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你一捧桂花香

阿沅

九月，付城的桂花擠擠挨挨地綴滿了枝頭，雕琢般的四片花瓣，小小的一朵，卻能散發出濃郁的香氣，將整座城市都籠罩在一片醉人的馨香之中。

每天清晨上學的路上經過清潁公園時，梁熹總會花上幾分鐘從樹下拾起幾撮被晨風吹落在地的桂花，并將它們小心地用紙巾包好帶到學校里。

上課時，紙巾被她放在桌洞里面，清香便溢出來，蔓延至教室的每一個角落。穿著長裙的英語老師笑意吟吟地問：“是誰把桂花帶到學校里來了？好香啊！”

梁熹彎彎嘴角，藏在桌洞里的手輕輕碰了碰香味的源頭，心里隱秘的驕傲與歡喜便像氣泡一般汩汩地冒了出來。

她抬起頭，不期然望進一雙清澈的眼睛里。對視片刻，梁熹眨眨眼，隨即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眼睛的主人，名叫沈書白。

沈書白身材高挑清瘦，膚色白皙，長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眉目間卻自有一股淡淡的書卷氣，人如其名。上學期剛一轉來，他便引起了全校女生的熱烈討論。

但梁熹覺得，在這所學校里，第一個見到他的人應該是自己。

那是四月的一個早晨，頭天晚上熬夜寫作業的梁熹一覺醒來距早讀開始還有15分鐘。急急忙忙收拾好趕到學校，微微低頭的她沒注意到拐角處站著的人，一頭撞到了對方的背上。

梁熹齜牙咧嘴地捂著額頭，忙不迭向對方道歉。

“沒關系。”男生不介意地笑，一雙眼睛清澈如海，“不過，同學你知道年級辦公室在哪嗎？”

預備鈴聲恰時響起，梁熹心里一慌，指了個方向后便飛快地跑開了。

踩著鈴聲進了教室，她長呼一口氣，接著便聽見同桌激動的聲音：“小熹你聽說了嗎？我們班要來轉學生哎！”

梁熹茫然地眨眨眼，還未來得及回話，便見班主任領著一個男生進來了，原本安靜的教室里瞬間冒出許多輕微的討論聲。

梁熹心里也有小小的驚訝，因為此刻站在講臺上微笑的男生不就是剛剛那個被她撞到的人嗎？

男生似乎也發現了她，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他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下“沈書白”三個字，字體和主人一般清俊。

“大家好，我叫沈書白，從今天起就要和大家成為同學了，還請多多關照。”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梁熹撩了撩額前的劉海，再次抬起眼睛，只看見男生挺直的坐姿，背影透著濃濃的認真。

周五，輪到梁熹所在的小組值日。

下午最后一節是體育課，自由活動時，男生們都在球場上打球，女生也大都聚在一起坐在操場角落的樹蔭里聊天。

教室里空蕩蕩的，梁熹坐在座位上發了會兒呆，實在無聊便拿起掃把準備打掃衛生。

沈書白就是這時出現的。他推開教室的門后因驚訝而停在門口。傍晚的陽光從他身后爭先恐后地涌進來，像滿室金黃的蜜糖。

置身暮光中的沈書白被鍍上了一層金邊，周身都透著干凈美好的氣息。

梁熹的心里有一瞬間的慌張。

短暫的沉默后沈書白走了進來，他站在梁熹面前，輕聲詢問：“需要幫忙嗎？”

“不，不用麻煩了。”梁熹急忙搖頭拒絕。

但沈書白已經走到墻角拿起了掃把：“馬上就要放學了，兩個人一起打掃速度會快些。”他沖梁熹笑了笑，“加油吧。”

除了初見之外，這還是梁熹第一次和沈書白單獨相處。教室里十分安靜，梁熹只能聽見掃把摩擦地面時發出的“沙沙”聲和自己的心臟“怦怦、怦怦”快速跳動的聲音。

她把腰彎得很低，盡量將每一個角落都打掃得干干凈凈，同時心里又不住地想：沈書白他會不會發現自己燒紅了的臉？他又會怎么想呢？

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梁熹剛把角落里的打掃工具整理整齊。

“走吧。”沈書白背著書包站在門口，神情自然。

梁熹一愣，抓起書包匆匆跟上，甚至來不及思考自己為什么要和沈書白一起離開。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每當梁熹醞釀著挑起話題，身側少年安靜的側臉便讓她悄悄合上了嘴巴。

快到梁熹家所在的小巷了。巷口那兩棵桂樹開了一樹淡黃的小花，風一吹，便有桂花撲簌簌地落下枝頭，如同一場淡黃色的雨。甜膩的香氣漫過來，似乎一直鉆進了梁熹的心里。

“喂，”她輕輕叫住沈書白，“我到家了，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

“等等，”沈書白卻徑直向著那兩棵桂樹走去。他把書包放在一邊，脫掉身上的校服外套鋪在雙臂上。晚風陣陣，滿樹桂花輕飄飄地落下來，落在沈書白展開的校服上，也落在他的身上、頭發上。

過了好一會兒，沈書白才小心翼翼地捧著桂花走過來。

“梁熹。”他低頭，認真地看著梁熹，“我爸爸工作調動，我也要跟著轉學了。”

梁熹錯愕地抬頭，心里瞬間冒出幾分酸意。

“這個作為離別禮物送給你。”他把衣服輕輕放到梁熹的懷里，張開口似是有話要說，卻終是只低下頭輕聲道，“梁熹，再見。”

說完便轉身離去，只留下呆呆站在原地的梁熹。

那個日影西斜、晚風醺醺的傍晚，梁熹站在巷口，久久地注視著少年離去的挺拔背影，懷里那一捧桂花彌散出濃濃的香氣，包裹住她的整個年少時光，熱烈而芬芳。