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諾沙星殘留阻礙我國養殖大黃魚出口的分析和思考

陳宇

（中華人民共和國寧德海關，福建 寧德 352100）

大黃魚Pseudosciaena crocea 是我國近海特有的出口創匯重要海水養殖魚類，年產達111 萬t，直接產值約67 億元，出口量在2 萬t 左右、創匯1.6億美元以上，涉及從業人員近10 萬人，養殖規模、產量、從業人員數量等都居于全國海水網箱養殖魚類之首。2017 年，我國養殖大黃魚出口因檢出恩諾沙星及其代謝物殘留而嚴重受阻，遭受了重大損失。當年2 月開始，中國臺灣、美國、日本、加拿大等多個國家和地區相繼對我國共發出了14 批次有關檢出我國大黃魚藥物殘留超標的通報，檢出了恩諾沙星及其代謝物環丙沙星。大黃魚恩諾沙星事件的發生既有典型的技術性貿易壁壘因素存在，又是我國海水養殖業自身弊病的必然體現。希望通過對該事件思考分析，為我國水產養殖業發展及有效規避出口貿易風險提供參考。

1 大黃魚養殖使用恩諾沙星的原因

1.1 恩諾沙星的用途廣

恩諾沙星（Enrofloxacin，ERFX）是人工合成的喹諾酮類抗菌藥，中國香港地區稱為英氟沙星[1]，中國臺灣地區名為恩氟奎林羧酸[2]，此外還有其他別名，如乙基環丙沙星或乙基環丙氟哌酸等。該藥由德國拜耳公司研制，1987 年在新西蘭首次上市，1993 年我國研制成功并生產，被指定為動物專用藥物。該藥與細菌DNA 回旋酶亞基A 結合，抑制了酶的切割與連接功能，阻止了細菌DNA 的復制，對革蘭氏陽性、陰性菌均有效，尤其對革蘭氏陰性菌作用更強。大量研究證實：恩諾沙星具有高度的抗菌活性，對熒光假單胞菌Pseudomonas fluorescens、嗜水氣單胞菌Aeromonas hydrophila、鏈球菌Streptococcus、弧菌Vibrio、愛德華氏菌Edwardsiella、巴德氏菌Pasteurella、黃桿菌Microbacterium maritypicum等水產病原菌具有較強的抗菌作用，而其代謝物環丙沙星，仍有很強的抗菌作用[3]。Kirby 等（2017）運用藥動學方法，證明單次劑量5 mg/kg 注射恩諾沙星后的馬蹄蟹Limulus 生的AUC（恩諾沙星和環丙沙星之和）為（682.69±180.61）ghr/mL，足以治療所有恩諾沙星和環丙沙星敏感菌[4]。Rongrong 等（2018）證明恩諾沙星能顯著預防和治療南美白對蝦Penaeus vannamei 弧菌病[5]。可見恩諾沙星具有抗菌力強、抗菌譜廣、起效迅速、藥物動力分布均勻且與其他抗生素之間無交叉耐藥性等優點，廣泛地應用于水產養殖生產中。

1.2 養殖大黃魚使用恩諾沙星的必然性

細菌性病是大黃魚養殖過程中發生頻率高且危害較大的一類病害，主要有內臟白點病、腸炎、腐皮、爛尾病、弧菌病等，尤以內臟白點病最嚴重。該病死亡率非常高，一旦發病血本無歸。患該病的魚初期外觀癥狀不明顯，也不死亡，一旦水溫升高瞬間爆發，往往措手不及。內臟白點的病原菌假單胞菌對恩諾沙星的敏感性極高，目前我國準用獸藥中無可替代藥物。任燕等（2012）[6]、劉年鋒等（2016）[7]、李忠琴等（2017）[8]分別對假單胞菌菌株進行了抗生素藥敏試驗，累計對40 種抗生素進行了試驗，測得假單胞菌對強力霉素、恩諾沙星、卡那霉素、妥布霉素、左旋氧氟沙星、氧氟沙星、阿米卡星、諾氟沙星、四環素、阿莫西林、鏈霉素、慶大霉素、復方新諾明、萬古霉素、強力霉素、新生霉素、萘啶酸、頭孢曲松和呋喃妥等19 種藥物高度敏感，但上述高度敏感藥物多為禁用藥物，僅恩諾沙星、阿莫西林、四環素三種是我國《獸藥管理條例》允許用于水產養殖的藥物[9]。四環素和阿莫西林在臨床運用中容易產生耐藥菌，為人獸共用藥，風險和不良影響較恩諾沙星更大，所以恩諾沙星用于治療預防大黃魚內臟白點病成為了必然選擇。

2 恩諾沙星是否存在危害

2.1 恩諾沙星在各國的使用情況

目前，恩諾沙星為我國適用所有食品動物的動物專用藥物，在我國的香港[1]和臺灣[2]地區恩諾沙星都僅允許在家禽、豬、牛以及奶牛養殖中使用；歐盟[10]對恩諾沙星的使用十分寬松，基本沒有禁用要求，僅對所有食品生產用肌肉、內臟脂肪中的殘留做了限量規定；美國食物與藥品管理局（FDA）[11]2005 年7 月正式禁止恩諾沙星用于禽類養殖，僅允許其在豬、牛的養殖中使用；加拿大[12]衛生部獸藥理事會（VDD）2018 年發布的《獸藥殘留限量標準》，與美國FDA 的要求完全一致；海關聯盟國家[13]（俄羅斯、白俄羅斯、吉爾吉斯斯坦、亞美尼亞、哈薩克斯坦五國）允許在各類產肉型動物飼養過程中使用恩諾沙星，控制限量為100μg/kg；亞洲的韓國對恩諾沙星的使用相對寬松。2016 年韓國藥品監督管理局（KFDA）公布的獸藥殘留限量標準中允許恩諾沙星在水產品、家畜養殖、奶牛飼養等過程中使用；馬來西亞[14]恩諾沙星的使用范圍則是牛、雞、豬，限量為30μg/kg；日本[15]則允許在所有陸生哺乳動物和家禽養殖中使用恩諾沙星。Jansomboon 等（2018）[16]在泰國采集的90 份進口水產品樣品中，有14 份檢出恩諾沙星殘留，說明水產業使用恩諾沙星十分普遍。

2.2 恩諾沙星危害的相關研究

恩諾沙星在常用魚類抗生素中不良反應發生率較低。李繼昌等[17]應用機率單位對數作圖法測得恩諾沙星對海賽克雛雞Hisex gallus 的口服急性毒性LD50為1 531.1mg/kg，95%可信限為（1 531.1±1.2）mg/kg 屬低毒；應用固定劑量連續染毒法測得恩諾沙星對海賽克雞的蓄積系數為5.8,屬于輕度蓄積。王靜波等（2018）[18]發現，當鹽酸恩諾沙星投喂量增加到正常投喂量10 倍時，才會對鱘肝臟等組織有一定的損傷，說明使用恩諾沙星比較安全，但不意味使用恩諾沙星沒有危害。有報導稱，恩諾沙星進入水體后，會被沉積物所吸附，在水體中消散的恩諾沙星中有65%進入到污泥中，進入后可存在相當長的時間，而底泥的緩慢解吸作用使得恩諾沙星向水體緩慢釋放，使水體中恩諾沙星長期保持低濃度水平，不能顯著殺傷水體微生物，很容易產生耐藥性[19]。Migliore 等[20]認為，恩諾沙星可以在作物中富集，呈一定的植物毒性。

2.3 各國對恩諾沙星在水產品中殘留量的要求

我國農業部2002 年發布的235 號公告規定了水產品肌肉中恩諾沙星殘留限量為100μg/kg[3]，但同年發布的《無公害食品漁用藥物使用準則》（NY5071-2002）中針對無公害食品恩諾沙星為禁用藥物。《歐盟食品中農獸藥殘留限量標準》規定了恩諾沙星在水產品肌肉中的殘留限量為100μg/kg[10]。韓國依據2008 年我國與韓國簽訂的《中韓進出口水產品安全衛生標準》要求，我國出口韓國的水產品恩諾沙星/環丙沙星殘留量之和≤100μg/kg。日本對恩諾沙星在水產上的使用為制定最大殘留限量標準，因此其適用標準為“一律標準”，即10μg/kg[15]。美國[11]、加拿大[12]、中國臺灣[2]、中國香港[1]等國家或地區均未允許將恩諾沙星等喹諾酮類藥物用于水產養殖，因此這幾個國家和地區的限量均為不得檢出。

由上看出，恩諾沙星是否存在危害目前還沒有定論，世界各國對恩諾沙星使用的態度不盡相同。恩諾沙星在使用中確實存在一定的生態風險，但總體上還是低毒性、高效的優質獸藥。而個別國家對恩諾沙星的排斥，很可能更多是出于技術壁壘的考量。

3 我國大黃魚恩諾沙星事件是否遭遇技術壁壘

我國大黃魚恩諾沙星問題是否遭遇技術壁壘？回答是肯定的。所謂技術性貿易壁壘是商品進口國通過頒布法律、條例、規定、法令，建立認證制度、技術標準等方式，對外國進口產品制定過分嚴格的檢疫、技術標準等，提高進口產品的技術指標，加大進口難度，最終實現控制進口量的一種非關稅壁壘措施。目前我國的檢測機構對動物源產品的恩諾沙星殘留檢測所使用的檢測方法是2006 年制定的《動物源產品中喹諾酮類殘留量的測定液相色譜-串聯質譜法》（GB/T20366-2006）。該方法對恩諾沙星的檢出限最低能檢測到＜1.0μg/kg 的殘留，而美國、加拿大的檢出限可以達到0.01μg/kg，比我國現行的檢測方法精確了100 倍。美、加對恩諾沙星的限量是不得檢出，因此我國檢測合格的產品出口美國、加拿大未必能順利過關，技術壁壘的“技術”二字在這里體現的淋漓盡致。另一方面，結合美國FDA 公布的恩諾沙星的每日允許攝入量（ADI）每天每kg體質量3μg，按照他們把關的檢出限推算，1 個70kg的成年人每天要吃下21t 大黃魚，才能對身體造成傷害。貿易保護意義大于食品安全意義就是“壁壘”二字的詮釋了。

4 恩諾沙星成為我國大黃魚出口技術壁壘的原因

4.1 獸藥殘留限量標準和相應檢測標準落后

我國有關食用動物獸藥殘留限量以及相應檢測方法的相關標準嚴重滯后，有些至今缺少相應的國家標準。目前，我國獸藥的指導限量主要依據2002 年農業部發布的235 號公告，標齡達到17 年之久。同期，一些發達國家的獸藥標準卻修訂發展很快，如加拿大獸藥殘留限量標準是2018 年11 月新修訂發布；日本2019 年也對部分農獸藥殘留限量進行了修訂；而目前我國的獸藥管理體系還很難做到快速應對國際貿易中各種技術壁壘的要求，主要體現在標準不完善，沒有形成有效的應急機制，法規制定修改期長，技術指標滯后，不能很好地與國外標準對接，使得我國出口和內銷的產品不得不實施兩套標準，造成我國產品良莠不齊，容易招致進口國家的壁壘管控。

4.2 養殖從業人員科學用藥意識差

大黃魚養殖和大多數農產品一樣，主要采取千家萬戶各自為政的方式，養殖規模小，養殖戶能力參差不齊，憑經驗養殖，養殖投入品控制不嚴。大黃魚養殖密度大，魚病多，治病、預防用藥普遍，存在“有病治病、無病防病”現象，導致相關抗生素銷售和使用環節失控。特別是養殖中恩諾沙星等抗生素使用普遍，且不規范。一旦遇到病害往往治病心切，更是隨意加大劑量，超量濫用抗生素。像恩諾沙星這樣允許使用的藥物即使過了休藥期，可能符合我國限量要求，但往往不符合國外要求，面對國外精密的檢測儀器，出口受限自然成為常態。

4.3 獸藥的銷售管理缺失

雖然我國在2013 年發布了《獸用處方藥和非處方藥管理辦法》，恩諾沙星等許多獸藥都列入了獸藥處方藥的行列，但在現有的監管體制下，無處方銷售購買處方藥和無處方使用處方藥現象仍然很嚴重。獸藥商店管控力度不足，相關法律法規執行不到位，執法部門的監督問責機制沒有發揮作用，使獸藥無序使用和恩諾沙星濫用成為可能。

4.4 用藥科學性缺乏指導，交叉污染嚴重

大黃魚養殖場一個區域內多個養殖戶連片養殖，漁場所用恩諾沙星以粉劑居多，給藥時主要采用拌入飼料或將藥物涂抹在飼料表面，許多藥物散入水中而無法被病魚吸收；用藥計量不準確、過量使用等不僅降低了藥效，還污染了整個水域環境。往往一個養殖戶違規用藥整個養殖區域周邊都可能被波及產生藥物殘留，無法滿足出口需要，造成符合國外限量要求的成品魚十分稀缺。

4.5 養殖產品銷售缺乏引導和協調

通常，具備出口大黃魚的企業為備案資質的生產企業，自身沒有自有養殖基地，只能通過收購的方式，購進原料經加工后出口。這種方式的弊端是養殖戶與加工企業的目的和利益不一致，往往導致大黃魚收購和交易過程中信息的失真或滯后。另一方面，企業間的惡性競爭，導致國外客戶對大黃魚的價格壓制力度很大，內外銷黃魚原料價格無異，在強大競爭壓力下，企業只能對原料重價格，輕藥殘管控，加之企業時常對進口國要求未深入研究就盲目接單。一旦原料收購檢測把關不規范，風險把控完全失效，在國外碰壁也就成為必然。

5 應對策略

5.1 政府職能部門

5.1.1 我國相關技術標準的修訂頻率應加大

國外技術性貿易措施層出不窮，各主要貿易國對技術標準的更新頻率也明顯加快。建議政府職能部門牽頭開展國外技術貿易措施研究項目，每年劃撥資金支持，定期開展針對主要水產品貿易國的獸藥殘留限量標準的比對論證及研究，著手梳理修訂我國的獸藥殘留限量標準，重點針對我國初期遭受技術壁壘的項目，如恩諾沙星這類我國準用而多國禁用的藥物需進行嚴格的再論證。將技術標準的研究修訂常態化制度化，才能有效地改變被動局面，技術壁壘問題才有可能較好地得到解決。

5.1.2 加強獸用抗生素等藥物銷售使用的管控

恩諾沙星等獸藥均為處方藥物，依據《獸用處方藥和非處方藥管理辦法》，購買銷售使用恩諾沙星均需要依據具備相關從業資質的技術人員開具的處方。但多年來，在基層一線具備相關資質的人員很少，更別說是照方抓藥了。因此建議，一方面，加大基層技術推廣人員的培育力度，對一線獸藥店獸藥公司需嚴格從業人員資質，定期考核；另一方面，不定期開展養殖區獸藥安全專項整治，通過高壓嚴管，提高養殖戶知法守法意識，形成規范售藥、安全用藥氛圍。對一線養殖人員季節性用藥物開展專家座談及指導，幫助養殖戶掌握科學用藥知識。養殖源頭改觀了，技術壁壘問題解決起來就事半功倍了。

5.2 企業和行業組織

5.2.1 企業自身應抓好質量安全

企業應適時建立合格原料供應評估體系，監管養殖環節進行衛生安全，加強源頭質量控制。企業應有強有力的品質管理團隊，重點加強對貿易國家技術性貿易信息的收集和研究，建立企業信息庫及時傳遞給企業高層，建立比較完善的自我保護預警機制。做到對自己的每一批產品都胸有成竹，再多的壁壘也不用擔心。

5.2.2 產品升級與開拓市場并舉

企業應大力開展產品升級，由單一品種，向多品種、系列產品轉變；由初級農工產品，向工業化精加工轉變；由接單貼牌出口，向企業自有品牌出口轉變。認真研究市場需求，逐步形成符合企業發展需要的出口產品結構。要學會“師夷長技”，加強與國外客戶的合作，吸收國外先進理念，結合我國實際盡快形成企業自身的產品標準，指導產品研發盡快適應國外標準，提高產品的抗壁壘能力；要加大市場開發力度，執行好“走出去”戰略，注重宣傳推介，充分利用各級政府鼓勵市場開拓良好契機，積極參與各國舉辦的出口產品博覽會或展銷會，展示產品，樹立形象[21]。

5.2.3 發揮行業組織作用規范貿易行為

要打破國外技術壁壘，行業內部的團結至關重要，必須改變惡性競爭的局面，才能形成合力共同抵御國外客商的壓價，才有底氣與國外的技術壁壘抗爭。組建行業協會，擬定共同綱領，協會內成員互相監督，杜絕行業內不正當競爭，產生協力一致對外，降低單打獨斗產生的內耗。由行業協會牽頭加大對養殖人員、標準化養殖、生產等方面的培訓，與養殖源頭簽訂合作協議，保障養殖過程的安全用藥，把好源頭質量關。只有如此，現在大黃魚出口產業各自為戰的局面才可能改觀，產業出口才能破壁而出有序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