有的倫理精神、倫理價值的本質特征,禹哲認為“五大理念”要義在于運用生態方法、生態原則和生態智慧重塑施政理念。而在政治生態研究中明確提出并真正關注“生態價值”的,似乎僅有夏美武的《當代中國政治生態建設研究》(2014年),他指出我國政治建設現狀離政治生態化要求存在很大差距的主要表現之一就是“生態價值偏離”,主張政治生態研究要“形成生態的世界觀和方法論”“透射當代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生態化價值取向”(3)夏美武:《當代中國政治生態建設研究》,23、10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由于生態價值共識缺失、生態化主旨不明,政治生態理論創新之“變”面臨無“宗”可遵、無“向”可循的困境,迫切需要改觀。
政治生態知識體系包括三個層面。(1)價值觀:比對生態學反思人與自然關系的價值判斷,探求生態智慧對政治精神、政治倫理、政治藝術的價值借鑒。(2)認識論:參照依存制約、協同進化、動態平衡等生態規律及作用條件,生成對政治現象內在本質、政治活動演進理路、政治治理平衡機制的規律性認知。(3)方法論:模擬生存適應、物質循環、能量轉化、系統平衡、新陳代謝等生態運動法則,構建適用于政治生活的生態運行模式。其中,政治價值觀是政治哲學追求的“最高原則”,凝聚著政治生態學科體系的根本精神,決定著認識論和方法論的視域境界。“不關懷政治價值的政治學,終究是沒有生命力的,因為‘價值祛除’意味著理論發展的局限性。”(4)楊光斌:《政治學導論》,23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如果說認識論、方法論能夠形塑政治生態的外觀,那么決定這個外觀的終極因素,就是政治生態構建所秉承的價值觀和精神本源,二者是“神”“形”間的統領與被統領、支配與被支配關系。
政治生態研究發軔伊始并不乏生態價值意識。《中國大百科全書》(1992年)認為政治本身需要做符合生態屬性的改變;1994年趙劍雄的《生態政治》一文指出:“自然萬物共生共存”的依存關系對重新認識“人與人”關系有重要參照價值,“最好的政治必將是‘生態政治’”(5)趙劍雄:《生態政治》,載《讀書》,1994(3)。;2006年王浩斌提出要突破反生態的政治中心主義價值觀,構建以社會進步與人類福利為中心的政治生態(6)王浩斌:《政治生態與政治文明的價值合理性形塑》,載《石家莊經濟學院學報》,2006(3)。;2007年劉京希的《政治生態論——政治發展的生態學考察》出版,他認為生態學的理論價值與社會意義已遠超其學科本身,而具有價值觀和方法論上的普適性,并提出構建超越政治本位主義、以社會發展和人類進步為旨歸、政治社會與人類相互依賴生存的生態聯動的政治生態文化。(7)劉京希:《政治生態論——政治發展的生態學考察》,4頁,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7。此后一個時期政治生態研究歸于清寂。2014年以來,政治生態學科體系迎來整體構建、深度推進、系統梳理的絕好時機。最強的學術驅力往往源自堅定的價值信仰,新一輪政治生態研究能否形成形神具現的思想體系、形神相濟的學術品質、形神抱一的話語權威,取決于生態價值引申發揮了多大的支撐作用。然而,當前關于政治生態價值的研究,未能形成“神”對“形”的有效凝聚與支撐,迫切需要加強。
政治生態研究力圖在政治危機源頭辨析、染凈機制解析、治理路徑探析上形成解釋力和引導力,是全面從嚴治黨的一副好藥,但存在以下問題:第一,內涵不周延。環境風氣說、優良政體說、運行狀態說、能動系統說均不能周備自圓。比如從“加強黨的建設,必須營造一個良好從政環境,就是要有一個好的政治生態”的論斷,簡單化得出“環境論”內涵,全不顧原話是從“好的政治生態”角度理解“良好從政環境”,而非將政治生態內涵囿于“環境”。第二,概念不準確。政治生態、黨內政治生態、黨的政治生態、政治生態化、生態化政治等概念混用,以“集中反映”“綜合體現”“題中之義”“風向標”等描述性語言代替規范性定義。第三,著力不均衡。圖解政治多,學理探究少:從“政治生態和社會環境受到污染,根子就在從嚴治黨沒做到位”中得出“全面從嚴治黨是政治生態構建的內在要求、舉措思路”,“通過全面從嚴治黨構建廉潔政治生態”等;局部聚焦多,系統建構少:尚未整體把握內涵價值、染凈機制、測控原理,就轉而“診治”具體問題,以至落入以講話解釋講話、以意義闡述意義的原地踏步和語義循環。第四,路徑不開拓。由于缺乏價值觀指導,不少方法論研究沒能擺脫制度建設、監督問責、選人用人、政治民主化和反腐敗斗爭等傳統路徑慣性。甚至將有些文章中的“政治生態”批量替換成“全面從嚴治黨”或“加強黨的建設”,也能成篇,好比“新瓶裝老酒”“換湯不換藥”。
理論研究的“噴嚏”,直接導致實踐操作“感冒”。江蘇省委巡視組發現,政治生態研判中標準不統一、內容流于巡視報告、結果無法運用等瓶頸問題的首要原因,是政治生態內涵不明晰。(8)陳照煌:《為政治生態精準畫像》,載《中國紀檢監察報》,2018-08-09。這一方面說明,政治生態建設缺乏價值引導,已阻滯了政治生態實踐活力;另一方面也證實了學界對政治生態研究困境的判斷,“應更多地關注政治價值、政治心理、政治信仰、政治認同、政治共識等要素在政治生態中的地位,探索這些因素是如何影響政治系統的構建”,只有“價值追求、倫理定位、道德自覺都達到一定的精神境界……政治生態系統也才能從根本上得以優化”(9)張學娟、曹景文:《國內政治生態的優化與困境:一個研究綜述》,載《求實》,2017(1)。。
理解政治生態構建的生態價值有三個前提:一是價值立場。首先要立足于馬克思主義政治觀,堅定社會主義意識形態、黨的領導、以人民為中心“三位一體”價值立場。其中,意識形態是基本內涵,黨的領導是路徑保障,以人民為中心是終極取向。二是問題導向。習近平多次聯系自然生態闡述政治生態構建的目標、特征和策略:“自然生態要山清水秀,政治生態也要山清水秀”(10)《習近平的兩會時間(五):政治生態也要山清水秀》,見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5lh/2015-03/06/c_1114553300.htm。,“政治生態和自然生態一樣,稍不注意就很容易受到污染,一旦出現問題,想再恢復就要付出很大代價”“凈化政治生態同修復自然生態一樣,絕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綜合施策、協同推進”(11)《習近平總書記關于營造風清氣正的良好政治生態重要論述摘錄》,見人民網,http://fanfu.people.com.cn/n1/2018/0424/c64371-29945927.html。。在系統間諸多可能的價值融通中,必須善于抓住主要矛盾,即緊盯那些從根本上形成政治生態污染“重災區”的價值認知,亦即關鍵問題的價值溯源。三是思想資源。主要包括五個方面:中華優秀文化傳統中的生態倫理;馬克思主義經典文本中的生態思想;生態馬克思主義等西方馬克思主義倡導的生態價值觀;表現為倫理觀念、思維范式、發展模式和生活方式的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思想;借鑒了生態概念和系統論、控制論、信息論思維的政治系統論、有機政治觀等人類政治文明理念。
馬克思主義自然觀認為人要在自然規律下發揮能動作用,“自由不在于幻想中擺脫自然規律而獨立,而在于認識這些規律,從而能夠有計劃地使自然規律為一定的目的服務”(1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455、18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更對人與自然關系、人與人關系(或者叫社會政治經濟關系)做了一個疏通:“在這種自然的類關系中,人對自然的關系直接就是人對人之間的關系”(1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455、184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使自然生態與政治生態的邏輯聯系更為直觀:政治現象和自然現象一樣,其產生、發展、變化都遵循因果聯系的客觀規律性。然而在現實政治生活中,正如習近平指出“官僚主義實質是封建殘余思想作祟,根源是官本位思想嚴重”(14)《習近平對這個問題連說“重話”》,見人民網,http://politics.people.com.cn/n1/2019/0705/c1001-31217135.html。,表現為官僚主義的官本位思想,已嚴重動搖了黨的理想信念和執政根基。對此,習近平指出:“凡是危害中國共產黨領導和我國社會主義制度的各種風險挑戰……只要來了,我們就必須進行堅決斗爭,而且必須取得斗爭勝利”(15)《習近平在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中青年干部培訓班開班式上發表重要講話強調發揚斗爭精神增強斗爭本領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而頑強奮斗》,見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2019-09/03/c_1124955692.htm。。如果說權力崇拜這個人類難題在一個具有先進性、純潔性的政黨這里必須破除,那么唯真理的力量能與之抗衡。中國古代哲學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主流觀點是天人合一:《黃帝內經》天人相應觀認為人應該主動順應自然規律,《道德經》提出道法自然,《易經》據“天行健”“地勢坤”的自然規律提出“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理想人格,《禮記》以“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的“三無私”作為人參配天地、調節關系的德行標準。所以,以人作為自然生態能動主體須遵守自然法則的生態價值觀,執政黨作為政治生態能動主體,也須對政治生態系統的自發運行法則保持覺知與敬畏,尊崇真理,尊重規律。
在政治生態構建中尋求真理指導,要積極探索三個規律(16)王浦劬等:《政治學基礎》,23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一是共產黨執政規律。中國共產黨執政地位,形成于把馬克思主義關于人類社會發展規律和共產主義遠大理想的理論創制作為思想武器開辟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道路之中,鞏固于艱苦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規律并在短短幾十年完成西方國家一二百年工業化歷程之中。黨能否提高執政能力,取決于能否將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關于政治生態構建的規律性把握貫穿于政治實踐之中。二是社會主義政治發展規律。對此規律的探索是極其曲折的。弗朗西斯·福山認為蘇聯解體的問題在于“生活在其下的人,包括許多最終爬到共產黨高層的人,最終并不相信它的合法性”(17)弗朗西斯·福山:《序言》,載塞繆爾·P·亨廷頓:《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Ⅻ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蘇共沒能從真理高度實現理想信仰的真懂篤信,最終導致政治生命力耗散。能否確保“四個自信”真正樹立、意識形態地位不斷鞏固、理想信念持續堅定、政治先進性長期保持,取決于能否在社會主義政治發展規律探索中取得重大成果,即創新發展馬克思主義以鑄煉與時俱進的真理魅力、不斷豐富馬克思主義政治觀時代內涵以保持追求正義的公共精神、有序完善核心價值體系以填補文明更迭的價值空場。三是人類社會政治發展規律。新中國成立以來,凡無視政治規律的時候就是面臨政治危機的時候:“研究和反思‘大躍進’‘文化大革命’等錯誤的發生,兩者有共同點,就是都反映出主觀認識與客觀實際、動機與效果的嚴重背離”(18)謝春濤:《歷史的軌跡》,47頁,北京,新世紀出版社,2012。。在規律面前我們要胸懷敬畏之心,甘當小學生,更要基于先進性增強政治自信,包容、甄別并吸收人類一切關于政治發展規律的文明成果,包括生態主義和整合主義等方法論主張,不斷走向更高形態的政治文明。“我們的制度將一天天完善起來,它將吸收我們可以從世界各國吸收的進步因素,成為世界上最好的制度。”(19)《鄧小平文選》,第2卷,337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在政治生態構建中按規律辦事,要正確處理三組關系:(1)理論研究的政治性與學術性。二者是既區別又聯系的統一體。區別在于政治性為學術性提供價值立場和方向保障,具有主導性,而學術性為實現政治性探求真理、總結規律、拓展思維、探索路徑,具有前瞻性;聯系體現在“政治立場堅定性和科學探索創新性的有機統一”(20)《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二卷,159頁,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學術研究必須為堅定理想信仰、加強黨的領導和實現人民利益服務,要讓真理走在政治實踐之前,讓學術探索為提升治理能力提供智力支持。習近平強調“不斷提高黨的領導水平和執政水平、增強拒腐防變和抵御風險能力,使黨始終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堅強領導核心,迫切需要哲學社會科學更好發揮作用”(21)《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載《人民日報》,2016-05-19。,“掌握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方法,夯實敢于斗爭、善于斗爭的思想根基,理論上清醒,政治上才能堅定,斗爭起來才有底氣、才有力量”(22)《習近平在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中青年干部培訓班開班式上發表重要講話強調發揚斗爭精神增強斗爭本領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而頑強奮斗》,見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2019-09/03/c_1124955692.htm。。(2)意識形態工作領導權與學術話語權。二者之間客觀存在良性互動關系:意識形態的凝聚力、引領力來自主體性、原創性理論創新的深度和品質。失去反映規律、體現民意的真理自信及學術聲音,意識形態工作領導權就會因為缺乏思想支撐而難立;而缺乏意識形態工作領導權所賦予并保障的話語條件,學術創新也無從談起。若能在馬克思主義及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理論研究,與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影響力、滲透力建設實踐之間,形成穩定的交互轉化機制,必將促進全社會在理想信念、價值理念、道德觀念上的鞏固和提升。因此,必須重視理論研究并創造相應的話語環境,鞏固和加強意識形態工作領導權。(3)理論研究的規律性與治國理政的實踐性。二者是密切的分工協作關系:理論研究側重規律探索,治國理政側重實踐結合,理論的價值終須經由實踐檢驗,而科學的政治決策終究離不開理論指導和規律把握。現實中,重大政治決策一旦形成,必須定于一尊、一錘定音,這是集中統一領導的優勢所在。這就要求決策形成過程必須加強政策理論研究,以構筑政策策略的真理基底和規律支撐。因此,要建設一批國家亟需、特色鮮明、制度創新、引領發展的高端智庫,重點圍繞國家重大戰略需求開展前瞻性、針對性、儲備性政策研究。
“標注現代性思維特征的一系列二元分裂,核心是人與世界的分裂。”(23)張汝倫:《西方現代性與哲學的危機》,載《中國社會科學》,2018(5)。“二元對立”思維慣性催生了近代人類中心主義、生態中心主義、現代人類中心主義。這些生態哲學思潮“都沒有正確認識生態危機的本質,當然也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當代生態危機”(24)王雨辰:《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與生態文明研究》,105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以自然生態系統為鏡鑒,政治生態系統中也存在二元對立思想,比如,政治中心主義認為政治體系作為政治生態系統能動主體應該取得對環境系統控制主動權,民主中心主義認為社會成員作為政治生態系統中具有自身發展客觀規律的環境系統應該居于系統主導地位。顯然,固守這種“二元對立”,政治中心主義難免走向集權主義甚至獨裁政治,因為“政治中心主義是極度近視和功利的反生態政治觀。犧牲社會利益以滿足政治體系利益要求,把社會推向自己對立面”(25)劉京希:《政治生態論——政治發展的生態學考察》,212頁,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7。;而民主中心主義則很可能通往民粹主義、劣質民主或“多數人的暴政”,比如福山認為“煽動性民粹主義將特朗普推入了白宮”(26)弗朗西斯·福山:《西方民主正處于倒退狀態》,載《參考消息》,2017-02-13。。
對于政治生態構建,二元對立思維存在兩個邏輯破綻:一是政治生態系統中沒有絕對意義上的主客體之分。比如黨和人民,誰是主體?在人類社會發展規律中,人民就是主體;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體系中,人民就是中心;在“加強黨對一切工作領導”命題中,黨就是主體;在刀刃向內的全面從嚴治黨語境中,黨的建設就是中心。所有這些具體條件下相對存在的主客體關系不僅不相矛盾,而且高度統一:“堅持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依法治國有機統一”“三者統一于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偉大實踐”,就是打破主客體二元禁錮的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創見。這種整體統合思想甚至堪當為人類貢獻新型政治文明并體現馬克思主義科學性、社會主義道路先進性、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優越性之大任。二是即便特定條件下,相對確定的主客體之間也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取舍關系。比如,在全面加強黨的領導命題中,黨就是領導主體,人民就是被領導的客體,但矛盾的主要方面更在于黨和人民立場的統一性、利益的共同性,而非對立性。片面突出對立性,不僅主觀取消了執政合法性,更抹殺了“人民性”這一中國共產黨區別于資產階級政黨的根本屬性。“在處于現代化之中的政體中,政黨越弱小,越不被社會所承認,腐化的可能性就越大”(27)塞繆爾·P·亨廷頓:《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54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這正說明,全面加強黨的領導、全面維護黨中央權威和黨集中統一領導核心地位,是維護人民利益不受腐敗分子蛀蝕的根本保證。有西方學者將西方民主危機歸因于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崛起”:“中國在過去的30年間差不多每10年就將生活水平翻一番”“中國領導人能夠解決在民主國家需要花費數十年才能解決的重大國家建設問題”“中國比以往的社會主義更加實實在在地威脅到了那種民主天生優勢并終將大行其道的西方觀念”(28)鄭永年:《中國模式——經驗與挑戰》,65-66頁,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簡言之,他們認為西方民主危機一定程度上源于中國共產黨領導能夠較西方民主更好改善民生、建設國家的事實對比。
“二元對立”思維局限下的政治中心主義和民主中心主義,都不符合政治生態系統統合本性,不能成為價值指導。要構建超越這個對立的政治生態,重視共同生命體長遠利益的有機整體主義和我國學者倡導的有機政治觀(29)劉京希:《政治生態學呼喚有機政治與有機共同體》,載《濟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3)。,具有參照價值。一是從構建目標看。有機整體主義強調關系先于實體,以系統內部的關聯性、過程性和整體性淡化主客二元論及二分法所依賴的實體。而重視共同意志共同利益的有機政治觀,與重視政治生態作為有機生態系統整體性、系統性、共生性、聯動性的“生態化政治”構建目標高度吻合,能夠基于社會政治關系平等性、開放性、交互性原則打通政治中心主義與民主中心主義兩個封閉自足“實體”的間隔,能夠體現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將主客體統一于“體現人民意志、保障人民權益、激發人民創造活力、用制度體系保證人民當家做主”的本質特征。二是從構建起點看,當前表現為“政治利益”與“人民利益”、“政治中心主義”與“民主中心主義”相對立的“非生態化政治”現象,正是無機政治等級性、封閉性的體現,因此更需要從價值觀上導入“整體大于部分之和”“追求共同福祉”“為共同體服務”的一元統合思想,“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調動一切積極因素,在斗爭中爭取團結,在斗爭中謀求合作,在斗爭中爭取共贏”(30)《習近平在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中青年干部培訓班開班式上發表重要講話強調發揚斗爭精神增強斗爭本領為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而頑強奮斗》,見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2019-09/03/c_1124955692.htm。。三是從構建路徑看。有機政治觀強調主體間性和生態共同體,有機整體主義強調人與自然互為依存、互為補充、互為主客體的共生關系,主張以緊密相關的“共同體中的人”取代經濟人、政治人、宗教人等單向度的人。在中國政治實踐中,民主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內在要求,政治是實現民主的根本保證,二者依存共生,共榮共損。因此,在“政治生態化”過程中,踐行“兩個維護”(31)“兩個維護”指堅決維護習近平總書記黨中央的核心、全黨的核心地位,堅決維護黨中央權威和集中統一領導。、加強黨對一切工作的領導,就是從根本上維護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和利益。
在中國文化“以人為本”的根本精神中,人既未被神格化走向神本主義,也未退回自然屬性走向物欲主義,而是保持了“與天地參”的主體性和能動性。這與馬克思主義關于“人是能動的自然存在物”的主觀能動性認知有一定的契合。生態馬克思主義“以人為本”的新型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倡導合乎人道地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其價值啟示在于:
與人以其特有的認識改造世界能動性而具有自然生態系統主體地位的機制一樣,政治主體以其治理社會、維護統治的天職而在政治生態系統中具有能動主體地位。中國共產黨在政治生態中的主體能動地位,一來自黨的性質:中國共產黨選擇了馬克思主義、選擇了與工農運動相結合、選擇了最廣大人民群眾的立場,是具備先進性的政黨,成為中國革命和建設的領導者;二來自時代需要:近代以來,除了中國共產黨,沒有任何政治力量能夠在一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擔當起爭取民族獨立、領導人民解放、組織國家建設的時代重任;三來自人民選擇:人民是社會進步決定力量,中國共產黨贏得了人民的信任與擁戴,自身得以發展和壯大,唯一執政黨的合法性客觀生成。中國共產黨立黨宗旨和實踐導向符合時代發展需求和人民利益訴求,從而獲得政治生態體系主體地位,這是歷史必然性與時代特殊性結合的辯證過程,是基本事實,更是寶貴經驗。
與人作為自然生態系統能動主體須以馬克思主義“人發揮主觀能動性要以尊重自然規律為前提”和生態馬克思主義“新型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不會服從于資本追逐利潤的需要,只會服從于人們物質精神的自由全面發展”(32)王雨辰:《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與生態文明研究》,35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為特定條件一樣,政治主體占據政治生態系統“能動主體地位”的先決前提,是保持人民立場的獨立性。政治主體代表人民行使治理權能的地位,是人民賦予的。因此,人民立場喪失,主體地位則失去合法性基礎。黨作為政治主體發揮能動作用的邊界,就是人民利益邊界。
現實中,導致政治生態惡化的“越界”有兩個方向:一是倒向封建特權思想下的權力依附,在政治生活中搞政治攀附、圈子文化、山頭主義,這意味著在反封建斗爭中建立的思想行動先進性將蕩然無存;二是流于資本逐利本性下的利益依附,受資本擺布、替資本代言、為資本服務,這“意味著政治的價值觀和制度必須屈從于經濟的價值觀和制度”(33)塞繆爾·P·亨廷頓:《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51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從而意味著在批判“資本成為無堅不摧的現代化利器,在滌蕩著一切社會關系及其背后的倫理意蘊”(34)韓升:《在社會民主的批判反思中推進現代社會治理》,載《北京行政學院學報》,2018(4)。中建立的馬克思主義政黨的純潔性將零落成泥。所以“越界”的結局只有一個:黨員干部理想信念和黨長期執政合法性基礎雙雙坍塌。鄭永年曾指出:“如果不能通過反腐敗和有效的改革首先切斷經濟寡頭向政治寡頭的轉型,再通過經濟體制改革削弱寡頭的經濟基礎,那么執政黨領導層就不可避免地會犯顛覆性錯誤,而執政黨本身也必然面臨分裂甚至解體的可能性。”(35)鄭永年、楊麗君:《中國崛起不可承受之錯》,87頁,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可見,能否擺脫對特權和利益的依附以保持主體獨立,就成為執政黨能否保持先進性、純潔性的重大考驗。因此,十九大報告提出“加強黨的長期執政能力建設、先進性和純潔性建設”,更強調“自覺抵制商品交換原則對黨內生活的侵蝕,營造風清氣正的良好政治生態”,而《中共中央關于加強黨的政治建設的意見》要求“全黨必須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立場,堅持黨性和人民性相統一,堅持站穩黨性立場和人民立場”(36)《中共中央關于加強黨的政治建設的意見》,見人民網,http://dangjian.people.com.cn/n1/2019/0228/c117092-30906618.html。。
有效治理政治生態污染,有三個原則:一是緊扣政治生態系統中“具有主體能動性的政治主體”這個矛盾主要方面,這是重要抓手;二是聚焦權力驕縱任性、人格兩面分裂、政治攀附與利益代言等關鍵問題,這是重要線索;三是以尊崇真理、整體統合、主體獨立的生態理念燭照權力單極崇拜、主客體二元對立、權錢雙重依附等思想根源,從實踐觀、政績觀、幸福觀上重塑價值導向,這是價值貫穿。
真理作為依歸于客體尺度的主客體統一性,要求政治生態構建必須尊重客體環境的經濟、社會、文化、自然規律;而價值作為依歸于主體尺度的主客體統一性,要求政治生態構建必須堅持主流意識形態和核心價值觀。真理性和價值性作為實踐的終極追求,具有密切內在聯系,須具體而歷史地統一起來,協同發揮導向作用。
然而現實中,理應在本質上體現真理性的價值訴求,被部分地扭曲為領導集體權力意志甚至領導干部個人意志訴求。這種異化不僅覆蓋了真理維度,甚至走向真理反面。當個體利益意志價值訴求置換了社會公平正義真理訴求,單向度的權力崇拜就會蓬勃生長,成為腐敗重要源頭,嚴重惡化政治生態,主要表現在:一是誤導權力主體產生自我認知幻覺,削弱執政能力。不少官員把權力手段硬、權力任性“誤會”為自身能力強,不僅自身放松理論學習、思想修養和能力提升,更對“較真”“認理”“追求真理”的思維和行為不屑一顧、嗤之以鼻,拒斥以規律審檢校偏權力行使,唯我獨尊,排擠異己,一手遮天,十分任性,在無法無天、無知無畏的歧途上走出很遠,以至反彈強烈,影響惡劣。二是誤導社會環境系統墮入權力認知陷阱,敗壞社會風氣。在一些地方,由于權力成為衡量人社會價值的基本標準和影響人社會地位、社會屬性的決定性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權力至上”“唯有當官高”的價值觀,在一些人中產生“做大官”理想、“買官賣官”現象和“官氣十足”面孔。三是誤導干部走上權力追逐不歸路,損害黨的隊伍。權力崇拜普遍蔓延,不少干部把當官和當大官視為人生最高追求,為獲取和把持權力而不擇手段,直到淪為階下囚才幡然醒悟“豹死于皮、虎死于骨、我死于權”。單極權力崇拜不破,必將把一批接一批干部引上飛蛾撲火的絕路,也把政治生態逼向系統間與系統內雙向互動惡化的絕境。
“人類政治的兩大基本問題是權力的產生與權力的控制”(37)金太軍:《政治的基本問題與中國政治體制改革》,載《文史哲》,2000(5)。,政治生態凈化修復和重建的核心問題是權力控制。建立不敢腐、不能腐機制要靠法紀震懾和制度剛性,而從根本上構筑不想腐的自覺,唯有依靠信仰和真理的力量。在政治實踐中,有可能制衡權力崇拜、消解權力饑渴、醫治權力任性的,唯有對真理的敬畏、對頭頂星空和心中道德律的仰望。樹立尊崇真理、規律至上的實踐觀,形成敬畏和恪守政治發展規律和執政規律的思維習慣,客觀上能推動權力主體在權力認知上消腫止脹、敬畏規則,主動用科學的理論武裝頭腦,自覺養成辯證思維、法治思維和底線思維,切實提升行政決策的科學水準,并為凈化黨風世風、純潔政治文化產生上行下效的強大感召力。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把“破除‘官本位’觀念”列為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任務,十九大報告則強調了“不斷認識規律”“勇于堅持真理”“展現出更強大、更有說服力的真理力量”的重要作用。
不少政治生態污染發端于二元對立思維,比如陽奉陰違、臺上一套臺下一套的“兩面人”現象,既認識不到矛盾主客體統一性,又無法從意識形態和政治站位上取消矛盾雙方固有的一致性,則必然陷入表與里、內心與言行的對立分裂,具體體現在對三組關系的認知上:一是黨和人民關系。黨是人民利益的忠實代表,這是黨與生俱來的初心和性質。但二者關系屢屢遭遇領導干部“敦促”記者“二選一”的難堪:“你是準備替黨說話,還是準備替老百姓說話?”“你是黨的喉舌,你是為人民服務,還是為黨服務?”表面看是缺乏政治修養,但本質未嘗不是把黨和人民置于對立面的二元思維反映,未嘗不是與民爭利甚至以民為敵的二元對立事實反映。二是政府和社會關系。“政治體系能否得以健康存在與穩定發展取決于政治體系與社會環境和人化自然的關系的明智選擇”(38)劉京希:《政治生態論——政治發展的生態學考察》,33頁,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7。,但“很多人把國家和社會、政府和人民對立起來,就會產生兩個極端,要么只有政府、沒有社會,要么只有社會、沒有政府,而似乎都是零和游戲”(39)鄭永年:《中國改革三步走》,38頁,北京,東方出版社,2012。。若看不到或忽略了政治建設與社會建設之間密切的協同共促關系,只關注其中的管理被管理、資源分配關系,必然無視雙方固有的共同利益,進而放棄“共贏”“和解”可能,一味“壓服”,其后果非失之于技窮,即毀之于暴烈。如風起云涌的“強拆”往往演化成死磕到底的悲劇,以“被強拆者傷亡換取強拆者下臺”的嚴重社會對立甚至政治危機收場。“一個地方群眾信訪問題積累多、群體性事件不斷,非法集資和金融詐騙案久拖不決,土地征用、房屋拆遷、工程建設、礦產開發等領域群眾反映強烈,網絡熱點不斷,一般都是政治生態不好的集中反映”(40)徐令義:《政治生態的“七看”“七著力”》,載《學習時報》,2018-04-04。。三是權法關系。“誠如馬克思所言,任何法律都是統治階級意志的體現”“共產黨是執政黨,法律自然地體現共產黨的意志,表述為共產黨領導人民制定法律”“如果執政黨不能夠充分代表人民的意志,那么體現執政黨意志的法律也會遇到合法性的問題”(41)鄭永年、楊麗君:《中國崛起不可承受之錯》,77頁,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權法根本上都是政治主體實現“人民中心”政治理想的手段。現實中,以局部利益、部門利益乃至個人利益為標的,以法權為角逐工具,較量“誰大”的二元做法,都是對權法本質屬性和內在聯系的異化,都將惡化政治生態。
制度建設是政治生態構建的重要內容,而“只要是制度研究,就要追問制度的價值取向”(42)楊光斌:《政治學導論》,17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因此,要打破二元對立慣性,就必須在制度建設中貫穿一元整合思想:借鑒有機整體主義生態價值觀,倡導有機政治觀,重建主客體關系整體性共生性認知,把尋求利益均衡共贏、以最小代價最少傷害爭取最優成效等生態原則落實到制度安排和政績評價體系中,樹立整體統合政績觀。這不僅有助于糾偏“兩面人”現象認識根源,壓縮表里不一、口是心非、陽奉陰違等兩面做派空間,還能有效遏制民心流失、威信受損、認可度下降、合法性受質疑、政治資源浪費等一系列“雙輸”后果,更能開發出權力積極高效運行的巨大空間,釋放行政斡旋能力向協同共贏治理效果轉化的潛力,以最小治理成本換取政治生態系統整合優化效果。
我國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符合民主政治一般規律且能體現人民意志要求的民主政治制度,“但是在具體的制度運作中,卻存在著部分政治代理人與廣大委托人相脫離甚至相背離的現象,產生了政治代理人問題”(43)殷榮、周春平:《我國的政治代理人問題:產生的原因及對策》,載《云南行政學院學報》,2001(2)。。政治代理人問題通常有兩個誘因:一是特權思想推動官員追逐權力,在體制內走向政治攀附。體現在政治主體的行為選擇上,就是上游官員以“聽話”“好用”為選人用人標準,唯忠心奴性任人,不惜排擠優秀人才為“自己人”清障,“劣幣驅逐良幣”和“逆淘汰”成為現象級用人腐敗;下游官員唯權力宿主“馬首是瞻”,甘愿充當家臣、門人、附庸,以向個人“表忠”“盡忠”為己任,孤注一擲走“雞犬升天”的終南捷徑;靠政治攀附“成長”起來的領導干部因德才自信嚴重不足,把治下辦成“武大郎的店”,官場進入“比爛”模式。這三種政治生態污染機制,導致近年來窩案、串案、塌方式系統性腐敗頻發。二是資本邏輯誘使官員役于金錢,對體制外形成利益依附。利益依附對政治生態的傷害在于權力向利益俯首,成為利益集團的工具。現實中,商人重金運作官員上位再操縱權力為所欲為的現象并不鮮見。如山西柳林縣商人陳某當眾掌摑縣委書記,只因為其“辦事不力”(44)《“黑老大”當眾打縣委書記一記耳光,這書記為何忍辱負重打不還手?》,見新浪網,https://news.sina.com.cn/c/2019-05-06/doc-ihvhiews0069509.shtml。,利益對基層政權的綁架和羞辱令人發指。權力攀附與資本依附兩種誘因或單行或交織,幾成不良政治生態共性根源,概莫能外。“‘圍獵’和‘被圍獵’交織,被‘圍獵’者抑或成為‘圍獵’者,‘被圍獵’的干部已經同‘圍獵’者形成了長期穩定的利益關系,深陷其中”(45)《中國紀檢監察報專訪傅奎:靶向治療精確懲治》,見新華網,http://www.hn.xinhuanet.com/2019-05/22/c_1124526037.htm。,“‘黨內非黨組織’往往是政治經濟權力的結合體,而這種權錢的結合往往又產生出巨大的政治野心,干預國家政治,從而對執政黨體制構成嚴峻的挑戰”(46)鄭永年、楊麗君:《中國崛起不可承受之錯》,87頁,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
權力攀附和資本依附等代理人問題,暴露的是權力主體的政治修為,但根子還在思想上:價值觀不敵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腐朽庸俗文化侵襲,在封建等級觀念的特權誘惑和資本逐利邏輯的利益誘惑面前喪失獨立的黨性原則和人民立場。其失守過程可以參照生態馬克思主義基于“雙重異化”原理而完整揭示的鏈式“異化”過程:在資本主義“唯利是圖”“經濟人”價值導向下,“異化”首發于勞動目的——生產不再是單純為了滿足人的需要,而是為了實現市場交換以獲得利潤;接下來是勞動過程異化——人們不僅無法感受到自由和幸福,而且在單調乏味、非創造性的勞動過程中感到痛苦;再到消費異化——人們為了補償勞動痛苦而在商品消費中尋求滿足和幸福;最終導致價值觀異化——“不是在勞動創造過程中尋找自己的價值和幸福,而把作為達到幸福手段的消費當作幸福本身加以體驗,其結果必然帶來偏執的消費主義、享樂主義和利己主義的價值觀”(47)王雨辰:《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與生態文明研究》,36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可見幸福觀異化既是一系列異化的后果,又成為新一輪異化的源頭。這種異化鏈對政治生態污染發生機理有同樣解釋力。比如,習近平認為“在一些地方和單位,正常的人際關系被扭曲,情感發生異化……上下級關系成了人身依附關系”(48)《習近平在蘭考縣委常委擴大會上的講話》,見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5-09/08/c_128206459.htm。,強調指出“不能把加強生態文明建設、加強生態環境保護、提倡綠色低碳生活方式等僅僅作為經濟問題。這里面有很大的政治”(49)《習近平在十八屆中央政治局常委會會議上關于第一季度經濟形勢的講話》,轉引自李貞:《習近平談生態文明10大金句》,載《人民日報》(海外版),2018-05-23。。生態馬克思主義認為,生態文明建設不是項目問題、技術問題、資金問題,而是核心價值觀問題,是人的靈魂問題。(50)陳學明:《誰是罪魁禍首——追尋生態危機的根源》,49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基于此,生態文明的反思批判路徑,或能引導政治主體跨越價值迷沼:馬克思主義“人的全面自由發展”是怎樣的發展觀,是“增長第一”“還要更多”“消費至上”的發展,還是“綠色可持續”“夠用就好”“勞動成為需要”的發展?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南的中國共產黨人要信奉怎樣的幸福觀,是權傾一方、高人一等、生殺予奪、財富聚斂、奢侈消費的感受更幸福,還是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人與人平等互助、人的天性充分舒展釋放、人的潛能充分發展的體驗更幸福?毫無疑問,當反思的生態智慧成為思維范式,主流幸福觀就面臨一場綠化革命。作為這場革命集中成果的生態幸福觀,恰恰具有穿透權力攀附和利益依附亂象的生態能量,并將承接“社會化的人,聯合起來的生產者,將合理地調節他們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把它置于他們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讓它作為盲目的力量來統治自己”(51)馬克思:《資本論》,第3卷,940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的共產主義理想,成為共產黨人堅定信仰、堅守立場、鍛造修為、拆解特權與資本依附的價值支撐。
面對全球生態危機,人類遲早會被事實倒逼,就生態價值達成共識。西方價值、資本邏輯和技術主義領跑工業文明至今,面對不僅不能“終結”歷史反而陷入人與自然、人與人對抗性一再破限升級乃至被裹挾著相互摧毀的事實,也就不得不反思:人類文明的希望,或許在于價值觀的重大調整甚至徹底變革。此刻,馬克思、恩格斯關于“自身掘墓人”的警誡再次于歷史深處轟鳴,而當人們把目光轉向170年前的思想光芒,才驚覺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的未來穿透力:馬克思主義對環境問題和政治問題的思考從來都是一以貫之、同題破解,“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和解與和諧相處是共產主義最基本的規定性之一,或者說共產主義社會必然是一個徹底實現了生態文明的社會”(52)陸雪飛、約翰·貝拉米·福斯特:《馬克思生態觀的審思與辯護》,載《福建論壇》,2018(2)。。這恰是時代最迫切的召喚,是馬克思主義創新發展的責任和希望。
作為世界上為數不多且長期執政的馬克思主義政黨,中國共產黨已經較他國執政力量更為敏睿、更富創見地將“政治”與“生態”無縫對接的“政治生態”構建引入自身建設重大命題。如果這種理論探索的自發性上升為生態價值前瞻的自覺性,那將不僅只是燭照政治生態污染的思想根源并在那里點亮生態政治的方向從而化解一個政黨的執政危機或一個國家的政治危機,而將構筑強大的社會主義理論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以至在“西方不亮東方亮”的現實需求與事實可能中再度眺望人類終極歸宿,歷史地負起“自由人的聯合體”“人類命運共同體”使命擔當。當共產黨人的政治理想與生態哲學在管黨治黨嚴峻形勢與凈化政治生態實踐命題中相遇,當馬克思主義生態觀的種子在更高人類文明形態再次植入孕育過古老東方生態智慧的母腹,也許,歷史就走到了它的另一個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