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朋友

江岸

各國的名著翻譯成別國文字，我們所熟悉的那些作品出現在其他國家的讀者手中時，都變成了“陌生的朋友”。沒辦法，世界如此之大，語言又如此奧妙精微，轉換之間，千差萬別。

一位世界著名的作家這樣描述一部小說作品：第一章敘述一塊來自天上的石頭的故事，這塊石頭原來是用來補天穹的漏洞的，但是這件事兒沒有做成。第二章敘述主人公出生時在舌頭下含著一塊玉。第三章向我們介紹主人公的外貌。小說稍不負責或平淡無奇地向前發展，對次要人物的活動，我們弄不清楚誰是誰。我們好像在一幢有許多院子的房子里迷了路。

看了這個描述，我們可能會猶猶豫豫地猜測說：這說的不是《紅樓夢》吧？但為什么這描述會讓人這么眼生？因為這來自一位“老外”作家，世界聞名的阿根廷小說家、詩人兼學者博爾赫斯。博爾赫斯此番見解來自于由弗蘭茨·庫恩翻譯的德文版《紅樓夢》。很顯然，他對于這部“近三千年的文學中最有名的一部小說”不以為然。他認為《紅樓夢》全書充斥著絕望的肉欲主題，“是一個人的墮落和最后以皈依神秘來贖罪”。說實話，這個評價讓我至今費解。這讓純真而充滿詩情畫意的大觀園里的青春男女們情何以堪，讓窮經皓首寫下這部巨著的作家曹雪芹作何感想？

博爾赫斯唯獨欣賞第5章的“初試云雨情”和第10章的“賈瑞誤照風月鏡”（弗蘭茨·庫恩譯本章節）。他認為前者是讓讀者出乎意料的魔幻的一章，而后者則出色到“絕不遜色于愛倫·坡或卡夫卡”。對“賈瑞誤照風月鏡”這一章節擊節嘆賞的不只是博爾赫斯。我學英語讀過的一篇主題講“愛情”的課文，則特意將賈瑞當作一個范本，認為在《紅樓夢》里，愛情代表著一種愚蠢的、冥頑不靈的境地。這個故事想要告訴我們的是“all such attachments should be avoided. ”（所有的沉迷和依戀都要避免）——這個故事讓老外如此癡迷，以至于可以單獨拿出來概括《紅樓夢》這部巨著的主題。這讓感天動地的寶黛愛情，精致特別的齡官、賈薔愛情，絕望又深情的尤三姐、柳湘蓮愛情又該如何評價？

也難怪，該如何讓英語國家的人去理解劉姥姥裝傻充愣背后的大智慧，傻大姐撿到繡春囊竟會帶來“抄檢大觀園”的腥風血雨呢？

豆瓣上有個“紅迷會”的帖子，他們在亞馬遜網站上找到了《紅樓夢》英文版的圖書頁面，頁面上有一些英語國家的讀者評論很有意思。有讀者認為這本書讓他們望而生畏，因為這部小說勾勒出一個龐大的故事情節，包含無數人物角色的名字。西方讀者不可能記住這些名字，也不知道該如何發音。“那些令人難以忍受的細節有時是美麗的，但它們整體卻變成了一個沉重的文字森林，讀者只能步履艱難地穿過。”還有人認真數了一下，這本書中有550多個人物角色，而且許多名字非常相似。“你必須熟悉這些角色中的至少50個，因為他們都不是打醬油的。”

看了這些評論，你會感覺讓其他語種的人讀懂《紅樓夢》是多么難的一件事。所以會產生各種各樣的誤讀，正如中國讀者讀一些西方名著產生的誤讀一樣。各國的名著翻譯成別國文字，作者要千恩萬謝于譯者，如果他們能盡量保存其原著中的精髓。沒辦法，世界如此之大，語言又如此奧妙精微，轉換之間，千差萬別。我們所熟悉的那些作品出現在其他國家的讀者手中時，都變成了“陌生的朋友”。但陌生的朋友仍是朋友，“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