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夢,王莖,張佳佳
(安徽中醫(yī)藥大學中醫(yī)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8)
余午亭,名淙,明朝萬歷年間歙縣人,著名的新安醫(yī)家,自幼攻讀儒學,熟讀經史,為邑之秀才,受堂兄余傅山的教益及影響,棄儒而專心研究醫(yī)學,精研《內經》《難經》之旨,融東垣、丹溪之道,斟酌前賢之說[1]。由于余氏的儒學功底深厚,聰慧過人,繼承新安醫(yī)風,行醫(yī)數十年,懸壺救世,被后世稱為“新安余氏醫(yī)學世家”的開山祖師。余氏的著作有《諸癥析疑》《余午亭醫(yī)案》《醫(yī)宗脈要》等十余種,但《余午亭醫(yī)案》《醫(yī)宗脈要》等著作均已散佚。現存有《諸證析疑》一書,可代表余先生的臨證主要思想?!半既」湃瞬灰字摚冋?,敫于經旨 ,而確乎無疑者,匯成一編,名曰《諸證析疑》”[2]?!吨T證析疑》共四卷,載內、婦、雜病六十六癥,八百七十五方,另附有醫(yī)論醫(yī)案若干則,其書提綱挈領,多而不繁,約而能暢,介紹內科雜病為主,兼而五官、婦科等病癥,有論有方,便于檢閱,是一部較好的綜合性醫(yī)著。筆者試以《諸癥析疑》對余氏的“治火八法”學術思想進行探討,粗略見著,希望同道批評指正。
中醫(yī)指的火,一般有兩層含義:一指能使人致病的火,稱邪火;二指機體正常的火,稱生理之火。邪火根據發(fā)病機制又可分為內火和外火兩大類:內火一般是指外感六淫之一,也常因內在因素引起內火發(fā)生,稱為五志化火;在《中國醫(yī)學大辭典》中有關于外火的記載:“大怒則肝火上升,醉飽則胃火內蘊,房勞則相火妄動,悲哀則火起于肺。”這屬于外在各種因素引起的火病。在機體正常狀態(tài)下,生理之火在《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有記載:“壯火之氣衰,少火之氣壯。壯火食氣,氣食少火。壯火散氣,少火生氣。”文中明確指出了火與氣的關系。另劉完素通過以《內經》為指導的五運六氣學說的研究,對火熱病證進行了深入的闡發(fā),他認為“六氣皆從火化”“五志易從火化”其火化的根本原因為壅怫閉郁[3]?!吨T證析疑》:“五臟六腑皆有氣,得其平則榮衛(wèi)沖和,臟腑舒暢,何火之有? 茍一經之氣失其常度,致有沖逆、搏擊、乖隔、沉滯,此火所由起也”“氣不得其平而生火”,余氏認為臟腑氣失其條暢之能則易致火熱內生[4]。
關于火病的治療原則,《素問·至真要大論》里就有明確記載:“熱者寒之”。余氏此說的“祛火病,不盡寒涼”與內經所載并無沖突,而是進一步補充說明?!办罨鸩?,不盡寒涼”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凡用本證藥治本病,必察其虛實,實者用之無疑,虛者必加補藥在內方穩(wěn)”,二是余氏認為選方用藥,不能單看一個病的主證,其兼證或體征表現或能提示病情[5]。余氏以酒人為例“有飲之身暖,有飲之身寒,有飲數碗而不醉,有飲數杯而大醉?!逼湟庠谥?,同樣是火病,但要因人而異,不能一味寒涼[4]。
在學術思想上,余氏經長期臨床實踐,敢于思辨探索,且不盲從前人“濕邪郁久可化熱”觀點,提出了“熱能化濕說”、“火病不能盡用寒涼”說。并將“火癥”分為八種情況,并提出病因病機、治療原則、方藥等,為后世學習火熱之病提供了新思路。
實火,指陽熱亢盛之火邪,常為外感六淫所致,情緒、臟腑功能失調等因素亦可引起,以肝膽、胃腸實火為多見。《諸證析疑》云:“火有實者,如心火燔灼,胃火助之,而元氣未損,真精未虧?;蛞虼减蔡N熱,或因暴熱外侵,目赤喉痛,胸滿氣喘?!敝嗅t(yī)臨證按病位分把頭昏、咽喉腫痛等偏上部位的火熱癥狀稱為“上焦火”;把煩熱口渴、胃脘痛等中間部位的稱作“中焦火”;把便秘、尿赤等偏下部位的稱作“下焦火”;余氏治以清三焦火熱的黃連解毒湯、清氣分熱的白虎湯和清暑利濕的天水散。又按臟腑分把目赤腫痛稱“肝火”,余氏治以清瀉肝火、降逆止嘔的左金丸;鼻煽氣喘稱“肺火”,余氏治以清瀉肺熱、止咳平喘的瀉白散;口舌生瘡稱“心火”,余氏治以清心養(yǎng)陰、利水通淋的導赤散等。此皆正治法,體現了余氏“祛熱不遠寒”的治療思想。但要注意,選方用藥宜:“當審經而選用,中病則止,毋過劑以損真陽”。
虛是相對實而言,即不足、虧虛,虛火則是臟腑氣血陰陽虧虛引起相對虛性亢奮的火熱之象[6]。余氏云“有虛火者,東垣曰:飲食所傷,勞倦所損?;驓飧叨頍岫鵁?,或脈洪大而頭痛?;蚩诳识頍?,癥象白虎,但脈虛而不長也”[7]。虛火致病,其病因多為飲食不節(jié)或勞倦所傷,導致脾氣下陷,不能升舉,而滋生內火,并出現了皮膚、頭面、四肢、九竅全身癥象白虎湯的實熱證[8]。但余氏認為“若以實火治,死矣!”,當甘溫補其中,兼甘寒瀉其火,可用補中益氣湯溫中補虛,用調中益氣湯益氣健脾,用當歸補血湯補氣生血,兼用甘寒之藥瀉內火則愈。
《素問·天元紀大論》中就提到了君火與相火:“君火以明,相火以位”“少陽之上,相火主之”。相火,是相對君火而言的,廣義的相火指源于肝腎,寄于肝腎二經之間,關于膽、膀胱、心包、三焦之火,狹義的相火是指肝腎之火[9],統(tǒng)稱為“龍雷之火”。正如《諸證析疑》云:“相火者,原無定位,寄于肝腎二經之間,乃下焦包絡之火、元氣之賊也?!毕嗷鸬奶匦栽谟趧又杏惺?,不動則衰,不守則亢而妄動[10]。相火亢進,上擾心肺,則出現煩躁易怒、失眠驚厥、身熱不揚、咳嗽咯血等癥狀;相火虛衰,心腎失養(yǎng),則出現神志異常、肌肉消削、夢遺遺精等癥狀[11]。余氏提出,黃芩、黃連、梔子、芒硝等清熱瀉火之劑皆不能治此“龍雷之火”,惟劉河間的養(yǎng)血益陰法和以“相火論”、“陽有余陰不足論”為理論原則的朱丹溪滋陰降火法,熱自退,火自降。
燥證可分為內燥與外燥,外燥源于外感燥邪,內燥則多為臟腑津液耗傷造成。《諸證析疑》云:“燥火者,起于血衰,血衰則榮衛(wèi)澀滯,臟腑不潤,腸胃行遲二便秘?!痹锘鹬虏。洳±碜兓蛲獗憩F為肢體失養(yǎng)、皮膚干澀、口渴喜飲,向內則表現為臟腑榮衛(wèi)澀滯,津枯腸燥,大便燥結難解。《內經·至真要大論》中提到“燥者潤之”的治療原則,但在疾病的不同階段,要根據病位辨證施治。正如俞根初在《通俗傷寒論》提到“秋燥一證,先傷肺津,次傷胃液,終傷肝血腎陰。”即疾病初期,病位在肺衛(wèi),余氏治以通幽湯、八正散等甘潤辛涼之劑;疾病中期,熱入氣分,津液耗損,余氏治以四物湯、桃仁、麻仁、郁李仁等滋陰潤燥之劑;疾病后期,燥熱化火,熱入血分,可傷及肝腎真陰,余氏治以生地、芍藥等清熱涼血之劑。
《諸證析疑》云:“有濕火者,濕生于熱,熱生于濕,濕熱相生,多成脹滿,或痰與臌,從而生焉。有大便久秘,更衣則又溏甚”[7]。濕為陰邪,其性黏滯重濁,濕與熱結,可生痰濁,痰蒙清竅,清陽不升,致頭昏重脹,面目浮腫;濕火內伏,三焦氣化不利,致脾胃脹滿。若熱在腸胃之外,故便秘;濕在腸胃之中,故便溏??芍獫窕鹱C的治療原則:病邪在上者,用芳香之劑透邪養(yǎng)陰;病邪在中者,用苦燥之劑清熱祛濕;病邪在下者,用苦辛之劑滲濕瀉火;病邪在邪在經絡者,宜淡滲宣通[12]。余氏提出用東垣勝濕湯,重加芩、連,少加五苓并二妙、香連丸,濕熱兼治。
猛火,中醫(yī)一般指致病尤為迅猛、劇烈的火邪。余氏提到:“有猛烈之火。丹溪所謂火盛不可驟用寒涼,須以生甘草兼瀉兼緩”[7]。猛火致病,法當清熱瀉火,但不可直接使用苦寒直折之法。因熱盛傷津,若驟用寒涼之藥,苦寒傷陰,津血同源,陰虛易致血虛,血虛遇寒則血瘀,血瘀則氣滯。若加以甘草調和諸藥,可緩解苦寒之藥的涼性,以達到和之養(yǎng)之、猖狂自定的目的。
《素問·六元正紀大論篇》云:“火郁發(fā)之”,說明了熱邪伏于體內,要用因勢利導的方法。正如余氏提到:“郁火者,郁火抑遏于脾土之中,東垣用升陽散火湯以發(fā)之,所謂火郁發(fā)之者是也”[7]。郁火致病,外則郁于肌表,內則熏于肺胃,邪氣上炎,可見目赤喉痛,宜清潤肺胃,并配伍辛涼透表之品發(fā)散郁火,如《醫(yī)醇衍義》之消風散火湯[13];或風寒束表,陽氣內郁化熱,而見發(fā)熱、口干苦等,宜用東垣升陽散火湯[14]。但真元陰虛者忌發(fā)汗,不能用升陽散火之法,易耗傷陰液,加重病勢。
《諸證析疑》云:“又有無名之火,一發(fā)即不知人,或狂言失志,或直視聲鳴,或手足瘈疭,或目閉無言,或一發(fā)數日而終者,或一發(fā)便脫者,或臥枕而逝,人不及知者”[7]。正如《素問·至真要大論》中提到:“諸躁狂越,皆屬于火”,提出了狂躁之證多為火熱的病機[15]。此“無名之火”病發(fā)突然,且病情危急,既無經絡之可尋,又無脈癥之可據,此屬疑難雜癥,治療頗為棘手。
《諸證析疑》論治火熱病,臨證重視辨證,精察病因病機,匯聚了眾家之長,更參入其本人的學術見解,提出“治火八法”的學術理論。余氏認為“氣不得其平而生火”是火邪致病的根本原因,并提出了“祛火病,不盡寒涼”的治療方法,把火病分為實火、虛火、相火、燥火、濕火、猛火、郁火、無名之火八種情況。通過研究余氏火病的治療經驗及學術特色,對臨證具有頗多指導意義,大大有益于當代中醫(yī)臨床火熱病的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