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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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子，視野很好。曹詩宛歪著頭，直勾勾地盯著一片發黃的葉子打著圈兒，慢慢歸向塵土。時間真快啊，冬天就這么來了。

“喂，曹詩宛，老師讓你上去做題。”同桌秦川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她回過神來，在同學的竊竊私語中，徑直走向講臺。班主任看了一眼曹詩宛挑染的紫色頭發和短裙，拍了幾下桌子。

“大家不要吵了，曹詩宛，你給我出來！”

曹詩宛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陣涼風吹過，裸露的兩條腿一瞬間像是失去了知覺一樣。班主任知道曹詩宛家里最近的情況，所以剛剛的談話也很委婉。

她等紅燈，旁邊有個六七歲的女孩拉著她媽媽的手，兩個人一起給紅燈倒計時，女孩稚嫩的聲音和媽媽親切的聲音混合在一起，聽著聽著，曹詩宛就紅了眼眶。

以前曹詩宛覺得電視劇里的女主角冬天穿短裙很好看，一直很想嘗試，但是媽媽總是制止她，還逼她穿秋褲。她不明白為什么媽媽總是讓她穿那種難看又顯胖的東西。

一條短信彈出來，是爸爸發來的——“宛宛，爸爸今天得加會兒班，你自己買點好吃的。”這是她這個月第24次下館子，以前她老抱怨媽媽做飯不好吃，會做的菜兩只手就能數出來，毫無新意，每天都盼著能去外面買飯吃。媽媽老說，家里的飯最好，干凈衛生，外面的飯重鹽重油，對身體不好。她才不聽，口感才是最重要的。

正是叛逆期的她，渴望擁有一頭紫發，倒不是自己有多喜歡，只是覺得很特別。媽媽“威脅”她，你要是敢染頭發，我就不給你零花錢了。這招屢試不爽。

可是啊，當她真的在冬天穿上超短裙的時候又開始想念丑陋溫暖的秋褲;當她每天吃著油膩膩的外賣的時候，又想起媽媽做的暖胃青菜小粥;當她透過商店街的櫥窗看著自己挑染了的頭發，還是覺得黑頭發最好看了。許多事情總是后知后覺，就像直到媽媽離開自己，她才開始惦記媽媽的好。

2

“曹詩宛！”

聽到有人叫自己，曹詩宛剛回頭，秦川就沖上來，把寬大的校服蓋在了她身上。曹詩宛愣了一下。

“你是想模仿哪個女明星搞什么‘下身失蹤穿搭嗎？得了吧，你這腿又不細，還是穿厚點，免得你老了得那個什么老寒腿。我說，這么冷的天，我一個大老爺們兒都嫌冷，你這小身板還只穿這一點點。不過你這發色我挺喜歡的，我也想染一個。喂喂，曹詩宛，你哭什么哭啊？不會是因為我說你腿粗你就哭了吧！”秦川手忙腳亂地找紙巾。曹詩宛越哭越兇，這么久以來緊繃著的情緒一下全都爆發了。

爸爸每天工作很忙，無心關注她。老師只看到她叛逆的外表，告訴她，不要自甘墮落，天堂的媽媽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會很失望。曹詩宛很難過，媽媽離開之后，連個關心她會不會冷的人都沒有了。

曹詩宛也不怪忙碌的爸爸，因為她知道爸爸雖然表面上沒事，但其實心里面承受的壓力比她還要大。她有一天回家，看到爸爸疲憊地癱在沙發上，一瞬間覺得爸爸真的變老了。記憶里的爸爸是那么挺拔，像是一棵屹立不倒的白楊，可不知什么時候，時間在他的頭發和臉上都留下了記號。不再年輕的爸爸，卻還是努力做女兒心中屹立不倒山，風霜他都在扛。

3

“我是個壞女兒。”曹詩宛情緒平復了一些，和秦川找了家奶茶店。手里捧著溫暖的奶茶，身上披著很薄但卻很擋風的校服，果然，還是暖和點兒好啊。“媽媽出車禍的前一天，我還在跟她鬧別扭。她去出差之前，熬好了雞湯放在冰箱里，叮囑我一定要喝了。可是我忘了，媽媽一不在我就點各種垃圾食品吃。等媽媽回來的時候，雞湯都長霉點了，我倆大吵了一架。媽媽說，‘我以后再也不給你做飯了，我還氣她說，‘我才不樂意吃你做的飯。可是第二天早上，媽媽上班之前，還是為我準備好了早飯，水果蔬菜都整整齊齊地切好放在保鮮盒里，還在牛奶上貼上了‘必須喝完的便利貼。我老惹媽媽生氣，老是和她吵架，還總和她冷戰，每次都是媽媽先來向我示好。我就仗著媽媽愛我，肆無忌憚地任性。我好天真啊，總覺得媽媽還在我身邊，如果她看到我染了紫色的頭發，穿得這么少，一定會跑到我的夢里面大罵我一頓，我真的很想夢到她。可她一定對我很失望吧，所以連我的夢里都不出現。”

曹詩宛從來沒有想到過媽媽會這么早離開自己，可是天有不測風云，世事總是難料。我們都無法預測，有些人會不會是此生最后一次見面，有些話不說會不會再也沒有機會表達。從小到大，曹詩宛總愛和媽媽唱反調，別人問她“你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的時候，她總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爸爸！”因為爸爸對她采取的是“放養”政策，對于小孩子來說更喜歡這種輕松的相處模式。媽媽每次聽到曹詩宛選擇爸爸，只會默默地說一句：“你個小沒良心的。”她再也沒有機會親口告訴媽媽：“我很愛您，非常非常愛您。”

秦川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面色凝重。他說：“我媽總是說要揍我，嫌棄我不好好學習，可是我心里知道，她很愛我。感情是互相的，我覺得我媽也知道我很愛她。所以，其實有些話即使不說，但是父母和子女之間心里都是清楚的。你媽媽肯定知道你對她的愛，所以不要怪自己了。雖然這么說可能有點心靈雞湯，但是曹詩宛，你要好好生活，好好照顧自己，這樣你媽媽才能放心離開。還有，謝謝你今天能告訴我這些，我突然之間好想回家抱抱我媽，她可能會嚇一跳吧！”

曹詩宛點了點頭，鄭重地說：“我也要謝謝你，這么久以來，我一直把自己封閉著，很多話果然說出來會舒服一點。”曹詩宛抬頭看著窗外，夕陽在她臉上映出閃閃的光，她在心里默默地說：“媽媽，我一定會好好生活，不讓您再為我擔心了。”

小時候總覺得爸爸媽媽像巨人一樣，就算天塌下來，他們也會為我們建起溫暖城堡，可是巨人會老也會受傷，趁他們還在我們身邊，以同樣的愛去回饋吧！

編后：看完這篇小文，眼睛酸酸的，很想抱一抱這個染著紫頭發、穿著超短裙的小姑娘。我很想對她說，沒有一個人的人生是沒有缺憾的，雖然媽媽離開了你，可她曾經給予過你的愛和溫暖，永遠不會消失！她雖然沒有陪伴在你的身邊，可她的愛始終都在。更重要的是，現在的你懂得了什么是愛，你在用媽媽愛你的方式來愛自己。媽媽會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